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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外面云收雨散,貞娘也翻到了賬冊的末頁,然后閉了閉眼睛,回了回神。
心里卻在琢磨著,賬面上自然不會有問題的,唯一的問題便是似乎南京的各種稅和各種攤派太多了點。其中有些名目的稅貞娘更是聽到沒有聽說過。
若依著這上面的稅和攤派,貞娘可以肯定,南京除了皇店之外,無一戶可贏利之商家。
所以,這些例的一條條,明目清晰的稅看似沒有問題,其實便是最大的問題。
貞娘想著,那食指不由的輕輕的敲擊著桌面。
方氏帶著花兒坐在一邊。
這會兒方氏沖著花兒使了眼色,讓她給貞娘續水。花兒便掂著腳尖子走上前。給貞娘面前的茶杯續了水,又小心的看了貞娘一眼。
說起來,她覺得這位堂姐跟她差不多大,可這么面對著,就有那么一點壓力,那感覺好象是面對著長輩似的。
不過,早晨,她瞅見堂姐在二奶奶跟著嘻嘻笑的樣子,又覺得是跟自己一般大的女孩兒。
總之,花兒對這位堂姐很是好奇。
“謝謝妹妹。”貞娘這時瞪開眼,又微微的瞇起眼笑了笑。
花兒長長的舒了口氣,之前那股子壓抑就不見了,這會兒也抿著嘴沖著貞娘笑,然后回到方氏身邊坐下。
貞娘啜了一口茶水潤潤嘴唇,然后沖著方氏道:“嬸兒,這南京的稅好象太多了點吧?有些稅并不在各種稅制中啊。還有正余銀,余銀甚到是正銀的兩倍多,這沒有問題嗎?”貞娘開口問道。
所謂的正余銀。是由正銀和余銀組成。
正銀就是朝廷的定額銀,跟據商家的資產收固定的稅的,但是大明對稅務官的考評,就是看誰稅收的多。收的越多,考評就越好,就容易升官司,收的低,很可能會被貶官,也因此,便有了余銀,余銀是由地方上的稅官另外加收的。
但不管再怎么說,余銀是正銀的兩倍多,這也是前所未有的。
“哎。貞姑娘,你不曉得,這南京哪別的不多。就是官多。北面的朝廷還為皇上分憂,為百姓謀福利,這南京的朝廷卻全是一些光吃飯不干活的,偏還各種費用特別的多,尤其是本地的稅監大人。那收起稅來跟宰豬似的。這些年,租咱們家店面的,除了那間藥堂,其他的還不是年年換。主要就是這個稅交不起。至于那藥堂,聽說可是有背景的,稅監大人自然惹不起。可咱們不行啊,所以許多稅都攤在咱家的頭上。特別前幾年,大水淹了堤。光是修堤銀咱家就攤了八百兩,后來又加了一個役銀,總共就成了一千二百倆。還連張收據都沒有,聽說最后全進了稅監大人的腰包,可就是這樣。咱們也叫不起來啊,貞姑娘。我這日子也難為啊……若是貞姑娘不信的話,但可去葛巡檢那里查,他那里應該有記錄的。”方氏說著叫起苦來。
“我不過問問,嬸兒何消這般的叫屈。我來的時候,七祖母可是說過的,南京上面的管事多,嬸兒一家難為的很,這些年是功勞有,苦勞也有。”貞娘放下茶杯,笑瞇瞇的回道。
“唉,功勞不敢當,也就有些苦勞罷了。”方氏聽貞娘這么說,一臉謙虛的道,心里松了口氣。
“嬸兒謙虛了,嗯,這賬冊就先放在這里,一會兒還得給二嬸娘看過帝圖神錄。”貞娘又道。
“那行,我下去了,外間倉庫那里還鬧著呢,我去看看。”方氏又道。
“去吧。”貞娘點點頭。
方氏便拉著花兒離開了。
貞娘看著方氏遠去的背影,搖搖頭。方氏的話雖然有理,但貞娘卻知道,雖說大明的稅監貪的厲害,可她跟言公公打過交道,卻也知道,在大面子上,稅監是不敢胡來的,比如說河堤的攤派銀,比如說正余銀。
這兩樣雖然容易撈錢,但也正因為這兩樣容易出事,韓廷對攤派銀,正余銀監管的很嚴的,一但上交這種銀子,必是三聯檔。
就好象后世的稅票一樣,商家一聯,稅司一聯,戶部那里還有一聯,每年,監察御史都要查存根的。哪能象方氏說的那樣連個收據都沒有,那樣只要有人一告,稅司的人就得吃不了兜著走。
稅司人可不傻,能撈錢的地方多著呢,沒必要在這兩種顯眼的稅和攤派里撈,這兩樣最容易出事。
“貞娘,雨停了,我們去你姑姑家走走。”這時,黃氏進來。
“好的,二嬸娘。”貞娘點點頭,隨后叫上小丫,提了給姑姑家的禮物,又叫二狗去套了馬車。
二狗這家伙除了正經的制墨不成,其他的事情倒似乎樣樣精通,連馬車都趕的似模似樣的。
“二狗,從門口轉轉。”貞娘扶著黃氏上了馬車,又沖著二狗道,隨后帶著小丫一起跟著上了馬車。
“好咧。”二狗點點頭,隨后就趕了馬車走,一條鞭子耍的不錯。
轉過彎,就到了鋪面的正門。貞娘掀了那車簾子朝外看,果然見到一輛輛的馬車,來裝著貨離開,一個四十歲左右的黑臉漢子在那里招呼著。
這位想來應該就是葛巡欄了。那葛秋姐長的倒是不象他。
這時葛巡欄也望了過來,正好掃到貞娘一眼,見是個約模十六七的女娃子,倒也沒在意。
“爹,她就是貞姑娘。”一邊葛秋姐卻瞅見了,在葛巡欄耳邊道。
“就是她?”葛巡欄皺了眉頭,就是這么一位看著文文氣氣有些靈秀但并不太奪目的女娃子,居然就讓他不知不覺的載了一個跟斗,一盤好好的謀算付諸東流,著實氣人。
想著葛巡欄的臉更黑沉黑沉的了。
馬車此時已插身而過。
貞娘的姑姑家就在不遠處的三山街,這處住的多是富戶,也有一些皇子王孫的私宅。
不一會兒馬車就到了貞娘姑姑家的門口。
棗紅漆大門,門口兩只石獅子鎮宅,門上是虎頭的銅環。這派頭要在徽州那地兒就顯眼了,但在南京,在聚寶街這一塊,倒也只是個普通。
小丫當先跳下馬車,然后扶了貞娘和黃氏下車,一邊二狗去叫門。
門子聽說是夫人徽州的娘家人到了。連忙讓人去稟報。本來這等情況,是可以直接將馬車和人迎進屋。
只是最近,他聽內院的婆子們在傳,似乎夫人對娘家人頗有怨辭,沒少數落。因此,倒是不敢擅自作主了。
“見過二舅媽。”這時,大表嫂韓陳氏一臉歡喜的迎了出來。沖著黃氏行禮,過后又挽著貞娘的胳膊,側身上上下下的打量著道:“這位就是貞表妹啊,長得可真是靈秀啊驍騎。”
“大表嫂夸獎,只是我這會兒上天了。你得給我搬個梯子,要不然,下不來可怨你。”貞娘亦是笑嘻嘻的回道。
韓李氏共生兩子,長子韓松,如今已開始接過韓家的生絲生意,平日里多在外面跑的多。次子韓柏。原先寄在韓氏族人中的一個老舉人名下,如今已有了秀才功名,現在正在學院里攻讀。準備考來年的舉人。
而韓陳氏正是韓松的娘子,也是商家女出生。平日幫著婆婆持家,倒是挺得韓李氏的心的。至于二表哥韓柏,還未成親,不過。當初貞娘聽過七祖母說起過,自家大姑姑的意思是想讓韓柏走官道的。那自然最好是能跟官家女聯姻。
只是商家子想娶官家女,除非韓柏這次能夠中舉,否則,希望是很渺茫的。
貞娘私下里還聽娘親說過,七祖母當初還有意把她說給二表哥的,也幸好大姑姑不樂意。要不然,貞娘可有些難了,依她的情形,她要是敢不同意,她娘親那里準得撕了她的皮。可要她同意,這表哥表妹的她可接受不了。
如今,倒也是相安無事。
不過,韓家最讓貞娘敬佩的卻是傳說中的姑父,姑父韓以貴雖然也算富有,但身邊不納一妾。
當年,韓以貴最初只是一個賣粗布的小商販,又提見李墨有利可圖,便又天天跑李家想拿李墨的貨賣。
當時,李墨可是貢墨,象韓以貴這樣的小商人,哪里有拿貨的資格,可韓以貴硬是風雨無阻的天天來李氏墨莊,最后感動了李老爺子,李老爺子才把李墨的貨銷給他賣。
如此,韓以貴便賺到了第一桶金,幾年下來,也小有資本,隨后徽州養蠶風起,而他也看到了生絲的利潤,于是便又轉行開始從最初的收蠶繭開始,一步步走上收購生絲這路,最后成了南京織造府下面一位生絲商人,也算是背靠大樹好乘涼了。
而當年,李老爺子就是看他勤懇,能吃苦,人又穩重,才把唯一的女兒許給了他。當時,李老爺子就讓韓以貴許下諾言,除非無子,否則,韓以貴不得納妾。
韓以貴答應了,此后幾十年來,也做到了。聽說,他不但不納妾,甚到連妓家酒都不喝。
這點難能可貴。
“哈,還說你一輩子就窩在家里了呢,沒想到這回居然跑南京來了,正好,我們好好聊聊。”這時韓李氏也迎了出來,遠遠的見到黃氏就很高興的道。一臉笑的招呼她進屋,卻是眼尾也沒有掃貞娘一下。愣生生的直接把貞娘給晾了。
貞娘摸了摸鼻子。
這種情形,其實貞娘早就想到了,想來大姑姑還在惱她不借錢的事情。
婆婆可以這樣,韓陳氏卻不能失禮,于是笑著招呼貞娘:“貞娘第一次來,走,我帶你走走,前面有一棟小木樓,你大姑姑特意弄了幾株芍藥來,如今都打苞了,我們瞧瞧去。”
“那正該瞧瞧。”貞娘應著,于是隨著韓陳氏在韓家轉悠了一圈。
大明朝有規定的,城內不準建園林,不過,大小園子還是有的。韓家在這宅子主宅是一套前后進的大屋,邊上還有一東小院。后院還有一棟小木樓,中間由游廊抄手相連,再加上前后院子,竟是頗有些徽派園林的味道。也很氣派,
如今姑姑姑父和大表哥大表嫂住在主宅。邊上的小院是讓二表哥獨住的,讓他清靜讀書。至于后面的小樓,一般是招呼客人用的。
貞娘隨著韓陳氏轉悠了一圈回到小木樓,卻不期然的,看到小木屋前的石桌前,兩個中年男子正對坐喝茶聊天,其中一個身莊稼漢似的打扮,但兩眼卻炯炯有神重生之天生廢材。讓人不能小窺。
而另外一位貞娘卻是認得的,就是當初同船而行來南京的。其中懂醫道的那位先生。
“貞娘,這是你大姑父。”韓陳氏介紹著那位莊稼漢似的男子道。
“見過姑父。”貞娘連忙行禮。
“行了行了,不用多禮。都是一家人。”那漢子笑哈哈的道,性子甚是爽朗。眼中卻微微有些欣賞。
如今這年月,慣是只認衣裳不認人的,韓以貴清楚一般生人見了他這一身農人的打扮,都免不了要小瞧上幾份。可這位徽州來的貞姑娘卻沒有。謹禮又略帶著一絲親熱,對于不常往來的親人來說,這種禮數最合適。
一絲親熱不會讓親人之間生疏,而謹禮卻也不會太唐突。只看這一個禮,可便知這位貞姑娘的行事為人,很正派。尤其這丫頭眼力不錯。
只是韓以貴卻哪里知道,有錢人如他這樣低調裝扮的雖說并不常見,但并不是就沒有。前世貞娘有一次帶著自家的墨去參回一個商品交易會。認識于會的一個南方養蛇大亨,上億的資產,可人家就是一雙解放鞋,一件夾克衫,手里還提著個蛇皮袋子。不知道驚掉了多少人的眼鏡。
所以,貞娘自不會受韓以貴這身老農衣衫的胡弄。
這時。那位先生這會兒也看到貞娘了。沖著貞娘點頭微笑。
“先生好。”當日沒有通姓名,貞娘便如此稱呼著。
“姑娘你好。”那先生微笑道,隨后又道:“對了,當日下船,你走的急,李家兩口子還找了你好一會兒呢。”
說著,看著貞娘臉上有些疑惑,便又解釋了句:“李家兩口子就是當日你拿藥墨救人的那兩口子。”
“哦。”貞娘才大悟的點點頭。
“藥墨救人?這里面有什么典故啊?”韓以貴好奇的問。
那人位先生這才把當日船上的事情跟韓以貴說了說,韓以貴聽了連連點頭,對貞娘更是欣賞了。
“那貞娘可知這位先生是誰?”韓以貴指著那先生問貞娘,之前聽兩人說話,顯然只是萍水相逢。
“正要請教。”貞娘恭敬的道。
“咱們徽商商會的會長,胡大人的族弟宗林先生。”韓以貴哈哈笑道。
“休得這么說,這會兒我還能當得了多久真不好說了,再說如今,我雖是會長,說的話卻是沒什么人聽了。”那宗林先生擺擺手道。神情倒仍是一派儒雅。
貞娘自是明白自家姑父嘴里的胡大人是誰,正是頂頂有名的抗倭名將胡宗憲,只可惜,去年胡宗憲已在牢中自盡。
如此,想來這宗林先生在商會里日子必不會太好。
只是貞娘還真沒想到這位宗林先生是商人,看他那一派儒雅的作風,倒更象個文人。
嗯,保底粉紅還是要求的,另外,弄個粉紅三十加更一章,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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