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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王回來了。
這個消息并沒有引起太多人關注，甚至有人一時沒想起來慶王是誰。
離開不過一年時間，一切都已經時過境遷。
輕巧四輪車，青磚地上發出輕響，打破了皇宮安靜。
能皇宮坐馬車只有親王們，皇帝親兄弟們不多，且分封外一年到頭也不會有人來，上一次這種馬車行駛宮中還是一年前這個時候，郡王帶慶王離開時候。
車廂內晉安郡王閉目養神，聽車輪聲以及馬蹄聲噠噠，忽地他睜開眼，掀起車簾看向外邊。
四周內侍忙關切詢問。
晉安郡王視線落拉車馬匹上。
清脆噠噠聲敲擊帶著節奏感傳來。
“馬蹄子上是什么？”他問道。
“殿下，是馬蹄鐵。”內侍笑道。
“馬蹄鐵？”晉安郡王念道。
“殿下出去這么久，京城鮮事不知道，這個是群牧監做東西，烙馬蹄上能夠保護蹄子，如今戰馬都如此用，減少了很多損耗，這名字是陛下賜，宮里馬也都用上了，走起來聲音也好聽。”內侍笑著說道。
連馬都變了，這一年變可真多。
晉安郡王放下車簾。
太后宮里坐滿了人，都帶著幾分緊張看向門邊。
“晉安郡王到了。”內侍通傳聲從門外由遠及近傳來。
屋中坐人都直起身子，門被推開了，邁進來一個高瘦少年人，少年人原本緩慢腳步踏入宮殿后加了。
“太后娘娘。”
他疾步上前倒頭叩拜聲音顫抖似是哽咽。
太后眼淚便頓時流下來了，伸手忙叫起，周圍妃嬪們紛紛垂淚。
晉安郡王原地叩拜一刻，才起身上前跪坐太后身前，太后拉著他仔細審視，又是哭。
“看看都瘦成什么樣了…”她說道。
貴妃一旁拭淚。一面推著大皇子。
“哥哥。”大皇子上前喊道。
晉安郡王轉頭看他，點點頭。
“殿下長高了。”他說道。
其他公主也都忙上前，一時間大殿里童聲熱鬧，晉安郡王一一跟妹妹們問好。
太后拉著他往門外看。
“慶王他…”她問道。
晉安郡王后退兩步。
“慶王他舟船勞頓。進宮時候睡了，此時先送回去了。”他說道，俯身施禮，“娘娘，恕臣子沒有叫醒他，娘娘，慶王已經不是以前六哥兒了，還望娘娘不要把他當正常人看待，多多體諒。”
這話讓太后眼淚泉涌，用手帕掩住嘴。
那些因為一年之久而產生生疏感情一瞬間都回來了。
宮殿前。太后娘娘大步而行，貴妃娘娘和晉安郡王跟左右神情有些無奈，而她們身后裹著五彩繽紛斗篷妃嬪們都跟隨著，大皇子公主們也都其中，就連小公主也被朱妃抱懷里。
“娘娘。你不要去了，這么冷天。”貴妃再次低聲說道。
“是啊，娘娘，六哥兒他睡不了多久，一會兒就醒了，我會帶他去和娘娘見禮。”晉安郡王說道。
“按照正常來說，哀家是太后。他是皇孫，從來都是他來見哀家規矩，但你不是說了，他已經不是以前六哥兒了，哀家不把他當皇孫看。”太后哽咽說道，一面毫不停步。“哀家不安規矩來，哀家去看他。”
貴妃拭淚，晉安郡王也不再說什么，神情哀戚。
“讓娘娘傷心了。”他低聲說道。
你才知道，這不就是你想要嗎？貴妃一面拭淚一面眼角余光看著這少年帶著幾分恨恨。
尚未走到宮殿門口。就見有兩個內侍飛也似跑出來。
“殿下醒了，殿下醒了。”他們喊道，神情慌張如同見了什么可怕事。
是嫌棄慶王嗎？
慶王已經不是個正常孩子了，這些人是嫌棄這個不正常孩子嗎？
太后勃然大怒。
“掌嘴！”她喝道，“什么下賤狗東西，也配來伺候慶王！”
內侍們嚇得跪下叩拜，晉安郡王忙出面解釋。
“娘娘，他們不是那個意思，六哥兒跟我久了，見了生人會害怕。”他說道一面疾步向內走，“請娘娘恕罪，我先進去看看。”
不待太后應允，人已經向殿內疾步而去，后還跑了起來。
看著少年人匆匆身影，太后娘娘再次鼻頭發酸，重重嘆口氣，抬腳也跟過去。
宮殿里怪異叫喊聲不時響起，干澀尖銳，高一聲低一聲。
兩個公主不由往后擠了擠，神情有些害怕。
大皇子雖然還穩穩站著，但垂袖子里手也已經攥起。
所有人站殿內，看著拉起幕帳看到其內臥榻上孩子。
一年前這孩子出事沒多久就離開宮廷里，大家都沒機會看到他到底傷成了什么樣，況且那時候不管傷成什么樣都有心理準備，但隔了一年，他們都忘了這孩子受傷了，而是只記得曾經二皇子是什么樣。
紅撲撲臉，大大笑，亮晶晶眼，俏皮可愛蹦蹦跳跳。
但此時看向臥榻上孩子，所有人都如同做夢。
那個孩子是誰？難道那個孩子就是曾經二皇子嗎？
那已經不能說是孩子了，他們從來沒見過那么丑那么嚇人孩子。
肥嘟嘟一個團，揮舞著手臂，梗著脖子啊啊叫，鼻涕和口水不停留下來，他似乎發現這邊很多人，便扭過頭來，一個大大白眼翻起來。
哇一聲，一個公主受不了驚嚇叫出聲，向后躲去。
“滾出去！”
太后怒聲喝道。
妃嬪拉著公主就跪下。
“認錯，認錯。”她顫聲說道，一面死命按著公主叩頭。
公主接連兩番驚嚇人都懵了，只是白這臉哭。
“聽不懂嗎？滾出去。”太后再次喝道。
貴妃娘娘沖那妃嬪擺手。那妃嬪拭淚低著頭拉著公主忙忙退出去了。
“害怕人，也都出去吧。”太后慢慢說道，面色陰沉掃過身后妃嬪公主。
沒有人蠢到這種地步。
“娘娘說什么呢，怎么會害怕。那是六哥兒啊，是我們看著長大六哥兒啊。”朱妃拭淚說道，一面抱著懷里小公主上前一步，“淑寧，看，那是你哥哥，那也是你哥哥，叫哥哥。”
一周大小公主哪里會喊，也懵懂無知，倒也不知道害怕。咿咿呀呀揮著手。
這足以讓太后高興了，她面色好轉，再次扭頭看向內里。
孩童還半坐著，高高舉著手喊，晉安郡王拉下他手。將一件罩衫給他穿上，一面又半跪下來系帶子，不知道低聲說了什么，抬起頭對著孩童笑。
穿衣，穿鞋，那手帕擦臉，喂水。始終是他一個人來，旁邊內侍倒顯得多余和亂亂。
這種熟練是長久親身伺候才能有。
太后鼻頭一酸，看著那個給孩童喂了幾口水，伸手撫著孩童臉露出笑少年郎。
“…六哥兒真乖。”他說道，低頭跟孩童碰了下頭。
“六哥兒真厲害！”
宮里一大一小頭碰一起，小孩童咯咯笑。抓著大胳膊。
“哥哥，哥哥，還要玩，還要玩。”
太后忍不住帶著幾分歡喜上前一步，步子踏碎了虛幻。孩童清脆笑聲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毫無意義哼叫。
她六哥兒再也回不來了。
太后伸手掩面哽咽，身后妃嬪們再次都跟著哽咽。
大皇子神情木木，他看到了貴妃眼神示意，他知道自己此時應該陪著哭，但是他很哭不出來。
他看著那個癡傻孩童，沒有害怕，只有驚訝。
這是誰？這絕不是那個六哥兒，這不是那個比他漂亮比他聰敏比他得父皇喜歡那個弟弟了。
他那個弟弟已經沒有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不過這樣不是也挺好，他視線掃過室內每個人，大家都難過，都疼惜。
這樣挺好，每個人還都愛著他，也會護著他，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多好啊。
想必他也是這樣高興吧，要不然怎么會咧著嘴笑那樣開心。
大皇子嘴角漸漸浮現一絲笑。
這樣多好，這樣好。
晉安郡王見到皇帝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大夫找怎么樣？”皇帝問道。
晉安郡王搖搖頭。
“其實后來，就不再找了。”他說道，抬起頭對著皇帝笑了笑，一面從一旁拿起一卷軸捧過來，“這是給陛下帶禮物。”
皇帝有些失笑。
“看來是真沒有再找，還有心情給朕帶禮物。”他說道。
旁邊內侍接過展開，皇帝神情微微一怔。
“…我帶著六哥兒不知道該向哪里去，那一日我山上坐了很久，看到了日出，云海翻騰，霞光散散，當真是壯美無比，我就想六哥兒喜歡看輿圖，陛下也喜歡看，可是陛下大約沒有親眼看過真正大山大河壯美，所以我就干脆帶著六哥走了一遍大山大河。”
晉安郡王聲音接著說道。
“這是我自己畫，也沒有找當地名家，我想畫都是寄情與內，如果那些名家來畫，都是他們眼中樣子，我想畫一畫自己眼中山川，是我自己感受，看到這些雄山壯水感受，想要帶給陛下看一看…”
皇帝看著眼前展開畫卷，其上水墨勾勒，或者大山，或者大水，或者層巒疊嶂，或者潺潺清流，章法不好，畫筆也是稚嫩，但卻格外鮮活，隨著展開，他似乎也親自站到了這些山水面前。
都說這是他天下，可是他從來沒有看到過他天下，他能看到就是京城皇宮這一片天地，再遠一點就是祭祀時候宮外那一路走過街巷。
這是他天下，但他卻被禁錮這小小皇城里，想起來真是又可笑又可悲。
他也想去看看自己天下，但別說實行了，就是稍微興起這個念頭被臣子們知道，就能吵鬧指責他似乎要亡國了一般。
天子，天子，這天下看似擁有多卻也什么都沒有就是天子了吧。
皇帝看向晉安郡王，一年不見病弱消瘦臉上浮現幾分紅暈，眼里也多了幾分光彩。
“你有心了。”他點點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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