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請君入甕
云敖卻是知道幼子會“出痘”的。他來興易縣,一則是走個過場,讓人不要說他這個做女婿的果真冷心冷血,連岳母病重都不管不顧。二則也是為了宣告于眾人,孟氏是他的妻子,任何人休得動一星半點的心思!
但是,岳丈對他不喜,他也瞧不上孟家的這些人,呆在這里就等于讓自己受罪。他是不打算多留的。只是,這個不愿多留的理由卻是不能與外人道,所以出門時,他暗地里吩咐了邱翦苓,讓她算計著時間,叫人來請他回去。而“出痘”是他們約好的說辭——如果不是孩子出痘的這種大事,他離開病重的岳母到底還是不妥。
那起子狗奴才,是怎么辦事的!如何還不來?!
云敖吃茶吃的也煩躁,長眉緊鎖,桃花眼中盛滿寒光,仿佛屋外枝頭白雪映著日光反射的星芒都注入他眼中。
孟氏在一旁安靜的端坐,面色不動,也不正眼去看云敖,心思卻是全在云敖身上的,畢竟曾經朝夕相處過,知道云敖的性子,見他如今的樣子就知道他已經不耐煩了。
孟氏心里有難過,但也有感激。不論他從前對她如何,至少今次他為她做足了面子,沒有叫她在親族面前沒臉——原本她還在犯愁如何與家里人解釋母親生病云咸寧為何不來呢。
云敖這廂呆著著實無聊。想起從今日一早就來求見他,卻被他冷在外頭的興易縣知縣。
左右閑著無聊,不如見見?只是若去見這人,怕東府那些人又要說他只顧著仕途不管岳母的死活。云敖的心情更差了。
外頭廊下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有小丫頭撩起了夾板藍布棉簾,云想容帶著柳月走了進來。神色慌張。
云想容搖了搖孟氏的手以示安撫,給云敖行禮,道:“爹爹,才剛你府上來了位媽媽,說八弟弟出痘了,邱夫人急的直哭,這會子正催您快些會去呢。”
云敖心情大好,只有云想容說的那句“你府上”讓他略微不舒服。皺著眉道:“孩子出痘找御醫就是了,我又不是大夫,找我做什么。這邱氏當真小家子氣。”
說話的功夫。里屋的孟方、孟玉靜和楚尋都到了這里。
聽說是邱翦苓的人來通知八少爺出痘了,讓云敖速速回去,孟玉靜第一反應就是邱翦苓在爭寵。她未免怒火中燒。
自己的妹妹一年半載見不到云敖一面,這回也是因著家里頭出了這樣大的事他才來了。早起進了家門,才剛吃過一頓午飯。那邊就急著往回催,哪里有這樣欺負人的!
孟玉靜忍不住冷下臉來:“這痘出的。真是巧啊。不過百善孝為先。孩子可以再生,娘卻只有一個……”
孟方白了長女一眼,他倒是不覺得邱氏會用這么大的事來說謊,再說云敖在此處,也不方便安排嫻姐兒與博經見面,就溫和的道:“咸寧。孩子有事就快些家去吧,你岳母這里有御醫照料,應當無大礙。”
孟氏與孟方想法相同,確認云博宜定真的病了。就蹙著眉為云敖拿了大氅來,伺候他披上,嬌柔的聲音低聲勸說:“快去看看吧,博哥兒這么小,正需要你這個父親留在身旁,母親這里有什么情況,我會叫人去回你的。只是,你路上要小心。”
云敖目光微動,動容的握了握孟氏為他系好大氅的柔荑。
孟氏極為意外,直到云敖離開了,她還沒有回過神來,低下頭不可置信的望著自己的手。
云想容將一切看在眼中,很想問問孟氏:我自幼體弱,這次重活前也是到攏月庵去養病的,能叫她這個輪回的靈魂住進身體,可見當時她病的不輕。父親不愿意回濟安侯府看她,可趙姨奶奶那里他也不去嗎?她怎么沒見他去看她?他這個做父親的,又何時在幼女生病時留在身邊過?你做母親的,只想著別人家的孩子身邊需要有父親,不想著自己的孩子嗎?
云想容怒其不爭,卻無法真的生母親的氣。只覺得頗為無奈,此間又有要緊的事情做,就跟在云敖的身后出了門,快步追了上去。
“爹爹,爹爹!”
云敖停下腳步轉回身。
檐牙高啄粉墻黑瓦的院落中,白雪皚皚枝頭掛冰,云敖身姿挺拔瀟灑,月白色的錦袍和黑貂絨大氅隨著他轉身時劃出一道弧線,宛若玉樹臨風,美的像是從水墨畫中走出來的。
云想容追了上去,主動拉著云敖的手:“爹爹,你現在就要回去嗎?”
云敖沒忘記方才云想容還躲著他,現在竟然主動拉著他的手,他有些驚訝。不過孩子就是這樣,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且小孩的手柔軟細嫩,讓他不禁心里柔軟,用大手包裹著她的小手。
“是啊,你八弟弟病了,爹爹必須回去看他。”
云想容仰著頭望著父親,略有些傷感的道:“爹爹回去是應當的,只是不知這一別下次什么時候還能再見。”
云敖的心似乎被誰揉了一把。眼神溫柔下來:“往后爹爹會常去看你,好不好?”
云想容心道她才不稀罕,不過娘親肯定喜歡。
乖巧的點頭:“好,那我送爹爹出去。”
女兒如此親近自己,云敖又對云想容感興趣的很,斷不會拒絕了她讓她傷心,就將她抱了起來:“走吧。”
那邊姚媽媽得了消息,早已經將康孫氏帶了過來,云敖身邊的長隨康學文也到外頭去備馬安排下人們啟程了。
康孫氏見自己沒等片刻,侯爺就可以啟程回去,心里得意的很,云想容再刁鉆,到底也是個六歲的奶娃娃,能成的了什么大氣候?
一行人將云敖送到了正院,正看到院門前站著一個年近四十,身材發福穿了寶藍色錦緞大氅的男子帶著一群人站在一旁。
見道云敖,那人立即迎上來,卑躬屈膝的行禮道:“下官張旭明,參見侯爺。”直起身子又關切的問:“侯爺急著回去,可是府上有事?”其實方才他已經聽康學文說了是八少爺病了。
云敖一早就沒有見這位知縣大人,他借口這次并非公出,要避嫌不見地方官,可人家如此熱情的貼上來,他也不好不理會。便放下了云想容,一面往外走一面與張知縣寒暄起來。
云想容亦步亦趨的跟在后頭。
直到出了孟府的大門,云敖與張旭的客套告一段落,云想容還沒有回去的意思。
云敖蹲下身摸摸云想容的頭:“好孩子,先回去吧。”
“我要送爹爹出城。”云想容憋著嘴,仿佛云敖若說個不字,她立即會哭出來。
女兒如此依戀著他,讓孟氏、孟方以及孟玉靜夫婦都很是心酸。這孩子自小就缺少父愛,不論云敖做過什么事,他們父女的血脈親情是斬不斷的。
云敖嘆息一聲,縱容的抱著云想容坐上馬背,隨即自己翻身上馬,將孩子裹在大氅里。
云想容歡喜的抓著馬鞍,她一直想學騎馬,但一直沒有機會。一想到即將發生的事,她心情越發好了。笑著回頭催云敖:“爹爹,快走呀。”
云敖寵溺的笑著,吩咐隊伍開拔,一抖韁繩,催著馬向前走去。
孟方見狀,就急忙吩咐孟府的家丁護院跟隨著,又讓姚媽媽也跟著去,待會兒好將云想容帶回來。
一眾家丁出門時,有個小廝模樣的青年探頭探腦的,趁著孟方不注意,也混進了孟府家丁的隊伍中,一路往北邊城門走去。
云敖的隊伍中大多數都起碼,后頭只有一輛小馬車,上頭坐著康孫氏和幾個粗使的婆子。
張知縣或許早就知道云敖出門不喜乘車,自個兒也是騎馬帶人跟著。
云敖幾次客套的勸他留步。張知縣為表現的熱情,都拒絕了,質疑要將云敖送出北城門。
云想容這廂則是好奇的打量興易縣城冬日里仍舊繁華的街景。從前她也出門過,只是這種騎在高頭大馬上俯視眾人的角度,與平日坐在馬車里的角度不相同,心情也就變的不同。
誰知道隊伍剛轉過一個彎,距離北城門就只剩下一條直路,突然就看到前頭聚集了一大群的百姓。男女老幼的都有。
一個穿著補丁衣裳,臉上烏漆墨黑都是灰塵的小姑娘大聲吆喝:“是永昌侯來了!”
這一聲,讓那一群百姓都圍了上來,呼啦啦跪倒一地,連連磕頭,七嘴八舌的大聲道:“青天大老爺可要給我們做主啊!”
云敖的馬險些被那些人驚到。勒著韁繩踱了幾步才堪堪穩住馬身。
身旁的張知縣額頭上見了汗,不知所措的看了眼云敖。
云敖則是抬起手來示意眾人住口,高聲道:“鄉親們,都靜一靜,靜一靜!你們有何冤屈,要到衙門去才是,這件事我無法越界處理。”
人群中跪著的小姑娘大喊道:“您是京都來的大官啊!您不管我們,誰還管我們!”回頭又煽動道:“我早聽說永昌侯俠肝義膽,怎么如今看來卻不管百姓了!”
云敖還沒等說話,才剛從孟府里一直跟出來的小廝就站到了隊伍前面,叉腰罵道:“你們還不閃開,侯爺家的孩子病了,正趕著回去呢!若是耽擱了,你們一個兩個的誰能吃罪的起!”
說罷回頭諂媚的對云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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