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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是。”云想容強笑道:“若是從前也就罷了,咱們兩個大人,不論發生何事都能堅持過去。可現在不同,東哥兒還這么小,我絕不能叫他受苦。皇帝對咱們家的心思昭然若揭,平日里沒事還要找事兒來給咱們添堵。更何況如今多事之秋?馬家若真有個萬一,下一個怕就輪到云家。我雖與云家關系并不密切,但看在外人眼里,沈家和云家乃是姻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皇帝難道會因為咱們與云家和義兄的親疏遠近就決定不動誰?義兄是塊硬骨頭,皇帝大約會最后一個下刀子,但早晚都有那一日,首當其沖的定是咱們這些人。我一想這些,就覺得難辦。”
豈止是難辦?這些都是關乎性命的大事。
沈奕昀垂眸望著滿桌精致的小菜,半晌無言,就覺得十分愧對云想容。如果他在有能耐一些,云想容是否就不會如此為難?他現在有些開始懷疑自己今生的路選擇的是否正確。他今生的確沒有造成天下的混亂,沒有利用致死身邊至親至信的人,也沒有害的生靈涂炭,得到了良心上的安穩和滿足,但是相對與前世,他不在是令人聞風喪膽的煞神,而成了皇帝手中的棋子。他的靈均樓再有能力,也不過是個情報組織罷了。他沒有令人忌憚的能力,也沒有強大的號召力,無法再組織兵變對抗皇帝,也無法給云想容帶來絕對的安全。
他這樣的選擇今生,到底是不是對的?
云想容見沈奕昀神色落寞,只道他是責任心重的人覺得讓她與孩子陷入這樣的為難之中是他的無能,忙伸過手臂,隔著鋪著大紅百花鬧春桌巾的桌面握著他的手,“沈四,你已經做的足夠好了。”
沈奕昀茫然抬頭,對上了她的眼。
云想容莞爾笑道:“你做的真的已經足夠好。換做任何人,年幼時候經歷家變還能生存下來,且能博得功名。培養勢力,還在強敵手下求得生存,都未必做得到。你知道我當初為何選擇你嗎?”
沈奕昀心潮略有澎湃,傻傻望著她嬌美的容顏:“為何?”
“因為你的能力讓我欽佩,你的性情和才情都讓我佩服,最要緊的,是你在仇恨之下沒有迷失了自我,沒有失去最純真的那顆心。”若今生沈奕昀還如前世那般,云想容自認自己這種慣于趨利避害的人,是絕不可能選擇他的。
聞言。沈奕昀覺得自己空蕩蕩的心。不知不覺中竟被她的溫柔和理解添滿了。他自我懷疑的弱點。在她的眼中竟是可取的優點?
“你真的這樣覺得?不覺得我太無用?”
云想容唇角微翹,搖頭,披散的長發從綾衣包裹的圓潤肩頭滑向身前,溫暖的橘色燈光下。她的溫柔像是能包容他的一切缺點。
沈奕昀回握住他的手,用力握著她的指尖:“六兒,你放心。”
“我一直都很放心。”
“不,我是說眼下的難題。你放心,我會竭盡全力解決,就算最后真的沒有辦法,我也絕不會允許你走在我的前面。”
他說的“走”,讓云想容身上一抖。眼里驟然間蓄滿了淚,在她張大的美眸中打轉。就要落下。
她從來不是貪生怕死的人,可如今她卻對人世間充滿了眷戀,她想與他白頭到老,想知道他年老時,是否還能如現在這般美如謫仙。想看著東哥長大成人,想知道他會喜歡什么樣的女子,會生個什么樣的孩子。她從前也關心娘親和寶兒,但是她知道,即便她死了,孟氏和寶兒也能夠走出悲傷過的很好。可現在她竟如此放不開這個男人和她的孩子。
垂眸之時,眼淚終究還是落了下來。
沈奕昀右手拇指抹掉她的淚,起身到她身后,佝身將她摟在懷里,嗅著她帶著淡淡茉莉花清香的長發,道:“別怕,一切都有我。”
當日夜里,云想容半夜醒來,竟發現身旁的位置是空的。手摸著沈奕昀的枕頭,緞面兒是冷的,證明他已不在身畔多時。
云想容便披上小襖趿鞋下地,摸索著到妝奩前尋找太后賞賜的那支鳳釵,卻發現并不在此處。她就知道沈奕昀定然是拿著鳳釵和字條,趁著夜色瞧瞧去尋閩王了,怕閩王不信,才拿了那支太后的簪子為佐證。
只是閩王在禁足之中,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盯著,若是被抓住了,后果不堪設想……
云想容睡意全無,就在臨窗的暖炕歪著,抱著個大引枕發呆。
雖是夏季,可夜里還是有些冷的,越是冷,越是容易讓人清醒,云想容不禁開始琢磨起眼下的情形,自己架設了許多中可能,然后想對策,推翻,再想對策,再尋找不足推翻,到最后竟然發現有些問題根本是無解的。
皇帝那樣陰險的人,為了削藩之事迄今已經將沈奕昀推上了風口浪尖,將來真有行動之時也定然不會輕饒了他,他說不定會第一個被犧牲。皇帝的個性是什么?任何人,任何事,他都會物盡其用,包括他的母親、妻子,兄弟,臣工,沒有人能逃脫被利用的命運。
所以皇帝一定會榨取沈奕昀身上所有可以利用的價值。
她與沈奕昀想除掉皇帝這個有力的對手,皇帝何嘗又不是如此?雙方算計,且同時防備著,看來他們往后還有的耗。
云想容在等待的時候,閩王的臥房,放下幔帳的架子床里,沈奕昀與閩王相對而坐。
“義兄,若現在起事你約莫著咱們有幾分勝算?”
閩王苦笑,壓低聲音道:“若真刀真槍的動手,我有六成的勝算。只是我若動手,也是名不正言不順。你要知道,歷史上哪一次的起事沒有一個正當的理由都是行不通的,就算是謀權謀利謀一己之私,也一定要給自己冠上正義的帽子,舉著正義的大旗才能行。”
“義兄說的是,打天下容易,可打下天下之后如何守住江山卻是個難題,何況還有天下悠悠之口。咱們大周朝歷來重文輕武,天下讀書人多了,私底下明面兒上議論的也就多,這些人若是利用的不好,將來有可能會生出正變來。”
“所以我才一直在猶豫。”
閩王嘆息著,半晌方道:“我是個粗人,沒有你心思細,默存,你說眼下咱們該如何?”
終于問道了這個。
沈奕昀正色道:“眼下義兄不論做什么,也都不是為了上頭那個位置了。別人或許不知,可我是知道的,義兄早就手握重兵,且當年又被議儲,風頭鼎盛,若不是后來出了變故,上頭的位置也輪不到現在的人坐,所以義兄如果有歪心想要爭奪那個位置,早就動手了。如今你做什么其實也都與我和六兒相同。為的是咱們這一大家子的人能過活下去罷了。開始,要想活下去,眼下也不那么容易,咱們已經被逼著走上了絕路,不能回頭了。”
閩王素有豪爽俠義的心思,沈奕昀的一番話正說到他的心里去,他便點了頭,嘆道:“若不是皇兄多疑猜忌,我這會子還在沿海殺倭寇呢,程明洪那狗腿子不是塊打仗的材料,本來一個月打得完的仗他能給拖拉三個月,把福建沿海交給他,我是真不放心,也不知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義兄有報國之心,可旁人也有猜忌之意。”
沈奕昀的話,讓閩王心下十分沉重,二人默然。
許久,沈奕昀才復又道:“皇上禁足太后,賜婚尉遲與長公主,情況已經顯而易見。若皇上真的盯準了馬家,馬家就要危險了。”
他沒說的是,其實注意力都放在馬家,對他們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但是沈奕昀也知道閩王與馬家的情分,這話是斷然不能說的。
閩王低垂著頭,半晌方道:“容我再仔細想想。如今我被禁足,咱們要商議個什么也不容易。你這般來了,若是被皇帝的人抓到后果難以設想,她在家里估計也惦記著你呢,你快些回去吧。”
沈奕昀也知道事關重大,一時半刻也商議不出個結果來,“那我先回去,義兄如果有任何消息,想法子來通知我。”
閩王頷首。
沈奕昀便遮好黑色面巾,沖閩王一拱手,身子輕盈靈巧的如黑色的獵豹,撩帳子噌的一下竄身出去。眨眼就消失在屋里,若不是格扇敞開著,外頭還偶爾有風吹來,吹的格扇吱嘎作響,閩王大約會覺得方才是一場夢。
他不由得驚訝于沈奕昀的輕身功夫。閩王自恃武藝超群,從前與沈奕昀也并非沒有決斗過,在他印象中,沈奕昀的功夫雖好,到底也只是一介書生,力量和耐力都在他之下。如今看他的身手矯健,似身懷絕技的模樣,竟是他低估了他!
看來皇兄對沈奕昀的忌憚也并非多余。此人果真是深不可測。如果他不是娶了云想容,與他站在同一個戰線上,這樣的一個勁敵,還是要早些除去的好。
思及此,閩王轉念一想皇帝此時或許也有相同的想法呢。他就開始為云想容和東哥兒擔憂起來。
她既然嫁給了沈奕昀,就要一輩子跟著此人,若是年輕輕的就守了寡,她可該怎么活下去?
閩王便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也要盡力保全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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