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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妻當家-第二百八十章 就山
更新時間:2014-05-09  作者: 芭蕉夜喜雨   本書關鍵詞: 古代言情 | 種田經商 | 嫌妻當家 | 芭蕉夜喜雨 | 芭蕉夜喜雨 | 嫌妻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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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興,余老師問我你還去不去學校上學?”君蘭一面看看麗絹,一面問家興。

“我的工作是在大廚房里打雜,洗大菜盆,玻璃杯。每天中午、晚上,就在餐廳、咖啡廳里給外國客人端飯菜,送咖啡、牛奶、茶水,下午有空時就要沖洗廚房。”家興數說著自己在俱樂部里的工作。

“進來時沒有說好?”蔣師傅又問。

“你在里面又學到了不少東西。你還做些別的什么事?”君蘭又提了另一個問題問家興。

后來蔣師傅問密夏到底為什么這樣對待李家興,密夏才說了心里話:原來是因為他看不慣李家興在這里的行事,好像不是來做boy的,而是把這里的廚房當成他讀書的課堂,并且還擺出一副學校里老師的樣子,教廚房的人識字等等。

最氣人的,是有一天開完中飯,家興洗完盆子正在洗杯子,密夏來到廚房,檢查這個、檢查那個,這個訓訓、那個罵罵。廚房里的師傅們對密夏在背后都恨得咬牙切齒,心里都恨得要死,但當面都沒有吭聲,敢怒而不敢言。

原來昨天是這樣的:輪到家興時,俱樂部里的女會計把一只長方形的工資袋放到家興面前,還遞過一支筆說:“小阿弟,在這工資表上簽上你的大名。”家興興沖沖地接過工資表,拿起筆,把李家興三個大字端端正正地落在了這張工資表上。這是他人生第一次領工錢,是用自己的辛勤勞動換來的報酬,心中是暖乎乎的。然后,他又從女會計手中接過工資袋,把里面的錢幣倒在手上,把手中的全部錢幣數了又數,連數了四遍,就問女會計,說:“我一個月工資全在這里?你是不是算錯了,少給了?”

“很簡單,交兩百銀元的保釋金。”

“一定要明天,莫非同我去年進紗廠時一樣急。”麗絹猜出了其中緣由。

“這個生活不適合你,學校里的班長,大小也是個官。就算芝麻綠豆官,總也是個官。你這么一個文質彬彬的文人秀才,怎能干這等粗活。實在屈了你了。”麗絹同家興開玩笑地說。

“去俱樂部做什么生活?去發大財,當班長,做‘那摩溫’?”麗絹風趣地開玩笑說。

“叫你聲管理員先生,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氣。你把氣發在我們的頭上倒也罷了。你今天發到了李家興頭上,是一點道理也沒有。而且你出手又那么重,小青年的頭是可以這么打的嗎?再說他今天又做錯了什么,你憑良心說,你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蔣師傅說的這么幾句話,總算為家興出了口氣。

說起警察局特高課,不由得家興想起同學王有德的父親,難道這事同他有關系?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家興也給搞糊涂了。那人一副上海灘白相人、流氓的樣子,他自我吹噓說,曾在法租界法國人手里做過包打聽,也叫偵探,現在叫警探。他一再說:“要是交不出抗日份子的下落,就請李先生跟我們到局子里去走一躺。”結果他真的把家興的爸爸給帶走了。這一下,家興的媽媽真著了慌,連夜叫家興把女兒、女婿喊回家,商量怎么辦。

蔣師傅對密夏也比較了解。密夏的父親是俄羅斯的一個什么貴族,在俄國革命時逃往中國前,是圣彼得堡的一位公爵。密夏是生在中國,長在上海,在他身上既有俄羅斯貴族的血統,氣質,那股高傲勁;但他還是在中國受的教育,是個中國通,能講一口較為流利的上海話。在密夏身上還有東方民族、中國青年人的情結,很容易同中國人打成一片。在他心情好時,同他什么都好說;心情不佳,則很容易胡亂發火。據說前些日子他被俄國大班狠狠地訓過一通,這些日子他就到處找人發泄,找人出氣。今天找到了家興頭上。

君蘭是第二個進門的,也說同家興一個月沒見,這位大哥像換了一個人,都不敢認得了!

窮人生病,醫院實在住不起,菌痢這種毛病只有用盤尼西林,因為是進口西藥,十分昂貴,最后雖然用去了很多鈔票,但爸爸的菌痢還是止不住。眼看著人一天天消瘦下去,最后只剩皮包骨頭。前后只三個禮拜,爸爸辛苦的一世人生就這樣結束了。爸爸去世后,家興遭遇了同麗絹一樣的命運:正當矢志滿懷時,突然往下急速跌落。此時不要說上學,而是全家人吃飯也成了問題,家興也要尋找人生出路了。

那天晚上,正是陽歷十月,天氣由熱轉涼。吃過夜飯,君蘭來找家興,麗絹也放工回來,三人聚在家興家客堂里。

“那一個月給你多少工錢?”麗絹姑母一直只聽不說,但見到家興臉上有了笑容,總以為工錢不會太少,所以就開口問家興。

家興的爸爸被他們帶走,說是被關在一個黑房間里。至于是關在什么地方,家興的爸爸一直也沒弄清楚。老人家被關在那里,每天有人來送給他吃兩頓飯,還不斷有人來恐嚇他,要他交代抗日份子的下落。家興的爸爸確實不知道什么情況,只好回答他們一句話:“真的不知道張榮的去向。”

“早安、你好,你要買什么等等,我也學會了幾句。不過他們大部分人會講英文,這也正是我鍛煉英語的好機會。”家興講起了題外的話。

麗絹聽后很同情地說:“這生活太重了,家興哥哥真虧了你了,怎么受得了。我在紗廠里算得苦了,可你比我要苦上好幾倍!”她幾乎要流出同病相憐的淚水。

“好妹妹,你拿我開什么心,我心里已經急死人。我家的情況你不是不知道,現在是先要有飯吃,重要的是不餓肚皮。正如我姐夫說的:“什么天主教、地主教,窮人沒有飯吃肚皮要叫。”家興是愁容滿面。

“晚上吃完晚飯,不少人會在里面坐下來聊聊天,有的人還會打撲克,有時候還有人會叫我到外面買香煙、自來火。買回來找的零錢有人就不要了,算是給我的小費。”家興又說了賺外快的軼事。

“那有什么講頭。還是講點外國人俱樂部里的新聞來聽聽。”麗絹要聽俱樂部里的故事,君蘭也很想聽關于俄羅斯人的事情。

室外寒風凜冽,雖然由于一個多鐘頭的體力勞動,家興身上已感不到寒冷。但兩只耳朵皮已凍得發痛,鼻腔里鼻清水不斷往外直淌,兩只手背凍得又紅又腫,十只手指像十根胡蘿卜。手指、手背上生滿了凍瘡,又痛又癢,異常難受!可不知道密夏先生哪根神經搭錯了,每天一早還要家興生爐子,劈木材。這些家興也都承受了。但這個密夏,來檢查后,說這個不對、哪個不好,把家興亂罵一通,還想要動人。一連三、四天都是這樣,家興心里真是恨透了他,真想同他大吵一場。但細細想想,同他爭吵沒有什么好處,于是都克制住了。

坤生就問:“怎么保法?”

“過去是聽阿榮爺叔講故事,現在他不在,只有聽你大哥講故事了。”麗絹邊吃邊說。

“是俱樂部,不是工廠、學校。當什么班長、‘那摩溫’。小孩子進去只能是洗洗碗,掃掃地,做個boy。”家興正經地說。

蘭珍姐姐出嫁剛滿月,家中就出了這種天大的事。這李家的女婿叫王坤生,王坤生是家興母親嫡親妹妹的兒子,比蘭珍大三歲,浦東農村人的說法叫“男大三、金銀山”,從年齡上說是和蘭珍最般配的。

家興原本想在這里做一段時間,多賺一些錢,明年開春,還回學校,把高小讀畢業,拿到文憑,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說。現在看來這個想法不太現實,在這里做下去吃多大苦,都無所謂。問題是這里的工資實在太少,又經常受這個管理員的窩囊氣。想來想去,他決心離開俱樂部,另找出路。那家興下一步出路何在,又如何發展自己,且聽下回分解。

君蘭到弄堂里去買點心,麗絹起身給大家倒茶。不一會兒,茶倒好了,點心也買回來了,四個人一邊喝茶,一邊又聊起了天。

坤生一聽就明白了,這是明擺著的敲竹扛,是一次明火執仗的“綁票”。什么抗日不抗日,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他馬上回來商量,看來只有付“保釋金”,先把人救出來要緊,但兩百大洋那里去弄。最后再三討價還價,被敲掉五十大洋,總算把家興爸爸弄回了家。

話說麗絹失學,進紗廠當童工第二年的上半年,也就是家興、君蘭加上谷錦繡三個人都升入六年級下學期,讀了近三個月書的時間,一連串突如其來的災難降臨到了家興頭上,未能高小畢業,不得不中途停學,到俄僑俱樂部當boy。麗絹十四歲、家興十五歲失學,兩人都過早地離開學校走進社會,人生美夢才剛開了個頭,就都中斷當上了童工。

這時弄堂里正好有小販的叫賣聲:“香脆餅、苔條餅,”、“香炒糯米熱白果,香是香來-----”

家興一回嘴事情就來了。密夏一直認為這個世界上敢回他嘴的人還沒有生下來呢,真是吃了豹子膽了。就舉起右手在家興頭頂,狠命地連敲了好幾個“麻栗子”。家興被敲得頭腦發暈,人幾乎站不住要倒地了。家興自來到俱樂部干活已三個多月,錢多錢少不說,干什么累活、臟活他都忍了,從不發半句怨言。可今天他實在忍無可忍,竟然把還在手中的那只杯子,重重地摔到了廚房的水泥地上,摔得粉碎。然后他人一屁股坐在地上,號淘大哭了起來。家興的這個舉動,既出乎廚房里的師傅們的預料,也出乎密夏先生的預料。

“說得再具體一點。你的生活一定很重,否則不會把你累成這個樣子。”君蘭用猜測的語氣說著。

蔣師傅是揚州人,年近四十,來上海也有七、八年。他在揚州也是比較有名的一把切菜刀。他跟密夏是同時進俱樂部的,共事已有兩三年。他不僅做揚幫菜是一把好手,后來經過刻苦鉆研,西餐,俄國口味也掌握得很到家,俱樂部里的大班非常喜歡他。密夏誰都敢教訓,就是不敢對蔣師傅說三道四。但蔣師傅一般情況下也讓他三分,他畢竟是管理員,大家不要搞得太難堪就可以了。

這天,已經出嫁的麗絹姑母,也回來看望麗絹,正好同這“三結義”的三個孩子一起會會面。姑母去年先是結婚,搬到了丈夫家中去住。過了一段時間她又回到了原來的紗廠工作。姑母搬走后,麗絹同蘭珍姐姐住在一起,蘭珍前兩個月結婚出嫁后,她就一個人獨住在后閣樓。

“當然都在這里,一分錢也不少你的。”

“當然是我,還能是管理員,燒香客那能趕出和尚!”

“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大菜?”君蘭聽后就問家興。

“還是講講你紗廠里的故事吧。”家興咬了一口香脆餅也說道。

“好,我再講得具體一點。我一早六點鐘,天還沒有亮之前必須趕到俱樂部,一直要做到夜里十二點才能回家睡覺。一天要做十五、六個鐘頭。我每天洗的碗盆,疊起來足足有我三、四個人高,還有幾百只玻璃杯要洗。這些碗、盆、杯子洗好后,還要一只只用干白布擦干凈。每天從廚房給客人送菜、送咖啡,雖然距離不遠,但一天要走上百個來回。我這雙腳已有好長時間沒有洗了,因為我半夜里回到家,已累得不想動了,往往衣服也不拖,朝小小閣樓里鉆進去,就呼呼的睡著了。一個禮拜只有半天休息,今天下午正好輪到我過半天的幸福時光,才能跟你們嘆嘆苦情,倒倒苦水!”家興把這些辛苦講了講心里才好受多了。

第二天,家興仍然回到俱樂部里去賣苦力。但是他所預見的同管理員密夏之間的矛盾終于發生了。

“我們不聽這些。我們關心的是你在里面做什么?”麗絹截住了家興的長篇演講,要他講講他在俱樂部里做啥工作。

這些暫且不表,還是說說今晚四個人會面時的情景。天還沒有黑,姑母是結婚后第一次來到家興家,她就驚叫了起來:“家興,你怎么瘦成這個樣子,連眼眶也凹進去了!”

排在家興前面的蔣師傅回過頭問家興:“阿弟你是第一次領工資吧,能領多少錢?”

“麗絹,不要難過,這沒什么。從小吃點苦,鍛煉一下自己,將來長大后一定會有好處。我們的兩位老師臨別時贈言,不是要我們經得住艱難困苦的考驗嗎。”家興說到這里轉了話峰,說:“麗絹,我們‘三結義’時的誓言中,不是有那么一句,叫‘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現在我看可以改成‘有福同享,有苦同吃’。怎么樣。”家興很風趣地笑著說著,大家也都跟著笑了起來。

“從吃飽肚皮來說還可以。開始這西餐吃吃味道還不錯,但時間一長就不習慣了。主要是超體力勞動吃不消,弄得人沒有了胃口,吃什么也不香,吃的再好也不長肉,就一個月就弄成這副賣相。以后是不是會好一點,只有做做再說了。我這個人,吃點苦不要緊,就怕人家給我氣受。”家興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

“誰離開?”君蘭問。

“對,還是麗絹聰明。明天不去,后天別人就把生活搶去了。”家興說。

家興接過杯子在亮光里也照了照,根本看不到有什么毛毛頭。在家興身旁的蔣師傅也接過杯子,在亮光處照了照,也沒有看到什么毛毛頭。就把杯子交回給家興,說道:“沒看到什么毛毛頭。”家興接過杯子就回了他一句:“哪有毛毛頭,你這是有意找我岔子。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為什么總是同我過不去,你太過分了!”

家興見大家著急的樣子,就把這一個月來的經過,詳詳細細地給三個人說開了:“這個俄僑俱樂部是俄羅斯人開的。俄羅斯人也就是上海人叫做的‘羅宋人’。這些羅宋人,就是當時俄國什么革命時流亡出來的一些地主、貴族。這些人在上海站住腳以后,就稱自己是俄國的僑民,簡稱俄僑。這些人在上海有的事業有成,混得還不差;但不少人混得平平淡淡;也有一部份人潦倒在上海灘,整天酗酒,手捧伏特加烈性酒,套在嘴上‘吹喇叭’,喝得銘叮大醉后,睡在馬路上、弄堂里發酒瘋;有的還互相開起拳擊,就是叫開‘鮑克興’,雙方都打得個鼻青眼腫,這些也就是上海人稱之為,‘羅宋癟三’的那一部份人。俄僑俱樂部就在福熙路上,馬勒花園西面,我們住的這七十弄的北面。這里原來是外國僑民一座很大的兩層樓花園別墅,現在實際上是一個夜總會。在上海有點成就的白俄,經常聚在這里喝茶、喝咖啡、吃大菜、打牌、聊天、談生意、跳舞,有時還看俄羅斯姑娘的歌舞表演。俱樂部底層是一個可以容納百來人就餐的西餐廳,二樓是擺著十幾只小圓桌的咖啡廳。看歌舞表演是在別墅西面臨時搭建的很大的蘆席棚里------”

坤生這人個子不高,但長得也很英俊,四方臉,大大的眼睛,高鼻梁,絡腮胡子,但他很講究修飾,經常把大胡子剃得光光的,這就更增添了幾分美男子的氣色。平時說話和氣,很有修養的樣子。他也讀過幾年書,但后來父母先后亡故,只得去學了門電工手藝。他常來家興家來看望姨娘,同表妹蘭珍又很談得來,兩人的感情很好。家興的媽媽沒有把女兒許配給很有錢的那個外甥,而是把蘭珍嫁給了做工人的表哥王坤生。由于他還是經常在外面走走的,還知道這事該怎么辦。

“那你做做還可以。”姑母說。

這天晚上,四個人一直交流到半夜,才結束了這席談話。

那個人穿一身香煙紗的短衫、長褲,歪戴銅盆帽,戴一副黑眼鏡,

這個密夏年齡二十七、八,個子一米八、九,細高條,長長頭發,戴副近視眼鏡,總是用像看仇人似的目光看人。大嘴巴,罵起人來,有時中國話,有時俄國話,有時英國話,的里多魯,像放連珠炮。廚房里的人,當他神經病,沒有人理睬他。他最后轉呀轉的轉到了家興身旁,拿起一只家興剛洗好并擦干凈的玻璃杯,在亮光里照了又照,然后開了口:“小孩,你來看看,這杯子沒有擦干凈,有毛毛頭,你的耍懶,不行的!”

隔了一個月,臨近大雪節氣,天已比較寒冷了。也就是家興進俱樂部打工滿一個月,第一次領了工資的第二天晚上,家興等三人又約好在家興家客堂里聚合。

“好了,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家興還是很樂觀地說道。

在廚房里這些師傅的心目中,家興是個有教養、有知識、誠懇、勤勞的好孩子。開始大家不了解他,時間一長大家對他的看法大不一樣。他不僅做生活認認真真,而且常常利用一切空隙時間,自己一個人躲在一邊,低著頭刻苦閱讀書本,練習寫字,做算術習題。大家知道了他的身世,既對這個孩子產生了喜愛之情,又都對他存有憐憫之心。在這個廚房里他是讀書最多的人,師傅們看報、念家信、寫回信有不識、不會寫的字或句子,只要來問家興,他都會一一耐心幫助,家興簡直成了師傅們的小老師,大家對他很敬重。特別是蔣師傅,認為家興這個孩子是塊好料子,今后一定會成才,會有大出息。現在,小老師受到密夏的欺負,師傅們嚯地都站了出來為家興打抱不平。你一句、他一語,紛紛指責管理員不該如此不講道理,欺負這樣好的小員工。

第十八回家興成才希望變泡影無奈放下書包賣苦力

“你們看,我只管嘆苦經,茶也沒給大家倒一杯。外面正好賣點心的來了,現在我請客。不管怎么說,這總是我第一次領到了工資,請姑母、弟弟、妹妹的客是應該的。就是現在窮了一點,等以后賺了大錢,發了大財,請你們到大飯店里好好的吃一頓。”說著家興從口袋里摸出兩枚兩角銀幣,交給了君蘭,說:“你看著辦,買什么,就交給你了。”

家興的爸爸是一個老實忠厚的手藝人,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場面,經不住這種驚嚇。加上已是五十多歲,是上了一點年紀的人,被這么不明不白關了一個禮拜,放回家時,已被折騰得不像人樣,而且人也變得呆呆的。真是禍不單行,家興的爸爸回家后沒幾天,又得了急性菌痢,住進了醫院。媽媽的一點積蓄,為女兒辦喜事花了一些,與剛被無緣無故敲掉五十大洋,手里確實沒有什么錢了。但人一住進醫院,住院費、醫藥費,貴的要命。

隔了兩天,保長又領了一個警察局穿便衣的人來到家興家里。

不提工資倒也罷了,一提工資家興真是一肚子氣。家興又回想起昨天下午排隊領工資的那個場面,他的心情馬上從沸點100度,一下子降到了冰點0度。

一天午后,俄僑俱樂部發工資,三十多名員工,在會計室門外排隊等領工資,家興排在最后第三名。

“不知道。”家興答道。

“俄羅斯人講話你聽得懂嗎?”姑母問家興。

“不錯,是的。”家興答道。

坤生先是去找了甲長,又同甲長找到保長,問了好多問題。保長回答得倒也干脆:不要問人關在那里。要放人也容易,只要把抗日份子的去向講清楚。一時講不清楚也不要緊,請那位警探先生幫幫忙,可以先把人保出來。

胸前橫掛著一根銀白色的懷表鏈條,操一口江北腔的國語,說話時lou出幾只金牙齒,據說是警察局特高課的什么警探。

“這些到俱樂部來的人不是馬路上、弄堂里酗酒、打架的那種羅宋人。來的一般的是比較有點身份、修養的人。男的邀女的跳舞,都先一鞠躬,彬彬有禮的說聲‘請’,然后再一起跳舞。他們看歌舞表演,一般都坐在那里很文雅的輕輕地鼓掌,不像我們在大世界里看戲,那樣狂呼亂叫。我給他們端飯送菜,還要對我說聲中國話:謝謝,或者說‘生克油’,有的人說俄語‘勃西勃’,也就是謝謝。”家興進一步介紹了這些羅宋人的情況。

就在家興上六年級的下學期,開學后沒幾天的一個傍晚,保長和甲長來找家興父母,調查有關張榮爺叔的事情。說警察局發了話,張榮是抗日份子,要調查現在人到哪里去了?媽媽回答他們:張榮是自己的一個房客,只知道他是一個木匠,什么抗日不抗日,根本不知道。現在人已搬走了,至于搬哪兒去了,臨走時沒有留下話。甲長說,家興的媽媽說的是實在話,情況就是這樣。但那個保長死活不相信,說不交代出張榮的去向,要以窩藏、包庇抗日份子論處。

“好!我就講點在俄僑俱樂部里一個月來的所見所聞。”家興就學張榮講故事那種樣子,用手摸摸腦門,閉起眼睛想想,端著杯子喝了口茶,然后就不急不慢地講起來:“這個羅宋人,也就是俄羅斯人,他們的生活習慣與我們中國人大不相同。就拿吃飯來說,我們中國人請客或者自己家里平時過得好一點,總是希望能擺上幾只冷盆、幾只熱炒、幾碗大菜,還做各種湯,最后還要端上幾道點心、水果等等,比較復雜。這些外國人就比較簡單,他們基本上是每人一份。我看他們來俱樂部用餐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中午也好,晚上也罷,一只大菜盆子里不是一塊牛排,就是一塊豬排,加上幾塊土豆,也就是我們叫的洋山芋。在上面澆上一點沙司汁。這是主食,每天這樣。另外大的湯盆里一盆羅宋湯,這羅宋湯里面主要有這么幾樣東西:牛肉、番茄、土豆,胡蘿卜、卷心菜。我們中國人要吃大米飯,一吃兩、三碗。他們糧食主要是幾片面包,面包涂上一點白拖油,或者果醬。有的人在牛排旁邊加上一勺子米飯。吃完這些東西之后,就要一杯咖啡,或者紅茶、綠茶。”

由于已到了寒冬臘月,且快要過陰歷年了,天氣越來越冷,只要在屋子外面站立片刻,就會把手腳凍得麻木。俱樂部餐廳如果不生壁爐,會凍得你坐也不是,立又不是,渾身哆嗦。可是密夏最近給家興又增加了一個新的活計:一大早叫家興到俱樂部的外面空地上,腌制一大缸、一大缸酸辣菜、酸黃瓜。要先在水缸里把要腌制的上百斤卷心菜、胡蘿卜、黃瓜、無花果洗干凈,然后再將這些蔬菜放進缸里,加上水和各種調料進行腌制。

最后進門的是麗絹,她一看到家興,更是大聲地喊道:“家興哥哥,你怎么瘦成這副賣相,真叫我心痛!在俱樂部里是不是沒有飯吃,把你餓得瘦成這個樣子。怎么回事,快給我們講講。”

“里面的人待你怎樣?”麗絹姑母以關心的口氣又問道。

“大哥,這是同你開開玩笑的。我不是沒經過你現在這樣的處境。去年現在我也------”麗絹說著想起了她以前的經歷。

“這些人對你客氣嗎?”麗絹問。

“好了、好了,不要窮開心了。我的好妹妹,我們大哥現在的情緒已經低到了極點。”君蘭對麗絹說完,又用安慰的口吻對家興說:“我明天一定向兩位老師報告清楚。你放心地去應聘吧!”

“那你總要到學校里去一次。你是班級班長,對余老師、袁老師總得有個交待。”君蘭說。

“不去了,不可能去上學了。”家興非常肯定地說。

“看你累成這種樣子,還這樣樂觀,真是我們的好大哥!”君蘭看著如此消瘦的家興還這樣樂觀,真是打心底里佩服、崇敬。

“進來時羅宋人管理員密夏說做做試試看,做滿一個月再說。”家興說著,回想起他父親兩個多月前去世前后,所發生的一連串不幸事件的情景,覺得好不心酸。

蔣師傅更了解李家興,他雖然只有十五歲,但他同一般年輕人不一樣,他性格既溫順,又剛毅,做事做人很講原則。平時言語不多,但講起話來有條有理,而且知曉的東西很多,無論是天文、地理、歷史、社會都能講上一套。在這里他是孩子干著大人的生活,可從沒聽到他叫過一聲苦。他又很懂人情世故,像個已成熟的青年,有男子漢的氣質。蔣師傅知道家興不到十分傷心時,是不會輕易流淚的。中國有句古語:男兒有淚不輕彈!家興今天如此痛哭,心中的冤屈,肯定是積累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說來你們可能不相信,我大概估算了一下,只好買八、九十斤大米。”家興說。三個人聽了都搖頭,認為太少了。這些羅宋人的心也實在太狠了一點!

“沒有辰光了,你去同余老師說一聲算了。我姐夫明天上午就要帶我到一家什么俱樂部里見一個外國總管。”家興對君蘭說。

“廚房里的師傅們、外國客人都還不錯。就是那個羅宋人管理員密夏不是個東西。他心情好時還可以,豬羅脾氣一發就叫人受不了。我看早晚會同他發生矛盾,會弄得不可開交,離開俱樂部。”家興說到這里心情顯得很不愉快。

“我的大哥,你昨天領到的工資到底有多少?”麗絹以著急的口吻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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