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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福正激動著,蕙娘一巴掌,就把女兒的小姐夢給拍熄了,“你以為我不想去找你爹啊?可是盤纏從哪兒來?就算有了錢,可這里離京城二千多里地呢,就是咱們一家子都上路,遇到個老虎豺狼怎么辦?”
呃……念福又忘了,眼下可不是遍地柏油馬路,想看個野生動物都得花錢買票的時代。景陽崗上的老虎正餓著呢,不是名叫武松的兄弟就不要往上硬闖了。
蕙娘白女兒一眼,又嘆了口氣,“從前每逢聽說有人要上京城,我就托人捎信去。可這些年,也沒等到個回音。”
念福再度驚疑不定的問,“那……會不會是爹……”故意的?
“不會,你爹才不會變心。”蕙娘很肯定的搖著頭,“那三人又不是咱們本地人,去的是不是京城還未可知,恐怕只是哄我錢的也不一定。就算是僥幸把信帶到了,可你爹要是沒錢,怎么送信來?又或者遇不到來這里的人,那要怎么帶信給我?”
呃……十幾年,就三封信,還是這樣山高水遠的,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個人的概率估計跟中頭彩也差不多了吧?
很顯然,蕙娘跟大多數人一樣,沒那運氣。
再想想著名的寒窯女士王寶釧,念福有點不淡定了,“娘,你有沒有想過,萬一爹,我不是說他變心,如果說他爹娘看不上咱們,那……”
官宦人家,很有可能啊!這婚事又沒有男方的父母之命,又沒有男方的三媒六聘,男方翻臉不認賬完全說得過去啊。
蕙娘瞧女兒一眼,頗有點心虛的道,“你爹娶我時,爹娘就都沒啦。他說他的婚事,自己能做得了主的。他那時回去,要尋的是家里的哥哥姐姐們。”
趁女兒呆滯的工夫,蕙娘又喜孜孜的取出一只荷包,“喏,你看,這是我們成親當日,你爹絞了頭發跟我編在一處的同心結。他說人一輩子就只能結一次發,這輩子我都是他的大老婆,沒人能改的。”
好吧,回過神來的念福表示不再懷疑她那個便宜爹了。那個舊舊的大紅荷包里,除了兩股頭發編成的同心結,還有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平安符。
“這些年,我每到廟里去燒香,除了求你安好,就會替你爹求一個平安符。請菩薩保佑他在外安好,能早日與我們母女團聚。”蕙娘含著笑,把今天新求的一個也放了進去。又摩挲著女兒的頭道,“一晃你都要嫁人了,真希望你爹能親眼看上才好。”
念福只覺心里頗不是滋味。
她當然不能說蕙娘太傻太天真,人能相信愛情是件好事。可是,她卻更加理智的覺得,蕙娘這些年的信任與等待究竟值不值得,需要事實來驗證。
而驗證的地方遠在京城,一個對于她們來說,幾乎無法企及的地方。
眼下連歐陽家的臨時工都干不成了,她們一家人首先要解決的是吃飯問題啊,這坑爹的現實!
丟了工作,這樣的大事是不可能瞞住兩位老人的。新年才有的一點喜悅還沒過去,施家二老就是愁容滿面了。
這不是他們不樂觀,而是更加見慣天道無常。知道風雨過后可能是彩虹,也有可能是更大的風雨,或者再來點洪水。你不做好準備,到時要怎么辦?
半晌,施老爹開口了,“眼下愁也沒有用,咱們還是想想法子,看能做點什么吧。”
這是實在話,施大娘道,“我眼下可以動了,去接點針線活是無妨的。”
蕙娘頓時搖頭,“你那眼睛早就花了,做做自家針線無妨,外頭誰要啊?你們二老還是好生養著吧,我一人出去干活就夠了,家里有念福照看著就行。”
“那怎么行?”念福堅決不同意,“我也要出去找活干,能分擔一點是一點。不過娘,你打算上哪兒找活干?”
這下蕙娘也答不上來了。
就算她們全家個個勤勞,可大過年的,哪有地方招人?
打了沙拉醬去賣?太不現實。這是一個超級費油的東西,自家榨的那點子葵瓜子油,做完那兩壇子醬就沒剩一點了,而且這東西還不一定有人跟吳先生一樣識貨,能賣得起價。
念福是會燒火,可沒有菜,任她有再好的火,又有什么用?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便是如此了。
歐陽家。
一陣劇烈的咳嗽伴隨著青年憤怒的聲音,“……太不象話了!我只是拿了家里的東西……逼我帶慶弟去拜年也就罷了……怎么就容不下人了?這樣把人趕走……大冷奠,讓人怎么活?”
歐陽老太太勸道,“你都咳成這樣了,還動的什么氣?快把藥吃了,先把自己身子養好再說。”
“不行……我要去看看她們……再不行,給人家送些財物也是好的。咳咳咳……”
“不許去!你要是去了,豈不更加惹人口舌?先前祖母跟你說的,你難道都忘了嗎?”
“可她們……咳咳……她們是被我連累的……”
“這才幾個時辰,人家哪里就過不下去了?你這樣不聽話,難道是要逼著祖母給你跪下么?”
終于,青年不出聲了。半個時辰后,老太太拖著疲憊的身子出來,卻嚴厲叮囑,“都給我好生伺候著大少爺,他沒好之前,連房門也不許他踏出半步!誰要是敢護著他做些什么,就是不想在府上留了。”
下人們唯唯諾諾,把老太太送了出去。
白祥回頭便跟媳婦道,“大少爺病得這樣重,讓宣兒晚上留下來守夜吧。”
白祥媳婦卻不情愿的道,“眼下時氣不好,宣兒身子又弱,萬一過了病氣怎么辦?”
白祥才要發火,忽聽蘭姑淡淡道,“不用你們了,白天讓沈嬤嬤帶著青竹綠柳守著,晚上有我和墨云值夜就行。”
白祥一哽,還想說什么,卻給媳婦暗地里一拉,笑道,“那好,這里頭不用我們,我們就把外頭的事管好。你還不快跟了大夫去抓藥?”
白祥只得作罷,白祥媳婦回頭把兒子悄悄帶回房烤火,端了姜湯道,“你快喝了,娘放了好多紅糖的,去去寒氣,省得也病了。”
“我才不要喝!”白宣頗有些不樂的道,“一樣都是少爺,看看人家二少爺身邊的人過得什么日子?咱們又過得什么日子?今兒一起玩骰子才知,那邊跟著二少爺的小子光是過年的紅包就比咱們這邊多了兩倍不止!”
“你還敢說?當心你爹聽到揍你!又輸了多少?娘補給你。”
“你那兒又有幾個錢?要說你們就是死腦筋,別人都知道跟著三太太洑上水了,就你們留在這里過苦日子!”
“話也不能這么說,當年太太對我們一家還是不錯的。再說這邊雖然窮點,可大少爺多好伺候?旁的哪有這么舒服的活?”
“我就瞧不起你們這樣!一點那個啥,上進心都沒有。都是一個府里的人,憑什么干一樣的活,咱們錢少又受氣?哼,你們不幫我,我自己幫自己!錢給我。”
“噯,你上哪兒去?”
“趕本去!”
未過多時,這邊的喧囂已經傳到三太太的耳中,還帶著幾句“善意”滇醒,“大少爺這回病得不輕,三太太可要當心,萬一老太太發了脾氣,可不是好玩的。”
“呸!”三太太把瓜子皮兒吐下,冷笑連連,“她發脾氣任她去,關我什么事?就是讓他帶慶哥兒去拜年,也是她自個兒同意的。我們慶哥兒年紀小都沒事,他要有事也是他的身子骨有毛病。你們都別閑著了,快去把我明兒要帶回娘家的禮物再點一遍,要是出一點子紕漏,別怪我揭了你們的皮!”
下人們不敢作聲,有那良心好的,卻是在想,這樣大雪奠,二少爺是坐著暖和的車子里去,大少爺卻只能騎他的馬。昨兒跑那一趟,本就受了涼,偏昨晚還受了罰,今兒再跑這一趟,不病才怪!這樣大過年的,三太太的心,委實也太狠了一點。
只是三太太卻不覺得自己心狠,反倒覺得自己受了欺負,問那個十二三歲,胖乎乎的小男孩,“你也是的,人家去了都能混本書回來,你去了怎么連句話也沒撈著?虧你娘還準備了那么多的禮,是不是全給那邊搶去了?”
“沒有!”小胖子不高興的道,“那里不知多少上門拜年的,見著統共都沒說上三句話,先生就打發我們走了。白顛了一路的屁股,累死我了!”
“呸呸呸,童言無忌。大過年的,說什么死呀活的?那你快去歇著吧,明兒去見你舅舅,可得打起精神來!”
小胖子來了精神,“舅舅今年能給多少紅包?”
“去你的,小錢眼子,總之少不了你的!”三太太笑嗔著,把他推出去了。又命下人好生伺候著,省得誤了明日的行程。
旁邊伺候的下人湊趣道,“都說甥舅甥舅,最是親近不過,二少爺去別處不成,一看去瞧舅舅,頓時就開心了,足見老話不錯的。”
三太太也笑瞇了眼,只有通房丫鬟珍珠,望著孩子留下的笑聲,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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