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蘇澄娓娓道來,念福才知出事那晚,是七月十四。
當晚是羽林軍中一個年輕將領叛變,趁著當值,想一舉攻陷中宮,徹底變天,坐擁江山。
可不得不說,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皇上就算是生病,可病龍發起威來,也還是很嚇人的。那位將領還沒攻到皇上寢宮之前,就已經被人拿下了。
而讓念福沒有想到的是,當看到破園上空飛起的牛皮紙燈籠,第一個不顧生死,跑到皇上那兒要求出兵的,不是別人,是沐太后。
只是當時宮中怕仍有亂黨,也不知道羽林軍信不信得過,所以皇上繞了點路派了京兆尹,崔浩他爹,崔公遠帶了手底下來的前來解圍。
他趕到的十分及時,當時破園的形勢已經十分危急了,連廚房里的章大嫂都操起菜刀準備跟人肉博,幸好她還沒這個機會,崔公遠就迅速帶人把形勢控制了下來。
那幫人的詳情蘇澄就不說了,只不過他們這邊裴俊卿挨了兩刀,給抬回鎮遠侯府去了。而破園死傷的數目,加起來也有一百多人。
念福默了默,嗓子干澀的插了一句,“所有死傷的,不管花多少錢,能治的,管治,殘的,管養老。死的,管家里。”
如果可以起身,她現在都想出去給所有的死傷者鞠躬道謝。要不是這些人以命相搏,她就是能堅持到把孩子生下來,估計也沒命等到那一刻了。
蘇澄看她一眼,目光中有贊嘆,也有欣慰。
心地純良的人或許做不成什么大事,但絕對是值得依賴的家人。
再說回正事,當得知那些人矯詔圣旨,意圖殺害嘉善郡主時,皇上震怒了。
經過一番徹查,終于弄清了那位造反者的底細。
原來他是前朝官宦之子。雖然在新朝也當了官,但仍是心系舊主,對新朝心存怨恨。然后皇上之前不是發落了幾位皇子嗎?而這位造反的兄弟恰好跟齊王有些交情。
其實要念福看來,這人都加入新王朝了。那份忠心也有限得很。估計是被誰鼓動得腦子一熱,才干出這樣飛蛾投火的事來。
至于要跟齊王扯到一塊,那就更胡扯了。
須知跟死了的晉王一樣,齊王也是憑軍功起的家。自關耀祖從了軍,常講些軍中事情,有一回無意中提起,“從前只知晉王軍威赫赫,想不到齊王也如此的得人心。”
軍中的交情,多是一刀一槍打出來的,想來不是騙人。但也因如此。許多交情便只是交情,有可能跟你打過一場仗,看你敢拼命,就對你這人印象不錯,卻談不上多深的私交。
但問題是一旦到了造反謀逆這個級別了。什么事就都要論一個追根究底。
套句俗話,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于是,倒霉的齊王也不知到沒到駐地,就又得往更南邊的蠻荒之地,流放三百里。
而皇上在對宮中舊仆進行清理后,也開始對朝中官員進行清理。
歐陽錦倒是好命。早早罷官,反而躲過了這回的無妄之災。只是有些家族跟前朝牽連頗深,或是有子侄不幸剛好在那個造反者麾下當差的,一律遭到或輕或重的貶謫。
念福昏迷的這三天時間,外頭不說是翻天覆地,起碼也鬧了個人仰馬翻。
不過此事真不能怪皇上多疑。
念福想。要是她坐在那個位子上,只怕比表哥還要寢食難安。
這就好比發現家里有下人想害她,她就是再純良,也非得把那一家人遠遠的發賣出去不可。
尤其她現在還有了這個小東西。
再瞧一眼在蘇澄懷里,睡得小胸脯一起一伏的大紅薯。念福輕輕問,“皇上,沒說給我們家加些人手?”
這話問得很含蓄。身為前朝公主的女兒,皇上不派個人來監視監視?
蘇澄淡然一笑,“這個你放心,出事的第二日時我便上了折子,向皇上祈求增派人手。皇上除了把府中死傷的侍衛補齊,還給你加派了一支百人隊。我安置在了平王府,讓他們分班過來當值。”
甚好。
念福松了口氣,只要她不造反,這些侍衛來得越多,她反而越有安全感,反正是皇上給俸祿,頂多就是以后出行不易。
她只怕皇上象弄公主府似的,給她派什么長史等等一堆文官來,那才是真正對她起了嫌隙。
既然風雨刮過,那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念福撫著臉,忽地傻笑,“那天生這小東西時,我竟還夢到爹爹來了,打了我一耳光。直到今兒,我摸著臉還有些疼,當時,是先生打的我吧?”
報仇不敢,訴訴委屈還是要的。
且在他們開始談話之前,祝四霖早已借故出去,房中除了一個小包子,啥人沒有,所以念福問得毫無負擔,理所當然。
只是沒想到,蘇澄聽了這話,竟是不答,只似笑非笑看著她,一派莫測高深。
念福忽地心頭一緊,只覺頭皮發麻,咽了咽唾沫才弱弱問,“先生,你可不要嚇我。”
蘇澄冷哼一聲,什么也不告訴她,“好生養著吧。薯仔你看過了,我先帶出去,回頭再給你送來。”
念福一顆心跟懸著十五只吊桶似的,七上八下的。
這怎么不給個準話,她爹不會真來了吧?
她以為自己這么憂心忡忡的,肯定睡不著,沒想到一碗湯藥下去,又睡了個昏天黑地。等到醒來,已是第二天上午了,精神好了許多,身上的疼痛也減輕了好多。
轉頭一看,大紅薯又放回了她的枕邊,依舊是在呼呼大睡。不過小臉倒不象昨天那么皺巴巴的了,那眼屎的癥狀也輕了好些,想是蘇澄帶出去調理過了。
念福伸手撓撓小不點嬌嫩的下巴,感覺手感不錯,很是q彈,忍不住又多撓了幾下,還跟兒子吹起枕頭風。“你說,你師公怎么這么壞呢?話都不說清楚,害得人多擔心?”
沒想到這兒子是個吃里爬外的,完全不理老媽的滿腔幽怨。在睡夢中不滿的癟了癟嘴,作勢就要哭了。
念福慌了神,趕緊拍哄著大紅薯,“好好好,我錯了,我不該說你師公壞話。他是大好人,你娘才是大壞蛋,這總行了吧?”
不行。
嬰兒特有的帶著奶腔的稚嫩哭聲響起,念福瞬間明白這小子能把屋頂哭翻是怎么一回事了。
哇——哇——
那嘹亮的哭聲,半個破園都聽到了。不用念福召喚。一大幫丫頭婆子全圍了過來。
老太太那晚跌了跤,強撐著等到念福平安生產,她也病倒在床上了,又添了些手足麻痹之癥,后來高老大夫和太醫都來看過。說這種老年病沒法根治,只能靜養。
所以老太太不能及時趕過去,可在屋子里聽到小曾孫的哭聲,心疼得連藥也不吃了,一迭聲催促丫鬟,“快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了?”
面對一屋子涌出來的人。當媽的悄悄把手指頭藏進被子底下,她能說她不是故意的嗎?不過刮他兩下,說他師公一句壞話,他用不著用這種深仇大恨的方式來表示不滿吧?
到底,還是蘇澄聞聲趕來,把這小子抱到懷里。哭聲才漸漸止住。小家伙委屈得在他懷里一抽一抽的,活似這位才是親爹。
念福無語。
蘇澄也很無語,怒其不爭的瞪了念福一眼,“怎么連個孩子也帶不好?好啦,薯仔。這是你娘,別怕,過來睜眼看看,看看你娘。”
念福心中淚流滿面,敢情她兒子哭,是因為怕她?她到底是有多么兇神惡煞,才驚嚇到這小子如此脆弱的小心靈?
擦擦眼淚,擦擦鼻涕,念福和兒子的第二次相見雖然就把人弄哭了,卻也因此第一次見到他睜開眼睛的樣子。
只一眼,就把念福給秒殺掉了。
這輩子,她知道,自己再斗不過,也忘不掉這只大紅薯了。
兒子的眼睛象她。
幾乎是一模一樣,微微上挑的丹鳳眼,還帶著嬰兒圓,含著未干的委屈淚水,雖然明知道新生兒的視力極其有限,多半看不清,可這一眼,卻仿佛直直的看到念福的心坎里,然后毫不猶豫的打上自己的烙印。
在還沒有意識到時候,念福似被蠱惑般,已經伸出了雙手。
蘇澄把軟軟的小包子遞她懷里,小東西就那么一直睜著眼睛,一直看著她。
念福的心就跟被春風吹開的冰雪似的,嘩啦嘩啦融成一片,“小紅薯,我是娘啊,你不喜歡娘嗎?為什么要怕呢?”
蘇澄懶得糾正薯仔和小紅薯的區別了,只在旁邊解釋,“他是七月十五子時生的,那晚又鬧得那樣兇,孩子怎么可能不受驚?”
七月十五怎么了?念福茫然的眼神讓蘇澄再度有隱怒在匯聚啊匯聚。
還是翠蓉善解人意的道,“七月十五是中元節啊,本就不太平。孩子眼睛又干凈,外頭刀槍血戰的,多嚇人啊。”
呃,當娘的總算后知后覺回過味來了。
他們一家子倒真是都喜歡趕節慶。老爹除夕,她和老媽是中秋,如今生個兒子,也硬是湊到了鬼節。
再看一眼懷中的小不點,輕輕皺眉,那這個,不就是傳說中的鬼仔?
似是料到她心中所想,蘇澄冷哼一聲,“別信那些無稽之談。薯仔的命格八字我算過了,是極好的。你多帶他一會兒,跟他熟悉熟悉,他就不怕了。”
念福很想翻白眼,沒敢。
都在老娘肚子里呆十個月了,居然還敢跟我不熟?
等人一走,她利落的把大紅薯抱到懷里,決心拿吃的賄賂了。她一當廚子的媽,還能被這點小問題難倒?
豪放的寬衣解帶,把小東西捧到那團溫軟旁邊,“乖,來吃。”
離人心最近的地方是胃,先征服了這小子的胃,就不信他還跟自己唧唧歪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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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薯仔:⊙_⊙這是神馬?饅頭?
旺財:你就裝吧,不信你前兩天在奶娘那里沒吃過。
紅薯仔:造型不同,自然要多多觀察。誰象你那個吃貨,所有白面的都當成饅頭。
旺財:錯,除了饅頭,我還知道包子。想吃嗎,來求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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