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徐子騫跪在御書案前,“皇上,眼下既有證詞在此,是不是要徹查此事?”
他的心情很好,甚至帶著幾分雀躍。誰知道居然能從蘭姑嘴里問出這么個把柄來?
背著官府私自容留異族人,還醫治了帶著箭傷的人,這件事可大可小。
這人是什么人?藥是哪來的?只要皇上發個話,他可以立即順藤摸瓜的查下去,鐵定把事情越鬧越大。到時候,歐陽康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不過唯一遺憾的是蘭姑那個蠢奴才,知道的事實在是太少了,要是她當時偷偷把箭頭藏下來也好啊,偏偏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沒有皇上點頭,他還真動不了手。
只是皇上的心事實在有些摸不透,要說他不忌憚嘉善郡主吧,偏偏歐陽康立了那么大的功勞也沒有封賞。可要是說皇上生了猜疑之心,偏偏又沒有刻意冷落破園.逢年過節,該有的賞賜,什么都不會少,是以弄得徐子騫也不好把話說得太重。
御書房里靜默了好一時,忽地聽到有孩童軟軟的嬌笑聲,“父皇!父皇!”
太監還來不及阻攔,一個小小的身影已經跑了進來。十四皇子手上高高舉著一籃枇杷,炫耀的跑到高顯面前。
“父皇,這是兒臣親手摘的新果,請父皇品嘗。”
徐子騫忙給小皇子行禮,而高顯看著年幼的小兒子,也露出三分和藹之意。擺擺手,示意徐子騫退下,這邊逗弄起兒子來。
徐子騫躬身退出,卻見王皇后正帶人過來,他連忙回避。只聽皇后進門就笑,“這個皮猴,一下子沒看住,就又跑你父皇這兒來搗亂了……”
徐子騫聽得屋中隱隱笑聲。心中暗自思忖,都說皇上如今極寵幼子,看來是真的吧?朝中雖未明言,但已經有人在底下向皇上建議。要早立儲君,那是這十四皇子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徐子騫還不太敢賭,畢竟孩子太小了。
他出宮回了衙門,手下問起蘭姑一事,他想了想,讓人把她放了。反正她已經把歐陽康從小到大,幾乎所有她知道的事都說了,再留下去,又有何用?
走出大門,重新回到陽光底下的蘭姑本能的抬手擋住眼睛。有一瞬間的惘然,隨即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心情。
她不敢去想,自己留下大理寺的都是些什么,這一刻,她只想回家。
回到那個。有她兒子,唯一血親的地方。
低頭匆匆的快步走開,一路上連人也不敢看。等到終于進了家門,她才松一口氣,卻在打開門簾時,看到她的房間里,出現了另外一個女人。正以主人之姿歪在炕上。和她的丈夫偎在一起,如尋常夫妻一般打情罵俏。
而她那小小的兒子,正站在地上磕瓜子,一粒一粒磕出米來,放到炕桌上的小盤子里,給那女人吃。
蘭姑認得。這女人是街口賣絨線的寡婦,有幾個小錢,也不時做些繡活交到繡坊。米富盛總是在她那里買線,所以眼下,她只是來賣絨線的吧?
蘭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能以那么平靜的聲音打招呼,“邢家嫂子,你來了啊?”
米富盛和邢氏愣了愣,忽地都是一臉的無所謂,。尤其米富盛,沒有半分赧顏的道,“既然你回來了,那就把事情說開吧。你這去過公堂的女人,實在是名聲不雅,做不得妻了,況且你還在外頭過了那多些夜,更加說不清楚。但念在你也曾生了個兒子的份上,我還是不趕你走了。往后你就是妾,她才是妻。你放聰明點,好好洗衣做飯,侍奉我們,知道嗎?”
屋子里出奇的寂靜,默了默,蘭姑走到米富盛跟前,低低說,“我是你娶回來的填房,不是妾。”
米富盛眉頭一皺,聽邢氏冷哼一聲,忙道,“什么填房?別不知羞恥了。聽說大牢里頭的男人可憋得很,我肯把你留下就不錯了。你再鬧騰,我就寫休書了。”
又沉默了半天,蘭姑依舊低著頭,干澀的道,“那你寫吧,我帶兒子走。我沒坐牢,也沒跟別的男人怎樣。”
米富盛反倒愣了,旁邊邢氏推了他一把,“怎么,舍不得了?”
“怎么可能?”米富盛再看蘭姑一眼,佯裝強勢道,“我這要寫了,你可就不能反悔了。還有,別跟我提你的嫁妝什么的。”
蘭姑這回答得很快,“把兒子給我,我就走。”
見米富盛不答,她反倒說,“你不是說,換個女人,你也會有兒子的嗎?留著他,你將來還要多出一筆彩禮娶媳婦,不如給我吧。”
邢氏又推米富盛,米富盛卻附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邢氏再看蘭姑一眼,勉強點了點頭。
米富盛道,“你想帶兒子走,也得看他肯不肯跟你走。兒子,過來,你要跟你娘走,還是跟爹留家里?跟你這窮鬼娘走,她可一文錢也沒有,連住的地方也無。”
蘭姑看著兒子,握緊拳頭,“不會的,娘會保護你的。”
可是兒子看了看她,卻退縮的走到了米富盛跟前。
哈!米富盛得意笑了,“看見沒?這是我家的種,不愿意跟你走。你要討了休書可就得自己走了,在這京城,你還能上哪兒?倒不如留下來好好干活,我還能賞你碗飯吃。”
蘭姑眼中快流出血來,“你,你們不要欺人太甚!我去告你,告你寵妾滅妻!”
邢氏嗤笑,“什么妾不妾妻不妻的,你這拽的什么文哪,有本事你就告去,去呀!”
蘭姑再看一眼兒子,卻見孩子根本就不信任她的扭過頭去,心疼得象滴血。她猛地鼓起勇氣,轉身跑了出去。
當然不是破園,而是當初的媒婆家。
這個媒婆人還是不錯的,剛開始成婚時,還來走動過。只是自己不好意思讓她知道自己的后悔,所以有意無意的冷落下來,那媒婆也就再不來了。
不過蘭姑知道,她是個好人。她應該會幫著自己吧?
可當她結結巴巴把事情說清,媒婆只把手一攤,“我早說什么來著?我給你推薦了那么多好的你不要,偏偏看上米家這個。連你們家大少爺拉都拉不住。如今要我去幫你說,我能怎么說?我一個媒婆,是你什么人么?我有什么資格去說?認命吧!”
蘭姑急道,“可是,這……他們于禮不合!”
媒婆也嗤笑起來,“你又沒讀個什么書,怎么也弄一身書呆子氣?你男人有沒有把那女人另扶為妻?他要你做妾,有沒有白紙黑字立下文書?不過是把個老相好領進了門,你還想跟他們講禮?還告他們,你有錢打官司嗎?”
蘭姑手足無措的道。“那我該怎么辦?”
媒婆瞥她一眼,“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如今要么你就拿了休書,我再替你找個男人嫁了,要么你就乖乖的回去慢慢熬。只不過你如今沒了嫁妝。又生過孩子,再想嫁人肯定沒當初那么好挑了,不過是跟些又窮又丑的半老頭子作伴,日子說不定比在米家還不如。所以我倒是勸你不如回去熬著,等熬到你兒子大了,他若有良心,你倒可享幾年晚福。”
蘭姑的臉一點一點的白了。半晌才問,“再沒有別的出路了?”
媒婆再看她一眼,“有啊,你去找你家大少爺,他若肯管你,那比我說一千一萬句都強。”
蘭姑僵著脖子。拖著沉重的步子,慢慢轉身走掉。
大少爺,她哪里還有什么大少爺?
暖暖的春日麗陽照在她的臉上,卻溫暖不了她冰涼的心。
蘭姑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落到這一步的?
明明。她從前跟大少爺挺好的。大少爺那時剩下幾塊好吃的點心,都不忘給她。
如果,她不是那樣討厭沐姐兒,
如果,她不是在嫁人時那樣任性的挑三揀四,什么意見都聽不進去,
如果,她在知道米富盛不是個好東西之后,能早點醒悟過來,去破園低頭認錯,而不是一次又一次的惹怒老太太,惹怒郡主,又惹怒大少爺。甚至,連墨云白宣他們也統統得罪光了,還害死了白宣。
那么,如今的她,是不是也就不會落到這步田地?
蘭姑想哭,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眼淚可流。當所有的一切再也無法挽回時,她才終于知道,自己大錯特錯了。
她不是媒婆的什么人,
她不是少爺的什么人,
她更加不是沐姐兒的什么人。
她本來就只有一個人,
她本來就只有和他們的一點情份,卻被自己無知的揮霍光了。
如今,她這樣的一個背叛者,還有什么資格回去找他們?
媒婆說得對,她如今只能回米家去,繼續熬著。熬到兒子長大,熬那一點虛無飄渺的希望。或許,熬到她白發蒼蒼,滿面皺紋時,會得到一點憐憫和同情,過幾天舒心日子。
噙著一抹苦笑,蘭姑走向自己命定的歸宿。
破園。
念福灰頭土臉的站在又一鍋失敗的烤肉前,“要不,我還是去跟皇上說實話吧。”
歐陽康道,“你傻了么?這話要被是先生聽到,又得罵你蠢貨了。別說皇上信不信,就是信了,如今可是兩國邦交的大事,又下了圣諭,你要推辭,那就是藐視圣意,抗旨不遵。”
念福欲哭無淚,“可我實在烤不出來啊!”
吱吱——
念福一扭頭,就見自家那個傻兒子,不知何時又悄沒聲息的扒下了自己的小鞋襪,此刻正坐在特制小車里,抱著他的小腳丫,津津有味的咂吮著,笑瞇瞇的看著她。
這,這也實在太打擊人了!
你老娘都要哭了,你怎么還能笑得這么開心?
白薯:有沒有發現,我一出來,氣場瞬間就變了?滿足某人的心愿,啃腳丫了。本來這一幕,是要給芋頭的,被我搶了。得意。話說,那個芋頭到底是誰啊?
那啥,后面再沒蘭姑什么事了,頂多會在番外里提到一兩句。她不是壞人,卻是作者君極不喜歡的一種人。打著為你好的旗幟,盡干糊涂事,害人又害已。
至于后面,大家都懂的,刷掉皇上,改朝換代,就完結了。白薯兄弟的故事會放在番外里,哈哈,現在就好想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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