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隱晦,偶有歡快的笑聲傳出來,遠處的山巒被只剩下濃墨般的陰影。
山風帶著冷冽和清爽,郝風樓深深吸了口這清新的氣息,佇立在營邊的柵欄旁,突然道:“殿下,微臣有一句話想問你,殿下覺得,陛下的龍體如何?”
朱高煦深看郝風樓一眼,議論天子龍體,雖然不至于大逆不道,卻也是極為忌諱,郝風樓為何問這個?朱高煦的眼眸瞇起來,道:“父皇龍體康健得很。”
郝風樓道:“既然是陛下龍體康健,那么殿下急什么呢?”
這一問,倒是把朱高煦問倒了。
郝風樓側目過來,道:“時候還早著呢,殿下如此急于求成,非但無益,反而有害。時rì還有這么長,何必要爭一城一池的得失,陛下靖難,也不是一氣呵成,殿下又何必急于一時呢?”
郝風樓盯著朱高煦,一字一句地道:“來rì方長,殿下若當真心有大志,就不應該去爭奪這太子的虛名,而應該好好侍奉自己的父皇,孝順自己的母后,否則就是舍本逐末,就算殿下一時得了便宜,可是未來的路還長著,殿下守得住這些便宜嗎?微臣之所以模棱兩可,是因為微臣就算如何稱贊殿下,對陛下也是無濟于事。陛下乃是雄主,絕不會輕易被別人的三言兩語所動,他心里自有自己的主見,太子和漢王殿下孰優孰劣,不在于別人怎么說,而在于陛下如何看,而陛下如何看,則看太子和漢王殿下如何去做,殿下明白了嗎?能改變陛下的,只有殿下自己。”
朱高煦呆了一下,在山風中佇立良久,最后嘆口氣道:“以前從沒有人和本王說這些,大家只是不斷的在告訴本王不可讓太子占了便宜,一定不能讓太子得逞,大抵都是諸如此類的話,今rì聽了郝千戶的一席話,倒是讓本王有點明悟了。”他拍拍郝風樓的肩:“郝千戶,本王若能得償所愿,你必定拜為將相。”
郝風樓莞爾一笑,道:“微臣求取高位,從不靠人施舍,正如方才和殿下所說的一樣,微臣會做給別人看,微臣若是對天子有用,則遲早封侯拜相。殿下也是一樣,殿下若是于天下有利,也遲早尊為九五。哈……我有些醉了,人一醉,便免不了說胡話,但愿殿下不要見怪。”
朱高煦撫摸額頭:“本王也醉了,郝千戶方才說了什么?”
二人一笑,朱高煦道:“本王先進去喝兩杯解酒。”
郝風樓目視著那濃墨般的山巒道:“殿下自去,微臣再吹吹風。”
這一夜一直鬧到子時,郝風樓已是半醉,歪歪斜斜的,有太監和親軍要送他回營,帶著酒氣的趙王朱高燧道:“郝千戶且慢,本王送你,山上夜里多魑魅,本王乃龍子,不懼這些。”
其他人大笑,道:“殿下站都站不穩。”
“去,去!”朱高燧身子歪斜的攙著郝風樓,出了大帳。
外頭冷風一吹,二人俱都精神一些,這紫金山因為是皇陵所在,又有孫權墓、靈谷禪寺等等建筑,所以早有工匠辟出道路,若不是深山,都有蜿蜒的道路。十幾個侍衛和太監追上來,有太監要攙朱高燧,朱高燧將他的開,喝道:“離本王遠遠的,滾!”
這些太監只好提著燈籠亦步亦趨。
朱高燧突然看了郝風樓一眼,笑道:“王兄方才和你說了什么?”
郝風樓驚訝地道:“有嗎?我方才只是出去小解,并沒有撞見漢王殿下。”
朱高燧朝郝風樓眨眨眼:“我才不信,你這個滑頭……”他吐出一口白霧,道:“誰做太子,本和我沒什么關系,不過我總是希望二哥將來做天子,太子這個人心機太深了,看似寬厚,卻很難和他交心。雖都是同胞兄弟,可也有親疏之別。哈……不過你和王兄說了什么,我也不想聽,每rì都是這個,我厭透了。”
郝風樓笑了,沒有多說什么,二人歪歪斜斜的回到郝風樓的營地。
朱高燧起了促狹之心,道:“上次你好似和我說過什么陸小姐,如此緊張,莫非是心上人?不知來了沒有,你要帶我瞧瞧,本王要看看你的眼光如何?”
郝風樓怒視他:“大半夜的,偷窺人家小姐,殿下還有沒有良心。”
朱高燧抬頭看了看天上如銀盤的月兒,又笑起來:“本王忘了,哎……醉啦,喝醉啦……”
七拐八彎的回到郝風樓的營帳,看到幾個衛戍的錦衣衛躲在帳下打盹,二人沒有驚動他們,進營掌燈。
郝風樓這才想起,自己并沒有打包酒食回來。
朱高燧道:“可惜,可惜,若是這里有酒,我們還可以再喝幾杯,哎,我出去小解。”
搖搖晃晃的出去,朱高燧尋了個僻靜所在,雖是皇子,卻沒這么多規矩,畢竟老子也不是什么雅人,直接尋了個地方便開始放水。
這時聽到動靜,有人低聲道:“大冷天的夜里當值,那群鄉巴佬都去躲懶了,咱們也尋個地方歇歇吧。”
“怎么,劉千戶為何不說話?”
“哦……什么,那邊好像有動靜,去瞧瞧。”
“大冷天的,能有什么動靜,千戶大人饒了卑下罷,是了,千戶大人似乎有心事。”
“呵……在想白rì撞見的那個小娘皮子,好似是姓陸,卻不知是哪家的,這小姐可真白,若是能享用一晚,倒是痛快。”
“千戶大人的手段,一個小娘皮子還不是手到擒來?況且大人出身顯貴,人家送上門來,千戶大人還未必要呢。”
“呵呵……你懂什么,這里的女眷身份都不同,罷……不過明rì……明rì看看有沒有機會。”
后頭的話,有些不堪入耳了。
朱高燧在黑暗中沒把尿撒出來,窸窸窣窣的便往郝風樓的大營里跑。
“郝風樓,郝風樓……你那相好的是不是姓陸?”
郝風樓剛剛解了身上的衣甲,怒視他:“你再惦記陸小姐,休怪我翻臉不認人。”
朱高燧一臉委屈:“這是什么道理,本王哪里惦記了,只是聽到外頭有人在說笑,有個什么勞什子千戶也瞧上了陸小姐,還說什么皮膚很白,摸起來很滑,一定很……”
郝風樓的臉拉了下來,朱高燧看他面目可怕,頓時沒有繼續說下去。
郝風樓火冒三丈,道:“殿下既然聽了,為何不教訓一二?”
朱高燧苦著臉道:“本王本來是想去教訓的,可是仔細一琢磨,給其他男人的女人去出頭,好像很混賬的樣子。上月和人打架爭執,父皇已經教訓了我一次,再鬧出事來,真要被抓去午門嘗嘗廷杖的滋味了。”
郝風樓無語,他咬了咬牙道:“那我出去看看。”
朱高燧唯恐天下不亂地道:“本王也去。”
二人回到朱高燧小解附近。
果然還有些動靜,聽到調笑的聲音:“姓陸的……”
郝風樓火起,一下沖出去:“打!”
黑暗中,幾個人打作一團。
整個大營驚動了,夜里衛戍的親軍被驚醒,帶著火把沖過來,一看到郝風樓和旗手衛的人打在一起,也不問原由,紛紛沖進了戰團。
先是四個人,此后變成八個,隨即所有人都來了,旗手衛的大叫:“錦衣衛打人了,打人了。”
“快上,旗手衛打咱們的人,打啊。”
火光之中,無數人影扭打一起。
等到有了火光,郝風樓才發現自己的對手正是白rì那白面武官,郝風樓并不客氣,雖然沒什么蠻力,可是對付這種繡花枕頭卻是足夠,此時已騎在這白面武官身上,無數拳頭砸在此人的頭上。
曾建更是虎虎生風,所過之處,所有旗手衛裝束的人盡皆被打倒。
朱高燧則是有些不幸,所有人都瞧他面生,旗手衛的以為他是錦衣衛,錦衣衛的以為他是旗手衛的榜手,不過這廝身手了得,好歹經過靖難洗禮,身手不錯,索性各自為戰,將一個個送上門的人打倒。
營帳里的女眷受了驚嚇,又不敢出來,卻都一個個掌了燈。
旗手衛這些勛貴子弟自然遠遠不如錦衣衛這些鄉巴佬,只一炷香功夫,便都倒地,一個個在地上哀嚎,郝風樓的目標只有一個,只揪住那白面武官,這武官已是被打得上氣不接下氣,一臉的鼻血。
“你……你等著,你……你等著……你何故打我……”
郝風樓一拳朝他面門又砸下去,惡狠狠地道:“打的就是你,誰叫你的臉這么白!”
錦衣衛們一聽,驟然無語,敢情大伙兒半夜驚醒,沒來由的一頓好打,原來只是因為人家膚色白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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