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王安來說,這事兒實在透著蹊蹺。
莫名其妙的出現了船隊,而且在松江附近海域顯露出了動靜,這船隊哪里來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扶桑倭國,理由呢,其實也很簡單,因為只有扶桑的大船才會穿過汪洋直抵寧波、松江一帶。
這一部海域其實還算平穩,就如地中海一般,幾乎沒什么大風大浪,所以較適合航行。可是在其他地方,一般的海船是承受不了風暴的,所以這個時代的海路往往都是貼著陸地,沿著陸地航行,即便是大食人來這大明也盡都是如此。
可問題在于,松江那邊報的乃是船隊,既然是船隊,就有蹊蹺了,倭人是沒有船隊的,哪里來的船?可假若是船隊,就勢必是從泉州等地一路沿著陸地巡航,那么就勢必會經過大明沿岸的各州各府,只怕還沒有到寧波就已有奏報。
對于這件事,王安可不敢怠慢,怎么看這船隊都是從天而降,不知是什么來路,他心里不免有點狐疑。
這事兒可大可小,往大里說,說不定就是外寇,往小里說,或許只是虛報。
不管如何,東廠這邊要及早的遞進去消息。
“哦,這可不是小事,咱家還是得入宮一趟才好。”
王安站起來,起身要走。倒是那掌班卻是道:“督主,還有一件事,卑下尚需督主做主。”
王安已沒興致在這兒坐班了,便道:“你但說無妨。”
掌班道:“這幾日。下頭的人是有點不聽管教,畢竟這班子才剛剛搭起來……眼下有許多御使上奏,彈劾檢舉的都有不少咱們東廠的事。督主,這只怕不妙啊,衙門新建就遭受抨擊,一旦陛下那邊……只怕督主不好交代,督主是不是想個法子治一治下頭,省得大家給督主添麻煩。督主如今掌著東緝事廠,風口浪尖。何必授人以柄,下頭人聽話了……”
這掌班說的正是最近朝野抨擊東廠的事,其實遭受抨擊也早在預料之中。一方面本來大家就不喜歡錦衣衛,結果又出了個比錦衣衛還惡劣的東廠,再加上王安一直對下頭人惹是生非采取的是漠視態度,使得下頭人完全沒有顧忌。正好授人以柄。結果可想而知。
誰知王安反而非但不憂,抿嘴一笑,很不在乎地道:“他們要彈劾就讓他們彈劾好了。你呀,糊涂。好歹你也是跟著咱家的人,怎么連這點道理都不懂,陛下設東廠為的是什么?說得好聽點叫查探謀逆妖言之事,其實嘛,說穿了。就是監察朝野百官人等,咱們是陛下的鞭子。是棍棒,專門用來敲打這些文武官員的,他們越是鬧越是罵,豈不正好說咱們東廠雖然是初創,卻頗有成效么?”
王安頓了一下,繼續道:“再有,東廠創建是陛下的心思,而陛下乃是圣明天子,并非昏聵之君,他既然拿定了主意籌建東廠,那么就必定是深思熟慮,東廠剛剛建了起來,大家反對東廠,豈不是讓陛下的臉面無光?陛下自然有他的主意,東廠起來,要成為陛下的左膀右臂,就得有權威,想要有權威,就不能輕易處置東廠上下人等,不但要包庇,還要縱容。所以那些個奏書彈劾得越厲害,陛下非但不會見怪,反而更加包庇。咱們東廠嘛,不必怕,放心大膽地辦事,不立威,何以服眾?不殺幾個人,不讓人痛不欲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怎么顯示手段?告訴下頭,他們還是太輕了,還不夠狠,得殺幾個人,放點兒血,才當得起東廠二字。這話兒,你傳下去,沒什么可遮掩的,咱家就是這么個意思,也不怕別人知道。”
說罷,王安腳步匆匆地入宮去了。
誰知這王安其實還是晚了一步,畢竟他的東廠是初創,人員配備不齊,也不足夠專業,消息的傳遞自然遠遠不及錦衣衛,這些時日,錦衣衛就像打了雞血一樣,那船隊的消息一到,立即便來了精神,火速上奏。
而此時,朱棣手里拿著這份奏書,已召來了指揮使紀綱和內閣的幾個閣員,見王安進來,只是頜首點頭。
在御案的一頭則是一沓彈劾的奏書,對于這些奏書,王安連想都不必想,便知道是御使們彈劾的。
不過王安并不以為意,陛下的習慣,他是十分清楚的,這些個奏書,凡是放在案頭的左側,說明是打算著緊兒要辦,可若是放在右側,基本上就是打算留中不發,命人存檔,也就是不打算理這么一檔子事了。而這些彈劾的奏書恰恰是放在右側,由此可見陛下壓根就不想管這陳芝麻爛谷子的事。
不過朱棣真正關心的自是船隊的事,他拿著奏書,有節拍地打著御案,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解縉道:“不是郝風樓?不是三月之前命他入京么?而海防的船廠,也聽聞造出了船,按理這個時節也該到了。”
解縉卻是搖頭,笑吟吟地道:“陛下,微臣特意去詢問過大食人,他們對船只最是精通,直接就說了,這支船隊絕無可能是從交趾方向來的,若是交趾方向,在泉州便有警訊,這一路過來、福州、溫州、寧波等府的海路巡檢,怎么可能會沒發現有艦船?各州各府都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反倒直接在松江那兒被人發現蹤跡,除非是從天而降。”
朱棣頓時流露出了失望之色,那船隊是什么規模,其實也是語焉不詳,多半也就是海路巡檢衙門那邊有什么誤報。
解縉又道:“況且微臣以為,這海防船廠要造出船來實在不易,據那些大食人所言,和工部差不多,都說是這造船糜費時日巨多,沒有三年之功是成不了的。郝僉事未免心急,當時說什么一年半載,微臣便覺得可疑,哎……不過他是少年心性,或許也只是隨口一說,就像孩子,砸爛了瓷瓶,少不了就要用幾句童言掩飾一番,呵呵……”
解縉故意干笑,他的話里頭可不是說孩子這么簡單,很明顯,郝風樓不是孩子,孩子打爛了瓷瓶,等于是說郝風樓毀了船廠,現在舊事重提,再加上那龍江的巨艦就擺在那兒,陛下的心里一直不痛快,此時也算是痛打落水狗了。
朱棣的心情果然不悅了,便懊惱地道:“既是如此,那么必定是松江府那邊有誤報,傳旨下去,讓人繼續查探即是。”
“如今……”朱棣頓了頓,道:“各國的使節都已經到了,既然已經到齊,朕就免不了于奉天殿接見他們,禮部將日期定在后日,那是黃道吉日,內閣這邊要打起精神,好生安排,不可出什么岔子。”
一場召對在朱棣的失望之中結束,眾人紛紛告退。
唯有王安留下來。朱棣命人上茶,慢悠悠地道:“王安,你來做什么?莫非是有事要報?”
王安笑呵呵地道:“奴婢也是聽了船隊的消息,所以才趕緊入宮呈報陛下,只是不曾想還是遲了一步,奴婢該死,辦事不利。”說罷拜下請罪。
朱棣的臉色緩和了許多,不由笑道:“怪不得你,這東廠剛剛籌建嘛,朕聽說你很盡忠用命,這就已經足夠了,有了消息,立即入宮奏報,這便是忠,有這份心,將來東廠是可以大用的。話又說回來,東廠的人手確實是少了一些才會如此,過幾日,朕會到內帑中撥一筆銀子,挪用到東廠,巧婦尚且奈何無米之炊,朕也不會讓你空著手辦差。”
王安連忙謝過,他心里明白,自己這一趟是來對了,其實消息送得早還是遲都不重要,對天子來說,之所以另設東廠,只是因為覺得錦衣衛有點過于自作主張,而王安不同,王安是奴婢,他有消息,第一時間就想到送來,單憑這一點,東廠就比錦衣衛要強。
朱棣喝了口茶,不由幽幽地嘆口氣,道:“郝風樓怎的還沒有消息?兩個月前上書說是已經啟程,這兩個月過去,卻是音訊全無,各地也不見奏報,這倒是奇了怪了。你要好好查一查,看看到底在哪里落腳,這么一個大活人還能飛天遁地不成?”
王安笑吟吟地道:“陛下如此關愛郝僉事,他若是知道,不知要多感激涕零。”
朱棣老臉一拉,道:“朕才不求他感激涕零,只求他不要添亂,現在想起來,這龍江船廠燒了真是可惜,朕一想到大食人的那些船便不禁心里難受得緊,朕倒不是說郝風樓辦了壞事,只是覺得他這一莽撞卻真是壞事了。大明的臉面也算是喪盡,不說這個,你去吧,好生辦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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