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風樓這才想起,自己似乎是指桑罵槐了,其實太祖皇帝,和那始皇帝都差不多,他們都做了皇帝,而且萬象更新,自己開創出一個制度出來,都以為自己的制度盡善盡美,只要按著這個制度去做,必定能萬世一系,自己的江山,能傳諸萬代。`頂`點`小說`
某種意義來說,朱元璋他老人家的制度確實堪稱‘完美’,至少在這個時代,絕對算是超前,什么內閣制,什么給事中制,借用清流制衡上官,數權分立,而在地方上,布政使司管政、提刑司分管刑律,都指揮使司管軍,各不統屬,甚至還有諸多驚世駭俗的創舉,什么地方官殘害百姓,百姓可將其押解至京師治罪,什么僧俗皆可言事,諸如此類。
科舉自不必說,這是老祖宗延續下來的體制,也算公平,以至于到了后來,被那英人拿了去,演化成了后世的公務員考試制,至于內閣制,亦是在后世發揚光大。
這個時代,這等體制,以郝風樓之見,這位朱老太爺不是穿越人士,卻能設計出這么一個體制,簡直已算是超前了。
只不過,他的制度,很快就被演化和推翻,理由嘛,說來也可笑,因為這個堪稱帝國最完美的體制卻是忽略了一樣東西——人性。
人是功利性的動物,再被人鼓吹出最完美的體制,其實最后都會被人攻破,譬如那數權分立,看上去似乎頗為美好。大家相互制衡,可問題就在于,一旦數權分立。權責就未必分明,在這種情況之下,就不免有人推諉,沒有遇到什么亂子才好,一旦遇到亂子,整個系統就要紊亂了,以至于到了后來。不得不在這布政使司、提刑司、都指揮使司之上,設一個巡撫,后來又覺得還是有些強差人意。所以索性再在巡撫之上設了總督,再后來更加喪心病狂,所需再此之上,設立督師。
說白了。無非是適應時代發展。再說穿一點,任何一個體制,講究的無非就是自我改革,不斷更新罷了。這個改革,有的是靠上層自己推動,而絕大多數,其實都是迫不得已而為之,比如那英吉利人。商賈的新貴出現,便嚷嚷著索要政治權利。國王不給,于是光榮革命,模范軍打敗王黨,好嘛,自然便從國王與貴族共治天下,變成了國王與貴族與資本家共治天下,再到后來,民quan運動出現,工人們實在不堪貴族和資本家的壓迫,于是歐洲上空,一個幽靈在游蕩,原有的體制若是繼續維持,就必定有覆亡的危險,于是大家一琢磨,便在指縫之中,慢慢的漏出一點兒利益分享給工人。
至于海峽對面的法蘭西國王就沒有這樣的運氣了,英吉利人尚且可以拆東墻補西墻,仗著有廣葆的殖民地剝削,拿來改善一些平民的利益,收買人心,法蘭西人玩不轉,于是今日ge命、明日造反,最后來了個五次共和、三次復辟,這也算是人類一大創舉。
因此在郝風樓看來,制度都是假的,本質上,都是上層欺壓下層,這便是統治之道,只是問題在于,上層是否能夠賺取足夠的利益,給那下層分一杯羹,麻痹住下層百姓,就如那羅馬帝國,上層固然是吃香喝辣,可是對外擴張,四處擄掠奴隸,因此他們壓榨的手段,大可以用在奴隸身上,至于平民,反而成了他們統治的基石,成為他們最重要的籠絡對象。再如后世的所謂發達國家,無非就是躺在父輩的蔭庇之下,靠著幾百年來的科技領先,幾百個工匠花幾個月去造一架飛機,去換技術落后國家上億條褲子,幾百個人力等同于落后國家上萬個人力,有了此等優勢,上層能大發其財,即便是下層,亦是分一杯羹,假若有一日,這樣的優勢不存在了,管你什么體制,一旦生活水平下降,怕都要將你撕成碎片。
郝風樓本只是仗著自己兩世為人的經驗,隨口胡扯幾句,哪里知道,竟是不小心,誹謗了太祖皇帝,自是乖乖‘認罪伏法’。
朱棣本是勃然大怒,可是轉念一想,卻不由笑了:“你這話雖是大逆不道,可終究,卻還是肺腑之詞,朕這一次,便不責罰你,可是往后,卻要謹記,有些話,能做不能說,有些話,能說不能做,這些話,你和朕說,朕能體諒你,若是滿天下嚷嚷,這便是大不敬了。”
郝風樓一想,這朱棣還真是明白人,太祖的有些東西不能用,那就改,可是改了卻不能說,即便是面目全非,也要把太祖皇帝祭出來,說自己是遵循祖制,這便是說和做的分別,可見這變通之道,并非后世人有,便是這古人,亦是活學活用。
郝風樓連忙應了。
朱棣笑起來:“明年開了春,朕要去北京一趟,你在京師,好生留著吧,今年這個年,過著沒什么意思,這南京城,為何總不下雪呢。”
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臉上露出了落寞之色,最后感嘆道:“朕是老了啊,你們年輕,真好。人一老,就會胡思亂想,就會回憶過去的事,檢討這輩子的得失,朕這輩子,是好呢,還是壞,朕也說不清,看來得由后人去公論了。既然如此,那就做回朕自己吧,朕想去紫金山狩獵了。活絡活絡筋骨也好。”
朱棣站起來,走到郝風樓跟前,用手搭在他的肩上:“太子是個文才,可以托付政事,趙王和你是個武才,留在京師,朕放心一些。你退下吧。”
郝風樓明顯的感覺到,朱棣顯出幾分深深的疲憊,或許皇帝做的久了,也會疲乏吧。
他心里失笑,長身而起,告退出去。
宮中出來,便是去赴宴了。
接近年關,宴會便多了許多,比如那新任的戶部尚書,便幾次想請郝風樓到府上小酌,還有紫禁城蘭若寺那兒,恩師姚廣孝也要自己去,這姚廣孝風燭殘年,已是油盡燈枯,郝風樓想了想,還是決心去蘭若寺一趟。
只是時間上,卻難以掌握,畢竟那兒遠,一旦去了,就要留宿幾日,這幾日的時間,卻不知會發生什么事,所以就這么耗著。
過了兩日,郝風樓在夜里睡得正香,手里摟著那香兒,不知翻了多少個身,外頭卻傳來急躁的聲音,一個通房的丫頭急匆匆的在外道:“侯爺,侯爺,紫金山來了人,說是姚先生病危。”
聽了這個消息,郝風樓被驚醒,其實這時候,他竟沒有什么悲痛,或許是早已預料到會有這么一天,他一咕嚕起來,香兒匆匆給他穿了衣衫,郝風樓下地,旋即飛快出了門去,直接道“叫上劉虎、張關二人,不必用車轎,用馬。”
其實一切都已準備好了,是神武衛那邊準備的,郝風樓帶著幾個侍衛飛馬到了朝陽門,夜里城門不開,即便是郝風樓,也絕不可能壞這個規矩,于是城樓上的軍將將他吊下了城樓,城外頭早有數十個人候著,牽著數十匹馬,郝風樓快步上去,沒有打話,直接翻身,帶著這一行人,飛快往紫金山去。
蘭若寺里。
姚廣孝似是陷入熟睡,他的神態安詳,若不是偶爾幾聲帶血的咳嗽,怕是誰也不曾想到,這個老和尚已到了生命的盡頭。
郝風樓進來,他一進來,禪房里的所有沙彌自動退出去,將門合上。
郝風樓坐在了榻前,姚廣孝也睜開了眼睛,或許是回光返照的緣故,姚廣孝的精神顯得格外的好,面色紅潤,他朝郝風樓笑了,道:“老和尚這輩子,孤苦無依,也沒有子嗣,只有一個姐姐,只可惜,卻已和老和尚割袍斷義,為師是真正的遁入了空門,是沒有七情六欲,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收了兩個弟子,一個是你,一個是鄭和。”
“收你為弟子,是因為你行事果決,腦后有反骨,做事往往出人意料,很像是我這個老和尚,不是一個容易駕馭,也必定能名揚天下的家伙,你看,老和尚所料不差,能得我衣苯的,也只有你!”
“至于鄭和,其實他是個老實人,咳咳……這是為師用來養老用的,他沒父母兄弟嘛,人又重感情,咳咳……老夫料來,自己身前身后之事,有他照看,倒是可以無憂,所以你是為師的弟子,他呢,是為師的兒子,弟子是將恩師的手段發揚光大,而兒子則是用來防備萬一,防老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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