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杏花村的賴家乃是方圓百里有名的士紳,據說太祖年間,家里就曾出過一個郎中,此后雖然沒有什么聞名人物,卻也有幾個秀才和舉人,賴家在此盤踞多年,根基甚深,附近的士紳不能項背,上年的時候,沐晟攻四川,賴家也是出了力,沒少為官軍募集錢糧,不過這些事,從前是大功勞,如今反而不敢再提了,因為從前的賊,如今卻已成了兵,因著這個黑歷史,賴家倒是安份了一些日子。
只是等到圣法頒布,賴家想要安份也不成了。
賴家人丁只有九口,可是土地卻有一萬四千余畝,這就意味著,若是圣法當真推行,那么賴家的一萬三千畝土地可就保不住了,而且眼下大家都繃著沒有賣地,可是你就算售出去,這田地暫時也會無人問津,這其中的損失何其重大,幾乎就等于是挖掉了賴家的根基。
難道官府還會帶著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不成?
官府里的差役即便下鄉,也不敢輕易刁難自己的,不得已,就只好向上瞞報,所以這個所謂的圣法,只要不去發酵,它就寸步難行。
其實歷朝歷代,朝廷不知多少政令都是被這樣敷衍了事掉,也正因為這等頑疾,曾讓朱元璋時常火冒三丈。他認為問題的根源在于官吏辦事不利,于是便將這地方官吏當作野草一樣。割了一茬又一茬,偏偏最后那曾不可一世的太祖皇帝。終究還是輸了,因為問題固然也有地方官吏的責任,某種程度也來自于賴家這些士紳,沒有士紳的支持的任何政令,想要推行,可謂是千難萬難,朝廷要修個學,大家肯支持,朝廷要搭橋。他們也不是不愿意解囊,可是朝廷要動他們的土地,或者要提高租稅,甚或牽扯到他們根本的利益,那就是癡心妄想。
從前是這么辦,現在面對郝風樓,自然也是這么辦。
可問題又出現了,本來大家只要不吭聲,事情也就能過去。只是在這鄉下,卻是出現了變數,變數就是這些下放來的生員,賴家很快發現。一個生員到了村里,并且租了個村社,便開始教學。他自帶干糧,也不收取任何學費。幫人帶著半大的孩子,有時候也幫一些佃農代寫一些書信。偶爾到了傍晚,竟是跑去谷場和一些閑下來的漢子們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這倒也罷了,漸漸的,此人得到了鄉人的信任,此人便開始繪聲繪色的講起圣法,告訴大家,依靠田地,世代榮華富貴,便是天下最大的不公,當今定南王殿下雖非平均地權,卻要改善這樣的狀況。
如何改善?那便是將土地的價值壓縮到最低,使這原本高不可攀的地價,人人積攢一些錢財都買得起,因為每人擁有的土地不得超過百畝,如此一來,市面上就會出現許多余田降價出售,家財萬貫者,即便有金山銀山,他們能擁有的土地,也只能有限,這田價自然而然也就暴跌。
這種所謂的手段,頗有些后世的房價一個道理,假若一戶至多只允許擁有兩處房產,那么擁有數十上百套房屋的‘房主’們就不得不大量出售自己多余的房產,大量房產的供應,必定導致房價暴跌,而又因為囤房者只可購買兩套,因而市面上的新房,大多購買的,都是無房者,舊的供需體系崩潰,自然導致房價暴跌。
自然,后世的房子牽涉的東西更為復雜,而眼下這土地,牽涉的卻是不多了。
從前的時候,哪里有人告訴這些農戶這些東西,此時聽了那生員的話,許多人便不禁開始起了心思,人有了心思,這原先的體系就維持不下去了,賴家這才發現,若是再這樣縱容下去,不需要官府,到時候這些農戶都要活吃了自己,畢竟自己是違法者,一旦被有心人煽動,誰知最后會有什么變故。對上,他們頂不住官府的壓力,對下,佃農和農戶們開始心思活絡,再這樣下去,賴家如何維持?
其實,所有的士紳都面對了這種情況,于是許多小動作出來,而賴家采取的手段卻最是激烈,他們直接買通了人,尋到那生員痛打一頓,而后將其趕出了村。
賴太爺當然曉得這事兒要善后沒這么容易,所以在第一時間,他便是開始尋了關系,和官府里的人打了招呼,若是當真擺不平,大不了將那幾個打人的賴子交出去治罪罷了。
今兒清早,如往常一樣,賴太爺要帶著長子去村頭巡視自家的油坊,去油坊的路上要經過一塊地,每次路過這里,賴太爺都有一種滿足感,前些時日,他請了先生來看,說是這塊地乃是極為罕見的寶穴,于是賴太爺的身后之事有了著落,想到還能蔭庇子孫,造福萬代,心里便覺得爽朗了許多。
他年紀大了,早該安排許多身后的事,祖宗的基業到了他手上,雖然沒有發揚光大,卻也是守成有余,至于那生員的事,他早已拋之腦后了。
可是到了村頭,變故卻是發生了。
烏壓壓的人開始出現,他們都是軍人,沒有持銃,卻都是佩著刀,他們并不是列隊行進,而是戰斗形態的散兵陣形,三五人一隊,沿著田埂,沿著小路,或是在附近的山林里晃動。
賴太爺老眼昏花,可是他的長子卻是看得清楚,禁不住道:“爹,是諒山賊……不,是官兵……”
其實何止是村頭,便是村尾,早已有諒山軍出現,有一隊人馬出現在了賴家的大宅,旋即幾個人直接用腳踹破了門,幾個長工見狀,駭了一跳,看到這些手持明晃晃長刀的人,嚇得直接趴在了地上,各房的人都大吃一驚,紛紛有家屬出來看,迎接他們的,卻是一個個閃爍著鋒芒的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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