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嵐轉過身的時候,風雪驟然變大,并且那風向正好是對著她,她一時間幾乎睜不開眼,甚至連呼吸都覺得困難。她遂側過身拿袖子擋著臉,等這陣狂風過去,才轉過去,看著這一片茫茫雪域。
先生讓她進來了,卻沒有現身,也不見百里翎的身影。
安嵐心里隱隱有些不安,往前走了兩步又站住,然后垂下眼,慢慢閉上眼睛,默默感知這個世界。
這里的一切都是由心而生,只要先生不排拒她,她想知道的事,只需用心去追尋即可。本以為需要很長時間,不想還不等她真正靜下心,就發現北面似乎有異樣。
安嵐頓時睜開眼,瞇著眼往前看了看,依舊什么也看不到,滿眼都是風雪,但是,剛剛那等感覺越來越明顯,甚至,有種在召喚她的感覺。
真冷!
安嵐快步奔跑起來,雪花落在她的臉上,鉆進她的衣襟內,她初始還會打哆嗦,后來只覺得那雪花的冷能讓她更加清醒,并且,她的腳步越來越輕盈,衣帶裙擺借風而起。
鵝毛般的大雪漸漸歇了,風也跟著停了,她看到了一座城,灰白的色調,孤孤單單地立在這片茫茫雪域中。
安嵐有些意外,不由停下,而就在這回,那城門前忽然出現一個修長的身影,正是景炎,只是他面上帶著一絲急切。
安嵐心中一喜,忙抬步朝他跑過去,然而她剛跑兩步,景炎即喊了一聲:“小心。”
與此同時安嵐亦感覺到危險,立即收住腳步身子亦跟著往旁側了一下。她遂聽到破風的聲音從自己面前滑過,并伴隨這一抹反光。
鏡片!
她心頭一驚,剛剛,若是差一點,那鏡片就從她脖子上劃過去了!
“好個靈巧的動作。”風里傳來百里翎含笑的聲音,那聲音宛若順滑柔軟的絲綢,從耳邊輕輕撫過。聽著溫柔。卻令人心里生寒。
安嵐轉頭,便看到她右手邊不遠處站著一個模糊的身影,那張妖魅的臉在細細的雪花中若隱若現。而就在那一瞬。安嵐忽然感到危險,她的瞳孔猛地一縮,漆黑的眸子映出那朝她飛過來的,細細密密的雪花。不,那些不是雪花。而是無數細小的鏡片!
比起百里翎,安嵐的應戰經驗實在淺薄,并且這又不是在她的香境內,因而這一瞬。她無法對此做出反應。并且她的香境世界才剛剛大成,精神并未完全恢復,再又加上崔文君的死。使得她的心神接連遭受沖擊,所以此時此刻。她竟只能僵硬地站著,眼睜睜地看著無數細小的鏡片飛向自己。
狂風平地而起,呼嘯地席卷而來,雪花剎那飛揚,鋪天蓋地。
凌厲的暴風中,有幽幽寒香撲鼻,當被他抓住胳膊的時候,安嵐才回過神。
她被他帶入孤寂又單調的城內,城門關上,擋住外面的風刀雪劍。
“先生?”安嵐有些發怔地看著那緊閉的城門,目中有不解,這里是先生的香境世界,外面那片雪域應當是屬于先生,卻為何,反要避開?
“百里翎的鏡世界有融入他人香境的特性。”景炎放開她,淡淡道,“你們先在這里休息。”
“你們?”安嵐詫異,還有別的人在這香境內!
景炎領著她穿過孤寂的長街,走進一處住宅,來帶一間廂房前,推開門,帶著她走了進去。
安嵐看到盤腿坐在床上那人后,大吃一驚:“凈塵先生!”
凈塵睜開眼看了安嵐一眼,然后雙手合十:“阿尼陀佛,是小僧太大意,拖累了景公子。”
他說完,就又閉上眼睛。
“這是……”安嵐看向景炎,不由放低聲音,“凈塵先生,受傷了?”
景炎點了點頭,就將她帶出去:“這里算是比較安全,凈塵傷得不輕,我需時時看著他。今日你香境才算大成,精神應當也不好,你也在這里好好休息。”
安嵐面上依舊帶著不解:“凈塵先生不是已經下山去了嗎?怎么會……”
景炎道:“我若不讓他離開,百里翎怎么會放心。”
安嵐詫異,隨即恍悟:“所以凈塵先生是假意離開的!”
景炎點頭,安嵐怔了怔,片刻后,遲疑著問:“那怎么會受傷?”
凈塵先生再加上先生,兩人一起對付百里翎,凈塵先生居然還受傷了,更使得先生不得不自困在此。
景炎淡淡道:“真正的戰場,是不會有絕對優勢,只要有一丁點大意,就有可能直接喪命。”他說著,就給她指了個房間,接著道,“去吧,你也好好養神,香境世界初成,至少要休息一日一夜才能恢復精神。”
見他說得認真,面上表情亦是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沉重,安嵐只得聽話地點頭,轉身走到他說的那間那,站到門口時,她又轉頭往這看了一眼。景炎還站在那看著她,安嵐微微安心,只是這會兒她忽然注意景炎給她指的這間房似乎有些遠,其實凈塵先生所在那間房的隔壁還有一件廂房。
不過,遲疑了一下,安嵐還是忍住,沒有提出要換房間。
她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一進去,一直到天黑,景炎和凈塵依舊沒有什么動靜。
安嵐不敢貿然前去打擾,猶豫了幾次,還是又再次躺下。
而這一次,她躺下沒多久,竟忽然聽到那邊景炎和凈塵的談話,一開始還有些模糊,但過了一會,那交談聲就慢慢清晰起來。
安嵐詫異,隨后想起先生曾對她說過,只要邁入境界,對香境的感知力,便會較之以往提升十倍不止。不過,這需要精神完全恢復后,這樣的敏銳感才能顯現。
她的恢復,比以為的要快……
安嵐剛一坐起身,突然就聽到凈塵跟景炎說到她,她的動作不由一頓。
“小僧還擔心公子連著給安嵐設計的那些打擊,會讓她受不住從而崩潰,想不到,她竟真如公子所愿,順利邁入境。”
“也是有些出乎我意料,她的天賦實在難得。”
“安嵐姑娘的心性當真是堅韌,如今她在公子的調教下香境世界大成,應當是足夠成為公子的替身。”凈塵說著又念了一聲佛號,才又接著道,“只盼她不要知道這些事情的真相,不然又是一場心傷。”
景炎淡淡道:“安婆婆的死是百里翎所為,我只是未去提醒,不算騙她。”
“怎么說都是見死不救,安婆婆對安嵐姑娘來說,算是至親之人,安嵐姑娘若知道了難保不怨公子你。”凈塵說著就輕輕嘆了口氣,“還有崔先生,公子是故意讓崔先生誤以為公子您已無法出手,所以崔先生為了安嵐姑娘,不得不去殺了百里翎,卻因此走上了死路。只是這也罷了,卻為何公子還故意拖慢腳程,讓安嵐姑娘連崔先生最后一面都見不到?”
景炎開口,輕柔的聲音此時聽起來極為冷漠:“唯有一點一點毀去她內心的依靠,她才會完完全全聽我的,要讓她承接涅槃,她心里不能有一絲猶豫,心里也不能有一丁點除了我之外的掛念。”
凈塵問:“公子就不會有一點不舍?”
景炎反問:“只要最后能贏,你見有哪位棋手會舍不得手里的棋子?”
凈塵一嘆:“阿彌陀佛,如此說來,公子對安嵐姑娘的情意,也都是裝出來的?”
景炎沉默了一會,才道:“自然都是假的,既然注定要取她性命,自是不可能會對她動情。”
安嵐全身僵硬,一會后,那邊安靜下去,也不知是他們不說了,還是她的聽不到了。她怔怔坐在床上,將那些話,前前后后,反反復復地回想,一遍又一遍。
也不知究竟過了多長時間,長夜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外面再次起了動靜。她下意識地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脖子,然后慢慢下床,走到門邊,慢慢打開房門。
風嗚嗚地刮過,雪猛地卷了進來,房間消失了,宅子也消失了,就連這整座城也不見了。只有景炎站在她不遠處,他看到她后,瞬間移到她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百里翎在這,小心。”
安嵐手臂僵了僵,看著他,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景炎正要說什么,卻就在這會,旁邊忽有寒光一現,景炎即將她推到自己后背,空氣里響起金屬碰撞之聲,聲音不大,但不絕于耳,聽得久了,令人有種抑制不住的煩躁感。
百里翎的笑聲傳來:“你這樣分神去護著她,可就奈何不了我,這么打一點意思都沒有。何不放開她,與我痛痛快快打上一場。而且那丫頭如今也算是了,你還這么護著,景炎公子啊景炎公子,你究竟是真的擔心她,還是……只是為了你自己?”
景炎回應百里翎的,是卷著狂風飛過去的雪女。
安嵐站在景炎身后,看著他完全不設防的后背,此時,只要她一只弓弩在手,就能輕易射穿他的心臟。
這個念頭一起,垂下眼,她手中便出現一把烏黑的弓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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