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崔翎晨起便去寧靜軒中,直到晌午才離開。
有時,用過午膳若是無事,還會抱著兩個孩子一塊兒過來。
她也不管蘇靜妍在做什么,對她的到來有沒有反應,就只是坐在一邊說話。
從盛京城陽春三月天,說到西北要塞的冬月。
因為自身經歷的關系,她所知道的事不多,說起來她統共也沒有出過幾次門。
可也正因為如此,她可以將每一件小事都說得那樣生動有趣。
若是帶著兩個孩子一起來的時候,崔翎也會說些關于孩子的話題。
她留意到,蘇靜妍雖然依舊強裝鎮定,可偶爾回過頭時,總能從眸中發現驚奇和歡喜。
有幾回珂兒哭鬧,蘇姑姑還流露過很擔心的表情。
崔翎便曉得,在她持續不斷的嘮叨中,多少已經喚醒了一些蘇姑姑對外面世界的向往。
她適時說道,“我來西陵城小半個月了,除了來時途經的風景,還沒有好好逛過呢。”
蘇靜妍的身子微微一動。
她雖然一句話也沒有說,但崔翎卻完全感受到了她釋放的善意。
本來嘛,對于將內心緊鎖住的人來說,沒有回應也未必是壞事。
假若蘇姑姑真的完全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了,她會拒絕有陌生人的闖入,不容許任何人改變自己的現狀。
那么她會聲嘶力竭地哭鬧,會竭盡全力將崔翎拒之門外,根本不會給她廢話的機會。
而現在,崔翎從不斷觀察中發現,蘇姑姑雖然依舊安靜,可肢體和眼神不會騙人。
她對自己并不是排斥的,甚至每當她過來時,都能從蘇姑姑表情中發現期待和高興。
這是一件好事,證明蘇姑姑也想重新蘇醒過來。
而她差的只是一個重新回歸的臺階。一個理由,以及一個機會。
蘇靜妍的變化雖然很微小,但對于關心她的人來說,卻足以被感受得到。
平西侯十分感動。便完全放手將寧靜軒交給了崔翎。
在一向平靜寧和的西陵城忽然之間風聲鶴唳之時,他也很需要崔翎給予的這份幫助。
畢竟,如今西陵城的焦點是盛乾,那個將他寶貝的女兒害成如今模樣的男人!
他不想,也再也難以承受讓她再受一點傷害了!
五郎近幾日很忙,好像又恢復了從前九王蟄伏時那段的忙碌,他每日里很早就離開,到半夜才歸家,因為太過疲倦,也總是倒頭就睡。
崔翎心疼地撫摸著他勞累的睡顏。下頷長了胡須,皮膚也曬黑了,就連臉龐也小了一圈。
她不由低聲抱怨,“那個盛乾到底是什么人啊,能讓人忙成這樣!”
五郎的身子輕輕一動。睡夢中吐出一句模糊不清的呢喃,“翎兒,抱抱!”
像是嬰兒的囈語,又像在撒嬌。
崔翎正為這真情流露的一句夢話心悸,下一秒,就有一雙修長的手臂環住了她。
那個懷抱溫暖,心跳的節奏有力而強健。帶著熟悉的安全感。
她不敢再動,生怕吵醒他,柔順而乖巧地往他懷中縮了縮,便也合上眼輕輕睡去。
翌日晨起,送了五郎出門,崔翎便去陪著兩個孩子玩。
木槿笑嘻嘻地進來。“老太君叫你過去呢,好像是盛京城來了信,有給您的!”
崔翎眸光一亮,“盛京城來的信?是悅兒!”
她連忙披了個斗篷,交待了乳娘幾句。就出了門。
老太君的院子就在隔壁,走幾步路就能到了,但因為最近天冷,青石地面有些滑,所以走路就要分外小心一些。
但她今天分外高興,急著想要知道悅兒婚后的情形,便走得急了些。
一不留神,腳下一滑,便差點就要倒下去,身后一聲“五嫂嫂小心”,然后便是一個堅強有力的臂膀將她扶住。
崔翎轉過身去,看到蘇芫正緊緊地抓住她,不由笑了起來,“芫妹妹,幸好有你。”
不然她這仰天八叉地一摔,不只形象全無,還一定會摔得很疼。
蘇芫不在意地笑笑,“五嫂嫂去哪?”
崔翎便將盛京城來信的事說了,“我們離開盛京時悅兒更回過門,后來一直沒有通信,也不知道她嫁到廉家后日子過得怎樣,廉家三公子對她到底好不好。”
她說著便拉住蘇芫,“不然你跟我一塊兒去?”
蘇芫的小臉忽然微微泛紅,她扭捏地說道,“五嫂嫂自個兒先去吧,我……我還有點事,待會兒再過來。”
她正說著,忽聽遠處有清朗的聲音響起,“芫芫,你看,我摘到了!”
崔翎往聲音來處望去,見石小四一身錦裝從遠處奔跑而來,手中還捧著一束紅梅。
她不由笑了起來,語氣里帶著幾分曖昧,“喲,原來是和人約好了要賞花,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前些日子,蘇芫對石小四還是愛理不理的呢,這才幾天,就已經好上了。
愛情這東西,還真是奇妙呢。
崔翎朝她揮了揮手便朝老太君的院子去了,一腳剛踏進門,就聽到身后有少女的嬌嗔,“你干嘛要喊那么大聲,就不怕被人聽見了笑話咱們?”
石小四的語氣有些急,“啊呀,我以為大家都知道我們兩個好上了,所以沒有特別注意!”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立刻響起尖利的慘叫聲,“啊,好疼!芫芫你不要踩我的腳,疼死啦!”
少女哼哼道,“活該,誰叫你不聽話!說,下次還敢不敢了?”
石小四求饒,“不敢不敢,絕對不敢!”
崔翎都不好意思聽下去了,石小四果然是受虐體質啊,從前遇到過那么多溫柔婉約的淑女,他一次都沒有動過心。
但這會兒碰上了性子火爆力氣又大的蘇芫卻被馴服地服服帖帖的。
虧他前幾天還吵著不肯娶呢,這才多久呀,就已經你儂我儂了。
她強忍住笑意邁開了步子進去,見老太君正靠在榻上認真地讀信,她行了禮,“祖母在看什么?”
老太君見了崔翎進來,忙沖她招手,“我在看你大哥寄來的信,說家里都好,叫我放心。”
她笑了起來,“還有好消息呢,你四嫂又懷上了。喏,你也有信,叫喬嬤嬤找給你,一塊兒坐下來看看。”
喬嬤嬤忙在榻前給崔翎搬了張椅子,然后又去搬了個小匣子出來,“一早給您整理好了。”
她將匣子遞過去,“有大姑奶奶的,有瑀哥兒的,還有您娘家妹子托人帶過來的。”
崔翎看了看,見果真有好幾封信躺在匣中,便忙迫不及待地取出一封,是悅兒的。
悅兒的信不長,但卻洋溢著輕松的氣氛,能從文字中讀出她最近的心情不好。
她說在廉家過得很好,婆婆疼愛她,嫂子們也很照顧,小姑子們都是挺不錯的人,她生活得很好,每天都開開心心。
末尾還用英文附了兩段話。
第一段是,廉貞兒和景容已經完婚,因為過年有過幾次接觸,她已經徹底確認景容雖是景朝皇室的后人,生了一張與軒帝一模一樣的臉,但他不是她心里記掛著的那個人。
她可以徹底地放下了。
第二段是,廉三是個有趣的男人,雖然她現在還沒有辦法很快地愛上他,但她卻愿意嘗試。另外,看到四郎和蘇子畫恩愛的樣子,她忽然也想當媽媽了。
她說她會努力的!
崔翎很為悅兒感到高興,要放下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不容易,要重新開始新的感情更難。
可是悅兒卻做到了。
她很期待,等到回盛京時,能夠看到悅兒容光煥發的樣子。
那時候,悅兒的眼中滿是幸福,不會再有一點悲傷。
瑀哥兒的信中說,他得到了太學院的就讀資格,皇帝親自下的旨意,他不必通過考試就能進去,而且還拜在了院長的門下當弟子。
雖然一開始他覺得這樣靠裙帶關系有些勝之不武,還鬧了好久的別扭和情緒。
但慢慢地,他卻也想開了。
身為鎮國公府袁家的子弟,不只要有光耀門楣的真才實學,也得需要承受別人的猜疑指責。
是空降又怎樣?只要他好好讀書,證明自己,那就可以了。
崔翎一下子感到從前那個傲嬌刻板的小男孩長大了,他變得有思想有擔當,成熟且懂事。
不過,瑀哥兒來信的最后一句卻還是暴露了他的小魔王屬性。
他說,每每想起自己在太學院讀書苦逼,但五嬸嬸卻在西陵城游山玩水盡興,胸中總覺得十分不爽,為了彌補他受傷的幼小心靈,請五嬸嬸歸家時一定要帶足兩車的禮物,否則,哼哼……
一切哼哼中。
宜寧郡主廉氏和蘇子畫也各有書信,不過都是些家務瑣事,以及思念之情。
倒是崔翎娘家的妹子崔翩,來信中不只說了家中近況,以及崔成楷在外頭的情況,還提出了想要自己開店賺錢的想法。
崔翎雖然對妹子的勇氣十分贊賞,可這里是大盛朝,貴族女子若是手上沾染了銅臭味,那可是會被人詬病的。
哪怕像蘇子畫這樣來自已經經商的隆中蘇家,可她自己卻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嬌養出來的小姐。
她想了想,便立刻叫人拿來了筆墨給二嫂梁氏寫信,希望她若是有空時,可以接崔翩到家里來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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