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炎告辭離開，公孫旗主動提出送他出去。

在青鳥像是看神經病一樣的眼神注視下，兩人朝著紅墻之外的那道側門走過去。

“你瘋了？”還沒走遠，公孫旗就忍不住出聲埋怨，說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知道啊。挑戰華夏三龍之一的神龍辛苦命——”方炎的臉上帶著淡然自若的笑容。

這樣的表情讓公孫旗很不喜歡，以前的方炎笑起來的樣子很狡猾，也很得意，就像是占了別人什么小便宜的狐貍。公孫旗對那樣的笑容反而更加的親切，這個時候的他看起來高深莫測，讓人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不接地氣，自然而然地讓人產生了距離感。他的笑臉就像是時刻在提醒自己，我現在是水溢境高手，水溢境高手就是這樣的表情——

“你會死。”公孫旗盯著方炎的笑臉，惡狠狠地說道。

方炎側臉看著公孫旗，問道：“你也覺得我不是你師父的對手？”

“你不是自己心里也清楚，你不是他的對手嗎？這樣的事情還用問別人的感受？”

方炎點了點頭，說道：“你師父成名極久，一身修為深不可測——更讓人恐怖的是，這十幾年來幾乎沒有人和他交手，更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成長到什么地步。遇到這樣的高手，我確實一點兒勝算也沒有。”

“那你為什么還要做這種事情？你可以不做，你也可以晚點做——”公孫旗著急地勸阻。看得出來，他確實是一心為了方炎的安危著想。

方炎停下腳步，眼神真摯地看著公孫旗，說道：“以前，我和你的想法一樣。我可以不做，我也可以晚點做——為什么要做這種沒把握的事情呢？為什么要做這種置自己安危不顧的事情呢？我快要結婚了，我很喜歡那個將要和我結婚的女人，我想天天和她廝守在一起，我們會生好幾個孩子——這才是我最理想的生活。”

公孫旗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等待著方炎說下去。

“可是，現在不行了——”方炎笑著說道。“我在一口大缸面前站了很久，想了很多事情。有很多種矛盾的想法，那些矛盾的相法互相碰撞，互相廝殺——一方戰勝了另外一方，就像是一個國家戰勝了另外一個國家。我成了那個戰勝國家的國王，我感悟天道，踏入了水溢境的門檻——”

“可是，進入了那個領域，就再也回不了頭了。就像是做了那個國家的國王，就再也沒辦法自己走下臺了，因為失去了那個位置的庇護，你就有可能被叛亂者給殺死——你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不管前面遇到了什么，都勇敢無畏地走下去——”

“神龍辛苦命和我們家那位的恩怨你也是知道的，兩人巔峰對決，我們家那位慘敗，又因為筋脈被挑斷而成為一個廢人——我從小和他一起長大，幾乎整個人生都是和他在一起。我能夠看到他過得多么落魄，我能夠感受到他的內心是多么的悲涼——他每天以酒為食，抱酒入睡，那樣的生活狀態——還不如死了干凈。如果那一戰戰死，至少也保持了青龍莫輕敵的赫赫威名——”

“可是，他卻沒有死，而且還頑強地活著——所有人提起青龍莫輕敵的名字時，都會遺憾地嘆息一聲，說一代天驕毀于一旦，心里卻不無嘲笑他此時遭遇的意思。更多的人看到他時都是直接地無視，誰會在意一個殘疾人的看法？你能夠想象——那樣的日子他是怎么樣熬過來的嗎？”

“方家人丁稀少，數代單傳。當年爺爺身體健康的時候，門下數十弟子，也算是聲勢浩大。后來爺爺雙腿殘疾，弟子大半離開，從此杳無音信。也有幾人留了下來，卻沒能力撐起方家門楣。老酒鬼攀登天道進之后，方家聲勢大為改觀。但是，當他隕落成為一個廢人時，就會接收到比以前十倍百倍的嘲笑和打擊——”

“我的父親在村子的村口被人殺了，我去晚了一步，如果我早一些趕過去，我就能夠把他救回來——因為有這樣的想法，我在燕子塢守孝三年。太愧疚了啊，太自責了啊——可是，老酒鬼的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如果——如果他沒有被你師父挑斷手筋，如果他仍然是天道境高手，我的父親是不是就不會死？方家是不是就不會這么艱難？”

“父親死后，他就消失了，聽了醫癡的話說是去找什么冰龍之血續脈——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那種東西，但是我希望他有，因為那樣的話，他就還會回來——不然的話，以他固執的脾氣，以他驕傲的性格，他寧愿葬身在那極寒之地也不會再返回——”

“我一直想為他做點什么事情，挑戰神龍辛苦命——這種事情以前只敢在心里偷偷地想想，甚至都不好意思放到嘴上來說。生怕被你師父給聽到了，被他追了過來一劍給殺了——我總是想著，我就不信我趕不上你，我就不信你不會老，你不會變弱，你不會死——那就了我的心魔，成為我的一樁心病——”

“在那口大缸面前，我想明白了——如果我心存畏懼的話，就永遠都不可能戰勝你的師父，永遠都不可能替老酒鬼雪恥——人道即天道，如果違背了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那么，就是違背天道，你的修為難以寸進不說，甚至還有可能退步——因為你有心魔——”

“所以，你能夠攀登水溢境，是因為——你下定決心要挑戰我的師父？”公孫旗問道。

“不。”方炎搖頭。“我能夠攀登水溢境，是因為我念頭通達了——我想明白了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那些一直讓我搖擺不定的也做出了選擇和最終的決定——當然，我挑戰你的師父，也是為了讓自己的念頭通達。如果我不做這件事情，如果我總是想著延期，推辭，那么，以后我終將會失去挑戰他的勇氣和機會——”

“我明白了。”公孫旗若有所思，看著方炎說道：“我不會祝福你成功。”

“我明白。”方炎點頭。他拍拍公孫旗的肩膀，說道：“你能追過來和我說這些，我就已經很感激了——”

“但是——”公孫旗想了又想，說道：“也不希望你失敗。”

方炎瞇著眼睛笑了起來，轉身大步離開。

“念頭通達——”公孫旗看著方炎玉樹臨風的背影，喃喃說道：“師父要和你決戰，是為了念頭通達。你來挑戰我的師父，也是為了念頭通達——可是你們知不知道，你們這樣——讓我的念頭很難通達啊。”——

方炎要挑戰神龍辛苦命，這件事情很快就傳進了燕京的一些特定人群耳朵里。

“那小子瘋了吧？他怎么敢去挑戰神龍？”

“人不知臉丑，馬不知臉長——就他那三腳貓的功夫還敢挑戰華夏三龍？差得遠呢。”

“嘿嘿，這次有好戲看了——辛苦命當年毀了方家的天道境高手莫輕敵，這次怕是也不會手下留情吧？”——

議論紛紛，但是卻沒有任何一個人相信方炎能夠戰勝神龍成為這次決戰的最后贏家。

將家老宅。

將惜福看著坐在面前的孫子將軍行，說道：“消息看來是真的了，有幾位內江湖的老友給我打來電話，母虎也有一些路子，那小子確實是去向神龍下了戰書——“

將軍行咧嘴笑道：“爺爺，何懼之有？這對我們來說不是一個好消息嗎？方炎主動向神龍先生下戰書，等待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條——如果方炎死在神龍先生的手里，或者傷在神龍先生的手里，我們將家就可以坐收漁人之利——以前方家的莫輕敵被神龍先生挑斷手筋成為廢物，方家也因此沒落被人欺辱，直到現在還沒有恢復過來——再發生一樁這樣的事情，也不算是什么新鮮事了。”

“你想過沒有？”將惜福老人表情嚴肅地看著將軍行，說道：“方炎為什么要去挑戰神龍？他憑什么——認為自己可以挑戰神龍？你和他打了不少次交道，你覺得他是一個瘋子嗎？還是說，他的智商不太正常？”

“我是聽說過——”將軍行知道面前這位老人生氣了，所以說話的態度就稍微收斂了一些，說道：“方炎突破了水溢境，成為可以和天道境相抗衡的高手——如果他不做這件事情，不去挑戰神龍，我們將家確實需要調整對他的態度，但是，他自己找死，跑去挑戰神龍先生——他怎么可能是神龍先生的對手？扼殺英才，這正是神龍先生喜歡做的事情啊。”

“萬一呢？”將惜福出聲問道。

“什么？”將軍行一下子沒有聽明白爺爺話中的含意。

“萬一方炎戰勝了神龍，萬一方炎贏得了這場戰斗——”將惜福眼神犀利地看著將軍行，問道：“你想過沒有，那個時候將家應當何去何從？”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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