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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陽慘禍,死兩千多人,傷四千多人,其中死了三十七個童工,一百十一個孩子受傷,震驚帝都,并很快往大榮各地散播。
新帝惱怒,許久不上早朝的他,急召百官上殿,劈頭蓋臉一通痛罵,還直接點名安鵠,總將作,一干新都負責人,難得英明了一回。
當然,人是罵對了,惱怒的理由卻荒唐。不是因為死傷數千個工人匠人,更不是因為一百多個孩童,而是因為競技場的坍塌延誤了工期,趕不上他登帝后頭一回的秋祭國典。
新帝原本打算那日大典后,在最早完工的競技場舉行盛夜慶宴,好好炫耀一下他的新都宏偉。邀請各地皇族成員和高官權貴們的旨文,三月就全部派送了出去,但現在競技場塌了一大半,讓七月中旬的交工期限突然成了遙遙無期,叫他怎么下得來臺?
蘭生上不了大殿議事,她的身份怪異,既是女役,又是將作,同時還是居安的造主和北聯行首,不過最主要的原因只有一個,她是女人。然而,在朝堂上,她的名字卻不止一回被提及。
最后,新帝完全不看安鵠和總將作的臉色,當場擬旨,擢升南月蘭生為城首大將作,剔除她女役的身份,整個蘭營并歸匠營,由她直接負責皇宮以外的所有新城工造。總將作及其屬工檢討自身,只要負責皇宮工程,不得干擾皇宮外的工事,并以競技場為第一優先,全力配合南月蘭生調用人力物力。任何建造工圖,都需南月蘭生過目蓋印,方能行造,包括皇宮制圖。
新帝沒給任何面子,直說他可不想住進去沒幾天就被屋頂壓死了。
旨意頒下才兩日,管營就爆發一次前所未有的大爭執。南月蘭生不過要求暫停皇宮建造,讓總將作趁機發作,說她因私報公,耽誤他們的進度。不僅大吵大鬧,總將作還立刻率領將作和大匠離開管營,撂下狠話,要蘭生跪地求饒道歉,他們才回來。
蘭生壓根沒理會,讓南月凌代寫一封上呈新帝的折子,連同幾張圖紙,一起送入相閣某位總監工大人。她不怕那位大人扣下折子瞞天過海,因為瞞也不要緊,要么他不介意跟總將作他們一并倒霉,要么他會讓這群白癡乖乖回來,雖然她私心認為他們走了才好。
那位大人拆閱之后,先去了一趟藥湯浴場,回相閣后立刻把總將作找來。大概剛被皇上罵過,心里憋氣,正好拿蠢貨出氣,好一通訓罵,連遣遠的倒茶小吏都聽得清清楚楚。
小吏放工后,騎頭小毛驢,出了西城轉小船,過鴉場,進居安宿村,從后門入南月家藥圃小園,和曬太陽的大姑爺說了會兒話,就回前頭主院少爺屋里去。
凌少正作畫,和伯喜少爺雙筆揮毫,就地灑一卷長墨,看到他就咧嘴,喊聲附老弟。
附老弟,原名阿附,是南月凌小廝,隨主出門游學兩年,就被放了自由身,因能讀能寫,有點文氣,招入都府衙門當立門小吏,后經小郡爺庭筠推薦,到相閣擔臨時工。
所以,他絕不是細作,碰巧安少相大吼一回,碰巧聽到點消息,碰巧遇到大姑爺,如此而已。至于說給南月凌和伯喜聽,就純粹是哥們之間哈拉了,況且南月凌還是折子的執筆人,早明白事情起因。
其實也沒什么,蘭生就是告訴皇上知道,因為之前沒讓她參與,以至于皇宮沒有鋪設水管水渠,以及宮廷專用的糞道和排水道等等,如果總將作一意孤行,那么抽水馬桶和水箱排水這些便利設施顯然就不能享用了。總將作沒有聽她解釋就帶全員將作離開管營,她表示不能理解,跪地道歉也很為難。至于什么是抽水馬桶,請皇上參觀參見藥湯浴場。
牛屁轟轟離開的總將作,灰土溜溜地回管營,還不得不上書皇上,告知皇宮工程暫停的緣由。雖然盡量說輕了他自己的責任,仍讓皇上心情不好,罰掉他和手下人一整年的官俸,除去他的“暗”收入,也成了做白工一族。
短短一日的罷工事件,悄聲無息落了幕,至少沒有鬧到皇上那里。
總將作這么以為。
“這幫飯桶,什么事都做不好,連朕的旨意都能當耳邊風,竟敢罷鬧,真該摘了那總將作的腦袋!”誰說皇上不知道?!
“還有安鵠。朕信任他,倚仗他,給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座,他卻包庇親信,知情不報,欺瞞朕。”
錚王爺附和,“不錯,不錯,明知皇上最關心新都造的事,安鵠居然就想靜悄悄處理完了,當誰不知道總將作是他啟用的人。”
再旁邊,還有瑾王爺,沒有火上澆油,輕飄飄勸,“皇上息怒,或許安少相以為是小事一樁,就不報了吧。畢竟他受皇上囑托把關天下事,讓皇上少煩憂,掂量輕重之中難免失察。雖然以安少相的聰明,這回不該掂量錯,但說到底只能怪蘭生。”
新帝奇怪,“要不是你的前王妃據理力爭,朕還不知他們亂來,怎么能怪她呢?”
“因為她是女子。”泫瑾荻只道客觀事實,“要男子聽女子的話,總不太會馬上俯首聽命。總將作如此,安少相也如此,故而明知錯了,該報不報,息事寧人。”
新帝聽了但道,“六弟所言有些道理,不過安鵠確實也有些恃寵傲慢,朕要防著他些。你和老五所在的大學士閣給朕盯緊,再有這樣的事,立刻稟了朕知道,朕要給他敲敲警鐘。”
泫瑾荻道是。
錚王爺趁機宣揚,“說到底,還是自家兄弟可靠,不是一家人,忠心可變,誠信不靠。安鵠出身不好,所提拔任命的親信多出自寒門,這些人唯利是圖啊。當然了,臣弟也不是說安鵠一定有野心,但皇上凡事都交給他,難免他將來欺君罔上,還是多找些能干的人分攤得好。”
泫瑾荻一言不發,淡然看著新帝徐徐沉了臉色,就知可以了,今日“奸佞進讒”到此為止,但對還想接著踩扁安鵠的五哥作了個眼色。
泫錚爾明白,再不提正事,嬉哈哈喊歌舞,接著醉生夢死。
一夜方盡,泫瑾荻走出了沁心園。
“瑾王爺,老奴等您一晚上了。”黎公公從廊下閃出。
來了。
泫瑾荻揉了揉額頭眉心,“莫非母妃身體不適?”
黎公公低著腦袋,不讓泫瑾荻看清他的神情,“太妃娘娘不讓老奴多嘴,不過這些日子以來,娘娘確實憔悴不少,因為賢太后她……”
泫瑾荻打斷,“讓母妃放寬些心,莫要事事爭強,日子會好過些。”
黎公公一聽,“王爺不去看娘娘?”
泫瑾荻卻朝太妃宮走去,“誰說本王不去?只不過有些話本王不好開口,讓你勸而已。”
黎公公暗地吁口氣,“是。”
太妃宮里十分幽暗,廊檐和殿中都沒點燈,只有寢殿門里微微晃著冷光。泫瑾荻沒問為什么,黎公公喋喋不休卻說了。無非就是賢太后如何苛待太妃,不但燈油蠟燭都少給,平日膳食也很隨便,還不如太后宮中的宮女太監吃得好。
當他無知?
他這位母妃從先帝那里拿了多少地,多少現金現銀珠寶古董,能供這座宮殿里所有人十輩子百輩子,包括暗樁在內。
黎公公推開門,寢殿昏黃,銅鶴銜著一盞孤燈,再往里才稍稍亮了些。
“我兒。”奇太妃躺靠在床,看到泫瑾荻似乎真驚喜,沒有化妝的素面蠟黃,盡顯疲老相,笑容與一般中年婦人沒兩樣,毫無華麗可言。
到了今日此時,真不用裝另一個了,泫瑾荻立在床前,語氣淡然,“母妃哪里不適?兒子請御醫來。”
“不服老都不行,可能是暑熱來得比往年早,總覺得渾身無力犯暈。御醫已經瞧過兩回,都說無事,寫了補身養氣的方子,吃得我更不舒服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后暗中讓他們關照我。”
“賢太后從前一直受母妃關照,如今關照回來,也是人之常情。母妃在后宮生活了這么多年,應該最通曉這些。此一時,彼一時,母妃放寬心,找些別的事來做,自然百病全消。”皆為因果,還有報應。
“找些別的事?”奇太妃不解。
“我雖知母妃不喜歡南月蘭生,但恕我直言,她有一處我無比欣賞。專注工造,成就不用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也無需冠冕堂皇犧牲無辜的理由,造福他人,自己也安然自得。母妃如今既然不管三宮六院的事了,不妨學些什么,讓自己開心就好。”身后傳來瓷碗相碰的清脆之聲,泫瑾荻看一眼,是瑾王爺現任正妃于思碧。
“啊!”她不但將藥碗弄翻了,還灑了他一袍子。
奇太妃及時掩蓋冷峭的神色,“這些日子多虧思碧照顧我,你別盡回頭看,也仔細瞅瞅身邊的人。又不是任性的歲數了,即便惱我,也不要遷怒自己的妻。看我多凄慘,若是你父皇還在……”
“母妃找我來,還有別的事么?”泫瑾荻對衣擺上的藥汁仿佛視而不見,卻知他母親的真正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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