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農歷臘月初八。
平陽市金州縣東王莊鄉東王莊村,舉行了一次盛大的婚禮,大名鼎鼎的東王莊鄉首富,年僅三十一歲的趙山剛,迎娶同村王柱家的大閨女王海燕。
那一日,天降瑞雪。
東王莊村的主街上,豪車云集,人聲鼎沸。
村西王柱大兒子王海平家,至村中間趙山剛的家里,大街和巷子總計一百五十余米,全部鋪上了一米五寬的紅毯。中午時分,鞭炮齊鳴,鑼鼓喧天,穿紅色傳統嫁衣,遮蓋頭的新娘子王海燕,挽著身穿黑色西裝的新郎趙山剛,沿紅毯邁步,不遮落雪,就那般在紛飛的雪花中,在人潮的歡呼相伴中,步行入新門。
主婚人,是王柱家二閨女王海菲的公爹,身家數十億,大名鼎鼎的萬通物流集團董事長蘇成。
據當時參加婚宴的當地公安部門人士在酒席上閑聊時提及,知道蘇董事長會來做主婚人的消息時,曾有縣公安局的一些領導提議,當日必須得向東王莊鄉派出所增派些警力,并叮囑派出所當日務必確保別出亂子。
不過,領導對此提議嗤之以鼻,頗有些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罵了臟話:“派什么警力啊?趙山剛的婚宴,誰敢搗亂?媽的!他比我們警察都有威懾力!”
此言非虛。
趙山剛結婚那天,黑白兩道、政商名流來客極多。尤其是黑道人士,金州縣、平陽市,省會中州市,乃至于全省其它市縣一些道上的人物,盡皆前來參加。所以當天最為忙碌的,不是別人,恰恰是譚軍、王青、錢明等一眾趙山剛團伙的骨干成員,他們總計動用了超過百人的得力手下,不管別的,也別想好吃好喝與老大趙山剛共享新婚之喜,而是,全力保證當天不要出現任何亂子。
那一日,趙山剛家里,前后左右鄰居的家里,東王莊村村委的各間屋子,大禮堂,盡皆擺滿了宴席。
男女酒席大大小小總計擺了三百一十八桌!
用東王莊村民的話講:“趙山剛結婚那天,甭管是誰,你只要進了東王莊村的主街,隨便哪家的門,進去就能吃飯喝酒……”
轟動全鄉乃至全縣。
那一天。
婚禮結束,婚宴正式開始后,趙山剛和王海燕這對新人,累得腿都酸了——本來依著婚禮總管的意思,撿主要的酒席十幾桌,敬酒意思意思就算了,沒必要去挨個兒地敬酒,實在是太多了啊。
可趙山剛倔脾氣上來,愣是帶著王海燕,不至于每一桌都到,但每一個擺了喜宴的家門,都進入向來賓表示了感謝。
當然,他也沒有到哪兒都喝酒,否則多大的酒量也得撂倒了。
鮮為人知的是,當婚宴進入到,酒意上頭的趙山剛,忽然心血來潮,在王青和譚軍的陪伴下,迎風冒雪穿過一條小巷,到了村南的蓮藕地旁,然后獨自進入了凍得的,遍地干枯蓮葉和蓮莖的藕地中,走到了幾座墳前。
是趙山剛家的祖墳。
東王莊村他家這一股,是未出四代的外來戶,且人丁不旺,祖墳的規模很小。
飛雪中,西裝革履的趙山剛,跪在了父親的墳前,笑著說:“爹,兒子給您磕頭了……家里現在日子過得不錯,全村,全鄉,就屬咱們家最有錢,我娘的瘋病早就好了,這事兒您知道,這幾年,她的身體也不錯。山強在國企工作,都當上小領導了,也談上了女朋友,我尋思著,明年就讓他也把婚事辦了。哦對了,今兒是我大婚的日子,我媳婦兒是王柱家的大閨女海燕,您大概還有點兒印象吧?他們一家都是老實厚道人,海燕更好,能干,還特孝順,哦對了,她懷孕了,倆月了!是雙胞胎……是男是女還不知道,反正甭管是啥吧,我是不大在乎,尋思著讓海燕多生幾個孩子,咱老趙家的人丁從我這兒開始,得興旺起來。沒轍啊,山強他在國企上班,按照計劃生育政策,就只能要一個,不能為了多要孩子,把工作給丟了。您別埋怨我,不是我不帶他,而是我覺得我這邊賺的錢再多,不穩當啊,電廠那邊雖然是國企,可那邊幾個領導也給我面子,他在那兒工作穩當,鐵飯碗,輕輕松松的,平時還能經常照顧著我娘……”
趙山剛在墳前點燃了一包煙,自己點上一顆,也不嫌冷,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絮絮叨叨個沒完。
遠處,村邊。
譚軍和王青,看著這一幕忽然有些心里發酸。
他們知道,趙山剛這些年,不容易啊!
可今天是他大婚的日子,婚宴都進行得差不多了,一會兒大家找不到新郎官兒,再給他打電話,那多不合適?
但之前趙山剛已經交代過,不讓人打攪,他們也不能過去勸。
兩人一商量,干脆給錢明打去電話。
接到電話的錢明一琢磨,這事兒他現在去叫,似乎也不大合適——趙山剛的性格所有人都清楚,他不讓人打攪,誰能,誰敢去打攪他?思忖一番后,錢明只得到趙山剛家里樓上最尊貴客人的那一桌酒席上,給蘇淳風使眼色讓他出來,然后把事情給蘇淳風講述了一下,道:“師父,只能您去叫他回來了。”
“行,我去吧。”蘇淳風也沒猶豫,點頭應下,便往外走去。
田間。
趙山剛把拎來的一瓶酒擰開,一點點不慌不忙地倒在了父親的墳前,然后又不慌不忙地點上一顆煙,像是醉了似的,沒完沒了地絮叨起了這些年,自己的經歷。感覺到有人走近了,趙山剛沒有扭頭,冷冷地說道:“我心里明白,一會兒就回去!說了讓我自己安靜會兒!走開……”
蘇淳風輕輕哼了一聲,道:“你趙山剛真是混大發了。”
“淳風?”趙山剛豁然扭頭,眼圈紅紅的,苦笑道:“對不起,我心里忽然有些堵得慌,就,就來這兒……”
“我知道。”蘇淳風蹲下身,看著趙山剛,道:“可今天是大婚的日子,婚宴都快要結束了,別的客人咱不說,一會兒女方送親的人吃過飯,走的時候,新郎不在場送親友,像什么話?是,以你趙山剛現在的財富地位名氣,沒有人敢就此對你表示不滿,甚至很多人還會覺得理所當然,因為你趙山剛大婚肯定忙啊,你要招待的賓客多……可咱不能這么辦事,對吧?”
趙山剛苦笑著低頭,使勁翻了翻眼皮把差點兒流出來的淚水給憋了回去,道:“淳風,今天我結婚,夠氣派吧?夠敞亮吧?”
“沒得說,全縣都找不到第二個。”
“我娘肯定,很高興,海燕他爹娘,也高興,我給他們都長臉了啊。”
“是,太長臉了。”
“可我這么多年,累啊。”趙山剛抬手揩拭著終于沒忍住流下的淚水,有些迷茫地說道:“今天敬酒回來,我忽然就覺得,覺得自己這這輩子,也算是奔到頭了,結婚了,再過幾個月就要當爹的人了……你說,我是不是該歇歇了?”
蘇淳風笑道:“歇個屁,你得把自己的孩子教育成人,任務還很艱巨。你讀過不少書,應該也明白,錢,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哦,對,養孩子是個大事兒。”趙山剛點了點頭。
“別讓孩子將來,讓人戳脊梁骨!”蘇淳風看著趙山剛,道:“你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也盡可能與人為善……現在社會,似乎也是一個笑貧不笑娼的時代,可是,不管你怎么樣努力,你走了這條道,到今天就別想著落下好名聲。所以,你以后要做的,就是真的去一點點為自己洗白,為了孩子。”
趙山剛怔怔地想了好大一會兒,咧嘴笑道:“對,這也是一件大事兒。”
“行了,回去吧。”
“走,回去!”
趙山剛起身,拍拍屁股,跟著蘇淳風大步往村里走去。走到路邊上的時候,他對譚軍說道:“軍子,你腿腳利索,趕緊跑回去給我拿一身備好的西裝,這身衣裳臟了,我得換了再回去,哦對了,讓人開輛車到巷子里,我得進車里換衣服,這天兒冷得,總不能就在街上換衣裳,讓人看見不好。”
“好嘞!”譚軍樂呵呵地掉頭就跑。
趙山剛又擺了擺手。
王青便笑著快步先行離去。
趙山剛一邊緩步走著,一邊說道:“淳風,我聽說了一些奇門江湖上的事情,用得著時,你打個招呼。”
“嗯。”蘇淳風點點頭。
“錢明……你帶走吧。”趙山剛認真地說道:“有些你們術士施術斗法的事情,他能幫得上,我是有心無力。”
蘇淳風笑了笑:“是他讓你說的?”
“嗯。”
“讓他省點兒心,安省待在你身邊。”蘇淳風擺了擺手,道:“山剛啊,雖然我知道,你是好意,沒別的歪念頭,可我還是要叮囑你,以后盡量少打聽奇門江湖上的事情,無論我在江湖上發生什么事,我不發話,你們千萬別自作主張地出手幫我……我的事情,你們插不上手的,很危險。”
趙山剛沒說話。
“聽見沒有?”蘇淳風皺眉斥道。
“聽見了。”
“好好過日子……”蘇淳風拍了拍趙山剛的肩膀,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不易和無奈,山剛,你的心意我領了。”
“嗯。”
(戰場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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