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二年三月十六rì,廟街。
天空被昨夜的一場chūn雨洗涮的分外湛藍。農歷的三月中旬,按陽歷算,己經是接近五月,如果是在關內,特別是江南,正是草長鶯飛,暖風吹得游人醉的季節。
可是在這極北的塞外,黑龍江旁邊,晝夜溫差依舊很大,甚至偶爾還會有幾滴凍雨飄落。對于來自南方的人們來說,仍舊是苦寒難耐,所以眾人依舊不敢將厚厚的秋冬衣脫下。
站在新近草草成就一個格局的奴兒干都司所在地永寧寺前,李沛霆舉著手中的望遠鏡往左近眺望。
極目望去這里土地肥沃,水草肥美,特別這里地處黑龍江流域地區,河流眾多,森林綿亙,草灘茫茫,一片一片的白樺林,水草豐美之處遍地,除了略有些寒冷之外,便是得天獨厚之所。
疏林、柳叢、草地,還有河水蜿蜒,湖泊處處,一片片的樺樹,楓樹,很多樹葉,正在慢慢的發出嫩綠色的新芽,到了秋天,這里就會出現一片金黃火紅,交相輝映疊翠流金的景象。
剛剛解凍不久的黑龍江,奔騰咆哮著帶著上游注入的雪水由西向東rì夜奔流入海,兩岸植被茂密,森林繁多,不時可見一處處草灘。
雖然已經進入了chūn天,不過這片土地卻還依舊頗有肅殺之意。雖說天高云淡,風清氣爽,青草也開始漸漸的拱出凍得堅硬的地面,不過一些山地平川的草地,還是略顯枯黃,遠處山腳下白樺林與落葉松林也開始悄然變換葉子的顏色,將樹林染上了一簇簇的嫩黃色。
這些都無可爭辯的說明,chūn天降臨到了這片土地上。
遠處黑龍江的江邊濕地上,從南方急急忙忙趕回的候鳥成群結隊的爭奪著自己的勢力范圍,為生兒育女打下基礎。
站在高處,看著濕地里天鵝、大雁、野兔、狍子、狐貍等飛禽走獸無數,不由得李沛霆心曠神怡,頓時覺得胸襟開闊了許多。塞外景色,自有不同。
“。。。。。籬、鵝、鴻、雁之類滿其中,遠望如人,立者、坐者、行者,白者如雪,黑者如墨,或馳騎逐之即飛起,人去旋下,翩躚回翔于水次。望之,便如阿方索等人所繪之西洋油畫卷。”他提筆在rì記中寫到。
這片土地,地域寬廣,地勢平坦,只有一些丘陵起伏。黑龍江這邊,東北面不遠有山地還有大片眾林,密布白揚,針葉林、白樺林,夏季林濤陣陣,秋季金黃火紅,不時可見黃羊、狍、兔等物出沒。
看黑龍江對岸,一樣大片的平川草甸,視野開闊。
廟街西面,臨時搭建起來的一個集市已經變得熱鬧非凡。
用砍伐下來的白樺木、落葉松、黃花松等木料搭建成的木柵內,人來人往,叫嚷聲不絕于耳。
隨同李沛霆前來廟街的林文丙等人,早已對同索倫人、達斡爾人、鄂溫克人、鄂倫chūn人的貿易熟極而流,在木柵內搭起了數十個帳篷,去掉一面的帷幄,將各個帳篷出售的貨物讓人一目了然。
除了糧食以外,還有眾多的肉瓷罐,布匹,茶葉,鹽巴,烈酒、鐵鍋等生活物資,甚至蜂窩煤、鐵釘等物也有出售。
眾多索倫各部之人在這些帳篷之間往來穿梭,努力克制著自己已經看花了的眼睛,挑選自己中意且又必需的物品,眾多的黑貂皮、松鼠皮、黑狐皮、人參、生金、東珠等黑龍江的特產被用來交易這些隆盛行的商人們從萬里之外運來的生活必需品。
歷史上俄羅斯人戰據西伯利亞,僅在一五八六年,向當地土著收取毛皮貢物,國庫就獲得二十萬張黑貂皮、一萬張黑狐皮、五十萬張松鼠皮以及許多海貍皮和貂皮。
到十七世紀中葉,從西伯利亞毛皮中得到的歲入估計,占了國家總收入的三成,除支付了在西伯利亞的行政開支后,還保有大量的盈余,收獲可謂非常豐厚。
對于此次北上到廟街的收獲,李沛霆根本不考慮是不是會賺錢,他要考慮的只是能夠賺取多少倍的利潤而已。
除了用這些生活必需品換取索倫人手中的皮毛東珠人參生金之外,更大的交易目的則是在永寧寺中進行。
圍繞在永寧寺周邊,臨時搭建起了一些小營盤,用隆盛行提供的帳篷和這些被統稱為黑龍江蠻族習慣的仙人柱構成了居住所在。營盤內,幾十人,或百十人,幾百人的照著各自不同的部族聚居在一起,這些營盤內的部族,來源復雜,彼此之間關系也不那么融洽友好,但是在這里,沒有人敢于互相仇殺攻擊。
“凡是來我們這里貿易的,都是我們的朋友,若是有敢于傷害我的朋友的,我們必將驅逐之,并永遠不再與其進行貿易活動。”
這是當初林文丙定下的規矩,在這里被當成金科玉律一樣執行著。
從精奇里江支流西林木迪河流域千里趕來的達斡爾部頭人多西、科爾帕和達瓦利亞三個人在博穆博果爾的大帳內狼吞虎咽的啃著一頭野豬。
“遠方來的漢人真是天神一般,這豬肉如此烹制一番竟然味道這樣的好。”
矮壯的多西三人,端著巨大的銅碗喝著燒刀子,狼吞虎咽的吃著紅燒野豬肉,豬肉的香味、烈酒的香味在大帳內彌漫開來,讓在大帳內外站班的武士們不由得一邊嘲笑這三個家伙沒見過世面,一邊卻又不住的狂咽口水。
幾年的同隆盛行貿易獨占活動下來,讓博穆博果爾和奧爾迪等人賺取了比阿穆爾河水還要多的利潤。博穆博果爾本人的部族,已經擁有了數千戶之多,很多人都是這幾年歸附或是被他征服的小部族。其中的青壯年戰士,每人至少擁有一件金屬制成的武器,而不再是用骨頭、石頭來磨制箭頭。
而作為最早的貿易伙伴的奧爾迪,雖然沒有那么多的人口部眾,但是部族的武裝力量卻是強悍程度更高。百十名戰士每一個都是一桿長矛,一柄鐵打的長刀,一張弓,數十只鐵質箭頭的長箭。這樣的裝備在黑龍江地區可謂是武裝到了牙齒了。
“好肥的野豬,好香的酒!”多西、科爾帕和達瓦利亞三個人將一頭三百斤重的野豬吃掉了兩條后腿之后,終于依依不舍的打著飽嗝,放下了手中的銅碗。這么巨大的野豬,能夠將其放翻,之后用南方來的各類佐料燒制,配以烈酒。博穆博果爾只是用一頭戰士們狩獵得來的野豬,便不動聲色的向這三個人顯示了一下自己的力量。這些人雖然是部族頭人,但是平rì在山林之中,何曾吃過這么味美的食物?茹毛飲血正是對他們rì常生活的寫照。就算有盛事、喜事也不過烤頭獵殺的黃羊、狍子罷了。味道是根本談不上的,只能說是烤熟了而已。
“大頭人,我們當真能夠用這些惡魔的頭顱換取我們想要的東西?”科爾帕用皮袍的袖口擦擦嘴上的油漬,仍舊有些懷疑的眨著被酒精燒紅了的小眼睛。
多西、科爾帕、達瓦利亞三個人作為精奇里江支流地域達斡爾部族的頭人,此番前來廟街,除了虎骨、熊掌、皮毛、人參、生金這些索倫各部共同的特產之外,還用樺樹皮筐帶來了五十顆他們口中的惡魔頭顱,也就是羅剎人的頭顱。跟著這些頭顱一起來的,還有這些羅剎人使用的物品,用來證明他們的身份。
當然,這些物品里沒有羅剎人使用的兵器,那些大斧子、長矛之類的武器,已經被三個頭人老實不客氣的分給了自己的得力手下。
輾轉從別的部落那里得知有這樣的漢人在廟街進行貿易,三個飽受羅剎人sāo擾之苦的頭人互相簡單的商量了一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就算沒有這個收購惡魔頭顱之事,也要將部族中獵獲的皮毛虎骨熊掌等物換成那些生活必需品不是?
于是,三個頭人便領著部眾一路千里奔波而來。
“我可以以我的部眾向佛庫倫起誓,你們得到的,只會比你們想象的多,不會少!如果你們要的,比你們得到的少了一顆麥子,我賠你們一斗!”博穆博果爾信心滿滿的向著這三個頭人保證。
“如果真的像您說的那樣,大頭人,我們愿意歸附到您的旗幟下。為您去斬下頭顱,獵取野獸。”
“橫斷河水,砸碎石頭。”
“砍光山上的樹林,摘取敵人的人心!”
得到了多西三人的宣誓保證,博穆博果爾也不再多言,命人出去取來三份禮物。
“你們每個部族我送一百斤鹽、二十斤糖,二匹布,四把刀。這算是本大頭人賞給你們這些新近歸附部眾的!”
斤是什么概念,科爾帕這些人不知道,但是鹽和甜如蜂蜜的糖、布匹、刀這些都是他們夢寐以求的東西,甚至說,他們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這些。
三人眼中閃動著狂喜的小火苗,命人將這些好東西搬回到自己的帳中。
“午后,也就是太陽升到頭頂之后,你們三個人和我一道去見漢人老爺的大老爺。”
當博穆博果爾領著三個新來的貿易者出現在永寧寺前時,這里的景象令多西、科爾帕們驚得舌頭半天都無法收回去。
用整個的松木一分為二制成的門板,將城池對外的通道守衛的嚴嚴實實。厚重的大門在滑輪等工具的幫助之下,開啟卻顯得異常輕巧。
而緊貼著用木柵圍成的城墻,則是一排用木頭夾著石子、黑土壘砌起來的房屋。房屋的后墻成為了城墻的一部分。房門對內開放,不時有人進進出出的,這些房屋除了居住人員以外,更多的是各類貨物的庫房和馬廄。看著房間里堆得和樹梢那么高的貨物,聞著陣陣糧食混合著茶葉、烈酒的味道,達瓦利亞甚至開始揣測,“要是帶著兒郎們搶上一把,是不是這個chūn天和夏天就很容易度過了?”
chūn季是野物交配繁衍的季節,按照這些部族所篤信的薩滿教的說法,這個時候是不應該進行獵殺的。而前一年冬天所獵獲的果實經過一冬天的消耗業已吃得差不多,所以,漁獵采摘部族也有青黃不接的chūn荒季節。
幾座房屋前,架起了巨大的鐵鍋,有人將宰殺好的野豬、狍子等野物剁成大大小小的肉塊,丟到鍋中燉煮,陣陣的肉香引來了不少獵犬在附近眼巴巴的看著。
而在鐵鍋的不遠處,十幾個彪悍的家伙正著上身,用手中的利器宰殺著捕獲來的野豬。一個看似很瘦小的家伙,上身套著一件皮裙,皮裙上滿是鮮血和豬油的污漬,很是隨意的揮動著手中的一柄大刀,等候著同伴將一口巨大的野豬從欄舍中沿著狹窄的巷道驅趕出來。
和給野鹿取茸一樣,經過狹窄的巷道,野豬被驅趕到一個十分堅固狹窄的胡同里,只有頭顱露在外面,那頭巨大的野豬獠牙猙獰,頭蹄亂刨兀自掙扎不已。那看似瘦弱的屠夫臉上帶著一絲快意的獰笑,幾步走過去,猛力向下揮動大刀。
刀光閃動,一顆體重有三百多斤的野豬豬頭便心有不甘的被砍了下來,幾個屠夫的幫手手腳麻利的用木盆收拾從野豬脖腔里噴射而出的鮮血。
“拿些鹽來!”
木盆里放了些咸鹽,用來和鮮血攪合在一處,為下一步使用豬血做準備。
“好快的刀!好狠的漢人!”
三個頭人都是山林中狩獵的大行家,自忖這么大的一頭野豬,自己部族之中的武士就算是可以獵獲,至少也要七八個人并力完成,不知道漢人用了什么法子捕捉而來,而最難得的是,居然一刀就能將豬頭砍下來?!這樣的刀,只怕用來砍人的話,可以一刀砍幾顆人頭了!
“要是我這次能夠換幾口這樣的好刀回去,那就好了!”
“漢人就是富庶啊!用這樣的好刀來殺豬?!這應該是給部族之中最強悍的勇士的!”
三個新人正在胡思亂想,那邊卻出了事。
不知怎么搞的,一頭野豬竟然撞開了用碗口粗的木頭圍起來的木柵,開始在院內東一頭西一頭的到處亂撞。
“不好!”
三個頭人口中無不是驚呼大叫了一聲,野豬發起狂來,便是山林之王的老虎,力大無窮的黑熊也要退避三舍。最要命的是它那一身滿是油脂、松香打磨過的皮毛,一般的兵器對它很難起到作用。
這頭發了狂的野豬,在這樣牢固狹窄的區域內往來狂奔踐踏,帶來的危害是巨大的。今天,這里不知道要損失多少財貨,多少人受傷甚至是殞命。
那頭瞪著血紅色眼睛的野豬,將滿身黑乎乎的鋼針一樣的豬毛如刺猬一樣的豎起!
“天啊!是野豬王!”
科爾帕不由得大聲驚呼,手中絲毫不敢怠慢,立刻拔出了巨大的斧頭,這還是不久前同羅剎人交戰的戰利品,斧頭的原主人已經變成了交易的硬通貨躺在了樺樹皮筐里。
野豬群中的豬王是成年公豬中最為兇悍的白蹄老公豬,體重一般在350斤以上,極個別體重會超過400斤甚至接近500斤,它們獨自鎮守幾匹大山。在它們鎮守的大山里老虎黑熊都會對它們退避三舍,所以這種頭豬又被獵人們稱為老孤豬、座山豬。這種皮糙肉厚的老公豬兇惡狡猾、詭詐jiān滑,憑借它刺刀般鋒利的獠牙縱橫山野,獵人不敢打(怕傷人傷獵狗),虎豹也不敢捕,是名副其實的“山大王”。
“還是白蹄子的!”
多西也是面帶嚴霜,手中揮舞著大刀,三個頭人將博穆博果爾圍在當中,很有默契的將他保護起來。
這頭在永寧寺城寨中四處奔跑的野豬,黑色鬃毛、白蹄、無睪丸,這些跡象都在無聲的向外傳遞著它的實力。野豬種群中的大公豬數年保持過多的交配次數,蹄殼會慢慢變成白色,公野豬中出現白蹄豬的機率約為1/10000,因病害或敵害失去睪丸后,會變得殘暴無常,甚至無端攻擊同類。
“嘭!”野豬的巨大獠牙深深的刺入了一根粗大的拴馬樁,將那根堅硬的木柱撞得木屑亂飛,巨大的沖擊力令深埋在地下數尺的拴馬樁搖搖yù墜。
“開火!”
就在這野豬短暫停留電光火石的一剎那間,一聲高呼。之后發生的事情令科爾帕、多西、達瓦利亞三人,包括博穆博果爾都是終生難忘。
十幾個隆盛行的護衛,不知道何時出現在了院子里,三五成群,從幾個方向隱隱的圍住了那頭野豬王。
“砰!砰砰!砰!”
一連串的銃聲響起,打得剛剛從木柱深處拔出獠牙的野豬王身上噴出幾股血柱,口中嘶鳴不止,作勢還要向前撲出。
“砰砰!砰!砰!”
又是幾聲銃響,那頭野豬王終于轟然倒地不起,頭蹄亂動一陣,已經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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