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內高談闊論,傳出一片笑聲,看得出買賣雙方的接觸談得不錯。
那黃牛在門口輕輕的將門帶上,討好的朝著在樓梯口附近如鷹隼般注視著這邊的十幾個精壯漢子點點頭,擦了擦額角上的細密汗珠。
原本以為這群住在一品香客棧的羊牯不過是一群有錢有糧的外地洋盤,頂多是些土豪,雖然言談舉止之中帶著十足的江湖味道,但是他也頂多想到了是些結寨自保的團練之類的。
那里想到是攪動的大明腹地亂了半邊天的幾撥人物?!
他確實動了心思,買了那些江邊的荒灘地,不需自己去辛苦勞作,只需要向商貿區申請了執照下來,對外放出風去這里要建造房屋即可,到時自然會有人拎著錢包上門前來要求合伙建房。他便可以做一個面團團的富家翁了!便如現而今大馬路上的哈回子一樣,每日里只管去收租子,倒是很令各人落胃得緊。
不過,對于里面的那伙奇特卻又大有來頭的人物,他只得無奈的搖搖頭。雖然都是他的米飯班主,卻也是頗為鄙夷:“自古道兵匪一家,如今我真的開了眼界,流賊的采辦和官軍的采辦竟然能夠在一起進行,玩什么團購!”
這黃牛端的是見識短了!
這大明各地,官軍與流賊、土寇、馬賊、桿子之間有些金銀上的往來,互通有無做些生意,那是再也正常不過的事情。
九邊的官軍與遼東反賊、蒙古部落大作特作生意,內地的官軍少不得也要另辟蹊徑,同各處的流賊桿子土寇團練做點小買賣。
不過。當真是同敵軍做生意好的。應該是三百年后在上海靠著向同一陣營里的同志揮起刀斧而發跡的那支軍隊。
著名的海上聞人杜先生開設的通濟公司,所做的生意就是同日軍交易,將在上海等處淪陷區的棉紗等貴重物資運出淪陷區,沿途有日偽軍護送。而日軍換回來的也是他們所急需的桐油、豬鬃等戰略物資。雙方可謂是各取所需。
不過。杜先生便是再牛,也不過是一個民間人士。真正對日軍物資保障做出大貢獻的,還是國軍的各級將領。每次日軍因為要籌措給養而發起攻勢前。他們寧可讓自己的士兵餓肚子,也要節約下來成倉庫的大米;寧可讓自己的士兵呻吟著痛苦死去傷病致殘,也要將花了黃金雇傭來的飛虎隊翻越駝峰航線運來的貴重藥品保存好。大批的來自民主國家兵工廠的上好武器連箱子都不曾打開,更不要說發給那些無知文盲的士兵掌握使用了,為的便是等到日軍到達距離這些物資駐地不遠時,便迅速的帶隊轉進,連倉庫都完整無缺的移交給日軍。一根火柴都舍不得往倉庫里丟,完全做到了消防安全要求。
肚子里是國軍提供的大米,用的又是國軍提供的藥品,身上穿著國軍舍不得給士兵發的大衣,扛著國軍的機槍,用的是國軍的美式大炮。日軍的戰爭成本可謂是極低了,如果再打下去的話,相信日軍里會有美械師團出現了。
同在華北同那些“游而不擊”、“埋頭發展”的土八路作戰、在南洋同英美鬼畜作戰的同袍們相比,對付抗戰主力的日軍部隊,可以說過得十分艱難困苦,要不停的跑路,不停的接受倉庫,搬運物資做這樣的重體力勞動一直到了45年的8月上旬。以至于有的長官威脅部下時便以調到華北或者南洋的部隊相威脅。
“既然貴東家的人祿是到上海暫時休整補充糧草清水蔬菜肉食,與我等幾家無干,那咱們的生意還是照舊進行。”
通過一根長長的銅管,雅間內的聲音被很好的傳導到了與其隔了一間屋子的密室之中。
“我家東家此番不過是奉旨北上去遼東增援,對付那些韃子而已,與各位毫無關系。咱們呢,只管照舊做咱們的生意。”
“我說黃掌柜的,咱們左鎮這次帶了有將近五萬人口沿江而下,還有不少的金銀財帛貴重之物,你能夠給咱們多少東西換?”
“好說!好說!只要左大人有沖抵貨款的東西,咱們這里的貨色是齊全足夠的。”
“那你就快點安排人去上海縣碼頭辦理交割,要是病死餓死了,那可就怨不得我了!”
坐在桌案后的李守漢不由得大罵了一句,“全無心肝的東西!”
坐在他對面正在吃點心喝茶的李華梅、李沛霆二人,相視一笑,多少年了,李守漢的脾氣改了不少,但是對普通百姓的生命之重視,卻是任何人都不能抹殺的。
當然,也有人會說他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比如開發南中、占據各地地盤,建設自己的工業體系,對各處進行窮兵黷武的戰爭等等。
通過各種手段從內地遷徙過來的人口,除了用來搞開墾荒地,讓這些毫無生計的人們能夠衣食無憂之外,更多的是用來進行工業、商業、基礎設施建設,改變所在地的人口結構,將原本世代居住在此地的土著逐漸演變成為認定自己為華夏一脈。
這樣的做法,采取的是逐步蠶食、同化的做法,與西方殖民者的鯨吞政策恰恰相反。“此夷詐言九萬里。夫詐遠者,令人信其無異志。而不虞彼之我吞我耳。不知此番機深謀巧,到一國必壞一國,皆即其國以攻其國,歷吞已有三十余。遠者難其蹤,最近而呂宋,而米索果,而三寶顏,而雞籠、淡水,俱皆殺其主奪其民。只須數人,便壓一國。此其實實可據者與。”
不過。這種蠶食政策卻要比手里捧著圣經。腰里別著火銃的西方紳士們來得效果好得多。
“主公,我這就安排人去上海縣城外面接收那些人。安排伙食、住處,發放些衣物,派郎中給他們檢查一下身體。”對于這種接收各地流民的勾當。李沛霆已經是頗為精熟。底下人有了一個完整的流程和制度。該如何在流民當中選拔頭目、編組隊伍,分發飲食,安排住處。一切都是熟極而流。
如今的上海,乃至附近的幾個縣,沿著黃浦江的江灘上,星羅棋布星星點點分布著一個個大小不一的棚戶區,那些用木料、草席臨時搭建起來的房屋便是安頓這些流民的臨時住處。
每日里這些流民可以享用以土豆干、紅薯干大米等谷物制成的雜糧飯,為了方便保存,那些紅薯干在制作完成時普遍的過了一遍油,配以用咸鹽腌制而成的大蘿卜等咸菜。往日里連鹽都不敢奢望多吃一點的人們,偶爾還可以因為表現好,干活不惜力而得到加菜的獎勵,吃到咸魚燉肉之類油水豐足的菜肴。
幾乎所有的流民在南中安頓下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自己家中給寧遠伯李守漢立上一座長生牌位。這些人可能不知道應該給皇帝立上一座龍牌,但是很樸素的知道,誰讓我們活下來,誰讓我們有田地有工作,為了那幾乎就要餓死的時候送來的一桶一桶的雜糧飯,還有滿滿的咸菜隨便吃,這座長生牌位就必須立。
這種事情被巡檢總署的眼線們整理成動態清樣送到守漢面前時,他也只能是報以一聲苦笑。
他可是看過一些報道,當年被下放勞動的人們,回憶起下放勞動時期的事情,無不咬牙切齒的痛恨,更是將矛頭有意無意的對準主席。似乎一切萬惡之源的化身都是他。
守漢在一期電視訪談節目里就曾經看到過,某個以編導室內劇而出名的大白胖子,提起當年他那個也是在著名話劇茶館里有過精彩表演的父親被下放勞動時,連著吃了兩年的窩頭咸菜。
(可是同樣的描寫民國、描寫解放之后的著名作品大宅門,里面也曾經提過,想吃全糧食的窩頭,那得是好年景,還得是壯勞力才有的待遇。而能夠保證一年到頭都有窩頭咸菜吃的人家,絕對在村子里是遭人羨慕嫉妒的土豪。)
就是這個白胖子的爹,滿洲八旗貴族出身的赫舍里若成,后來在撥亂反正之后出任文化部長,不過,很快又被拿下了。坊間傳言,被拿下的一個重要根本原因,就是在某個西方拍攝的烏斯藏題材的電影《小活佛》里,他所扮演的大喇嘛,用一口道地的倫敦牛津腔英語聲情并茂的說,“烏斯藏是一個被占領的國家。”這樣的所作所為,換了任何一個國家都會把你拿下的。可以想象一下,約翰牛的某個大臣,參加百老匯的演出時說,蘇格蘭是一個獨立的國家,看看唐寧街十號會不會爆發?可憐那赫舍里家,在滿清時也曾經為了制止國家分裂,維護國家領土主權的完整而有無數子孫戰死沙場,可謂是一門忠烈,怎么就出了這樣的不肖子孫呢?
“同樣都是吃咸菜,為啥普通老百姓和讀過大書,有文化有知識有教養的精英人物差距就這么大呢?!”守漢在心中腹誹了一句,繼續聽從銅管里傳遞過來的信息。
那邊,黃義偉和幾位買家已經就這次的交易達成了共識,闖曹二家、西營、左鎮,這四個橫行于中原和江淮河漢地區的武裝力量,同隆盛行簽署了團購物資的契約,內容涵蓋了從鞋襪到盔甲,從糧米到肉食,從桐油豬鬃到火炮火藥等等。
為了確保交易的順利達成,五家共同表示,選擇沿河、沿江的幾處要害城池,作為中立區,各自的人員財物在這里可以自由出入,其余各家不得攻擊。一旦有針對中立區的攻擊行為。便視為與隆盛行和其余幾家的徹底為敵。
從這份契約口頭達成之后,長江、漢江、黃河沿岸便出現了這樣的一幕奇特景象:一個小城,并不起眼,但是在往來如潮如火的軍隊的攻擊面前,卻始終能夠獨善其身,猶如一個在狂風暴潮之中不斷起伏顛簸但是卻不曾翻覆的破舊小船。非但不曾受到兵火的破壞,反倒因為不斷的有人潮貨物在這里集散,而出現了一種畸形的繁榮景象。
這是后話,暫且按下不表。
“小三子!進來拿你的跑腿錢!”
從包間里傳出一聲吆喝,在樓梯口叼著自己的煙斗吞云吐霧的那個黃牛立刻將煙斗塞給一旁的堂倌。忙不迭的跑了過去。
“這次劉爺、李爺、羅爺幾位他們買的東西多。價錢自然就不能太高了。不過,咱們也不能讓你吃虧!這樣咱們照著買賣不動產的規矩,給你抽傭金!”
所謂的買賣不動產的規矩,便是成三破五。中人在買賣雙方之中可以抽取百分之八的好處。想象一下堆在一品香客棧里的那些箱籠。小三子立刻就眼前因為腦部缺血而感到眩暈。
“我能把整個上海縣城都買下啦了?”
“小三子。我也聽說過你在街面上的為人,你個小赤佬!有了點銀子少不得要帶著一群小兄弟吃老酒聽曲子。三場酒兩頓賭下來,再去找幾個紅姑娘。你的這點辛苦錢也就糟蹋完了。這樣,我替幾位爺做個主,你的這些銀子,便存在我的商號里,你把零頭取走化用,不過,我也不是白拿你的。想來你也聽說這商貿區要擴大的事情,你這些銀子,我便算成你在商貿區里的股本,以后不管是造房屋出租也好,造堆棧貨倉也罷,總之都有你的一份如何?”
搖身一變,自己變成了商貿區的股東,以后再在這江南行走,一張名帖遞出去,哪個人敢小看了我?小三子立刻忙不迭的點頭致謝。
“幾位爺!給小的一個面子,今晚上清華池我請客,全套的揚州師傅伺候!據說還有新近來的揚州瘦馬在那里選秀!”
一陣熱鬧的哄笑聲從銅管里傳了過來,接著便是推門出門之聲,樓道里頓時熱鬧了起來。
“掌柜的!這幾位爺的賬目都由我侯了!外面幫忙喊幾輛馬車過來!”意氣風發的小三子說話的聲音都高了八度。
對于這樣一夜之間暴富,一夜之間破產的事情,掌柜的早已在這商貿區里看得多了,當下也不會在意小三子那副小人乍富的嘴臉,只管在心里默默盤算著怎么記花賬讓這個小癟三小赤佬看不出來。臉上卻是滿臉的笑意,點頭哈腰的送了一群人出了門。
劉體純正以雙腳踏在馬車的踏板上,卻見對面街道上幾匹駿馬奔馳而來。
“這是什么情況?黑燈瞎火的,也不怕撞上了人!”旁邊的一個小攤子上,攤主嘀咕著,將自己攤位上的燈籠弄得亮了些,免得被奔馬撞到。
劉體純、羅汝信、張定國等人立刻將警戒等級提升到了最高,只要對方有一點異樣,立刻便挾持了這黃大掌柜的,然后就算是把這商貿區一把火燒成一片白地,也絕對不能暴露,更不能失手被官軍擒獲!
不過還好,對方過來的只是三四匹快馬,馬上乘坐的不過是一個年輕軍官帶路,后面跟著一個太監打扮的人,還有兩個護衛而已。
這樣的人想了來也是到街上尋人買東西的,頓時劉體純張定國等三人一顆心放在了肚子里。
不過,似乎黃義偉有意與三個人為難,見那軍官快馬馳到,不想著趕快走,卻在那里與這軍官攀談起來。
“卻是施統領!怎么,施統領不在江邊督率船只,卻也有興致到了這廂來品茶吃點心?”
施郎也懶得與這黃義偉斗嘴,只管將馬韁繩丟給在門前迎賓的小廝,“某家本來是在碼頭上接引船只的哦,不想有一樁緊急事體要見大東家。這位杜公公是從北京來傳旨的,本來打算到順化去的,今日到了上海補給停留。不想卻正好在吳淞口外遇到我們的艦隊,便一道跟隨前來!”
劉體純等人本來豎立起了耳朵打算聽聽,這太監從北京帶來了什么消息,崇禎那老兒有什么旨意給這支號稱從無敗績的南粵軍,卻被黃義偉的一番舉動給打斷,他同施郎拱手作別之后,含笑登車,一行人便在小三子的指引下往商貿區最大最豪華的浴池清華池而來。
“皇帝派太監到李守漢那里去,絕對不是問問他吃了晚飯沒有。怕是對著數萬北上的軍隊有了新動作。須的趕快結束這里的交易,連夜溯江而上見父帥的才是!”
張定國正在電光火石般分析,那邊左良玉的部下衛爺,卻是含笑看了他一樣,“請代我家將軍多多致意令尊。請令尊大可以放心行走便是!敝部絕對不加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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