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石橋堡外,數千軍馬正在集中列隊。
節氣正值大明的農歷正月,遼東的隆冬數九,更是北風呼嘯,冰寒刺骨。人一走到屋外,便凍得直打哆嗦。所有兵將都是衣著厚實,把皮帽的帽耳放下,將頭臉護得嚴嚴實實。臉上裸露在外的皮膚,更是涂上了厚厚的油脂,防止被風吹裂凍傷。緊握兵器的雙手則是用一雙厚厚的皮毛手套護住,防止被凜冽的寒風凍僵。
站在隊列前策馬而立的吳三桂,他卻沒有如各營兵將一樣將自己包裹得象山林之中的狗熊一般臃腫,依舊是身披三層甲胄,外面罩著大紅緞子面貂絨披風,站在寒風中任憑吹拂,口中只是不斷的吐出濃濃的白色煙霧,不斷督促著各營兵將動作快些。
天上不時刮著寒風,偶爾寒風之中還夾雜著幾朵雪花。正月里,正是一年當中最為寒冷的季節。特別是這遼東半島,三面都是大海,天氣更是寒冷得多。但是與其他地方相比,遼西地區的冬天是干冷干冷的,這里的寒冷卻是潮濕當中夾雜著寒冷的,那種陰寒會侵入到人的骨頭里去!
吳三桂一雙眼睛只盯著被風吹得展展的明軍旗號,朔風凜冽,不但將旗面吹成了一個完全舒展開來的平面,更將各處道路凍得結實堅硬。這樣也好,路更好走些。
朔風中,六千明軍列隊完畢,營伍整齊,只是靜靜等待。這六千明軍,其中兩千來自施郎統帶的水師陸營,兩千是吳三桂的家丁,還有兩千則是成建制補充給寧遠鎮的山東屯田兵。所有人盡數披甲,不但披甲而且是人人都是雙層甲胄。在南中胸甲外面,或是鐵甲。或是鑲鐵葉棉甲,外面是紅色翻羊毛大衣,腳著鐵網靴,個個精神無比。
在這六千軍馬的周圍,則是服色更為雜亂的遼東漢人。
正月初五,剛剛從耽羅島與李華梅你儂我儂的趕回寧遠的施郎。立刻便與早已等候多時的吳三桂一道,領著數十艘海船,搭載著六千人馬,橫跨遼東灣,在營口登陸。
這個時候的遼東反賊們,哪里有抗登陸意識?自從當年袁大督師很仗義的執行了文官的軍法,以諸多罪名斬殺了隨時會給清軍的菊花上來一次觸及和靈魂的按摩的毛文龍之后,已經有很多年清軍只需要面對正面的明軍,而不必擔心側翼和后方的安全。在他們看來。茫茫大海,就是他們最好的壕塹。
但是,他們卻忘記了,天塹,只要利用的好,也是會變通途的!
當吳三桂與施郎的軍旗出現在了原蓋州衛的城墻外時,頓時將駐守在一帶游牧的巴爾虎人驚得目瞪口呆,城外鋪天蓋地的明軍。是從天上掉下來,還是從海里冒出來?
不待他們多想。一聲炮響,明軍開始攻城。
以數千精悍明軍,對陣千余巴爾虎人,這樣的仗如果還打不贏,那么,吳三桂和施郎二人的平西王、靖海侯爵位便也水分太大了。
整個蓋州衛。一鼓而下!
在蓋州衛稍事休整,大隊人馬便直奔耀州而來!
從天啟元年(1621年)開始,當時的野豬皮占據營口地區之后,便將耀州(大石橋北岳州村)作為整個營口地區的軍政中心駐兵防御。
但是,此時的遼東半島地區。已經是一片空虛,幾乎所有的滿洲青壯,便是十二三的半大小子和五十歲上下的老頭子也被征調到了遼西地區。吳三桂與施郎二人的這數千精銳,可以說所向披靡。
行軍數十里,抵達耀州外圍的大石橋堡。這座外圍堡壘,在明軍的攻擊下,更是不費吹灰之力便告攻破。
若不是吳三桂擔心士卒登岸之后連續行軍、攻城,體力消耗過大,攔阻施郎連夜攻城的決心,只怕施郎便要創造大明歷史上一日連下三城的記錄了!
饒是如此,這樣的記錄卻也是令明清雙方都為止驚嘆,差別便是在于明軍是興奮,清軍則是無邊的恐懼。
將各處村鎮之中的遼東漢人命兵馬連夜驅趕到這里來,吳三桂和施郎二人的本來目的便是借助這些遼東漢人的力量以厚兵威。但是,從他們面對大明軍兵和旗號的神情眼神當中,二人便知道,自己錯了!
自從老奴作亂以來,數十年間,先后對遼東漢人展開了數十次的殺戮。那些敢于拿起武器反抗的,早已被老奴父子殺絕。不敢拿起武器,卻又不甘心俯首為奴的,則是遠遠的投奔了皮島東江鎮。但是拜公忠體國,忠魂依舊守遼東的袁大督師所賜,這些敢于逃跑的漢人最終也沒有了去處。
留在遼東的,只剩下了那些不敢反抗,只知道渾渾噩噩生活的人。大概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癥的緣故,當黃太即位之后開始對漢人的政策有所松動和緩和,這些人則是歡呼雀躍的為遼賊們效力。
天色漸漸放亮,但是太陽卻依舊不見蹤影。天邊濃重的烏云如鉛塊一般的低沉,天地間似乎靜靜無聲,只有一面面鮮紅的旗幟如活物一般席卷飄揚,不時發出嘩嘩的聲響。
與天邊烏云相應襯的,便是那些被明軍用刀槍驅趕來的遼東漢人的面容。一個個陰郁木訥,神情呆滯。只是不時偷眼用余光看看附近明軍將士手中雪亮的刀槍,和陣列前那用厚厚的炮衣包裹著的大炮。
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近百騎從大石橋堡內直沖出來,數十面大旗獵獵飛舞,當中一桿火紅的施字大旗份外醒目,正是施郎從堡內監押著百余人而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是落在了他這一隊人身上,那被繩索拖曳而來的,便是堡內來不及逃走的遼東反賊,男女老少都有。
施郎一直奔到吳三桂馬前方才勒住馬韁。“讓吳帥久等了!”
“那里的話!施大人辛苦!”
二人并轡而立,緩緩的巡視各營軍士。二人手下的六千明軍,除了留守在大石橋堡的四百火銃兵外。余者己經全部到齊。吳三桂的家丁頭目,水師陸營的營官,屯田兵的營官,一律下馬在各自隊伍的右前方手執軍旗矗立。那些炮手們,則是在自己的炮位后面按照各自戰位,一個個站得筆直。
各營各部隊列的后面。則是更加顯得聲勢浩大的輜重隊伍。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車輛,羅列在此。幾百輛輜車,密密麻麻的炮車,沿途各處搶來的眾多騾驢馬匹,都集中在此。馬車、獨輪車,大多數都是空的。只有一部分馬車載著火藥與炮彈,還有一部分軍中輜重。輜車的后面,炮隊的馭手們管教著數百匹騾馬,它們是被精心挑選出來。準備用來更換那些拖曳著火炮的挽馬。
此次吳施二人渡海東征,總計攜帶了六磅炮以上大小火炮將近百門,另攜帶了一千余枚火箭。這些火炮和火箭,將給全軍提供火力支援,不論面對著的是城池還是敵人的軍陣,都是毫不猶豫的給予最強有力的打擊!
很是滿意的打量了一番眼前自己指揮的這支隊伍,吳三桂臉上浮現出了一抹笑意。這一次遼東大戰,不管朝廷最后是否打敗遼賊。他,吳三桂。都是收獲大大的!
出發時,寧遠伯已經明令,此番出海背后奇襲遼賊,所有繳獲都依照大明軍律歸將士們所有。而各種斬首,也是照大明軍律予以獎賞。
耳邊施郎悄聲向他嘀咕了幾句,不由得他臉上笑意更濃:“施大人。這,多謝了!”
“你我本身就是一家人,何分彼此?施某便送這數千人給吳帥了!”
一聲令下,那百余名城內被俘的建奴被橫拖豎曳的拉到了那些充當苦力和輜重的遼東漢人面前。
周圍的水師陸營也是各自戒備。
“簡單的一件事!殺了這些遼賊,證明你是大明子民!否則。便是與遼賊暗自私通!”
選擇生與死,交給了這些遼東漢人。
用手中的木棍和鍬鎬、甚至是石頭,將這百十個建奴處死,他們便獲得了明軍之中的苦力、民夫地位,可以享用相應的伙食待遇。但是若是不采取行動,甚至是稍有遲緩,便會被有心人記錄下來。但是,處死了這些建奴,特別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亂棍打死這些人,也就絕了這些遼東漢人的退路,休想再回到遼賊那邊繼續當順民去了!
顧不得多想,眼下的命最要緊!
棍棒石塊一起如雨點般落下,轉眼便將那百十個建奴打成一攤攤肉泥。
這種納投名狀式的行為,也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那些遼東漢人立刻變得近乎癲狂狀態。求戰竟然比吳三桂的嫡系家丁來得還要強烈!
“吳帥,這一仗下來,這些人便是你最好的家丁人選!”
“承情之至!”
兩個狼狽為奸的家伙相視一笑,傳令出發奔耀州去!
統領家丁的吳靜思早已在行軍隊列的前后左右各放出二、三十里許多精銳哨騎,周邊有任何動靜,都可以隨時回來報告情況。
包著鐵齒的車輪碾過硬實的道路,轆轆作響。推著車輛前進的那些剛剛剪掉了金錢鼠尾的遼東漢人,被剛才的殘酷殺戮刺激一個個雙眼赤紅,如同要擇人而噬的野獸一般。
施郎的這種招數,其實也不算什么新鮮。不過就是投名狀加自暴自棄的綜合使用。君不見,在清兵入關之后,大批的明軍原本是一觸即潰,望風而逃,一經剃發之后立刻戰斗力爆表,這也是一種令那些普通士兵從此自絕后路的手段。(據說,當年的許多低級煙花場所,遇到那不肯接客的女子,便找來幾個大漢,輪流強暴,將女子的尊嚴和各種觀念徹底打碎,從此便自甘墮落。)
數個時辰之后,在沖天大火之中,耀州城頭被插上了明軍旗號。
在之后的數日之中,熊岳,蓋平、牛莊、海城等處烽火連天。吳施二人兵馬所到之處,漢人無不納了投名狀之后成為明軍助力,八旗建奴則是死傷慘重,丟失城池。而吳三桂采用施郎獻上的這個缺德主意。將沿途的遼東漢人盡數納入了自己的炮灰行列,兵力驟然間膨脹到了萬人上下,明軍士氣越發高漲,兵鋒直指遼陽!
此時的遼陽,雖然已經不再是遼東反賊們的老巢,但是畢竟是老奴當年親自領軍馬攻克的遼東軍政中心。而且老奴在攻克遼陽之后。當年便從赫圖阿拉遷都遼陽,跟著更是在遼陽城東太子河東岸修建新城——東京城。直到天啟四年(1625年)遷都沈陽。
所以,遼陽在遼東反賊內部的地位可謂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更加要命的是,這里如今是遼賊們的諸多工匠作坊、冶煉工坊的所在!
遼陽在戰國中葉便開始進行礦產開采冶煉加工。燕國曾在此地開采銅礦、鐵礦,煉鐵,打造農具、兵器、貨幣等。漢代更是在遼陽東南部大規模開采鐵礦冶鐵。遼金至明代遼陽地區礦產資源的開采達到鼎盛時期。
如今,黃太吉更是命陳板大組織人手在鏵子地區、弓長嶺地區和寶鏡山、小屯一帶,對這里蘊藏的煤、鐵、石灰石等礦產資源進行開采,并就地組織冶煉、加工。
在遼陽城外已經樹立起數十座土高爐。用于生鐵的加工冶煉。冶煉出來的生鐵被進一步加工,打造成各色兵器、銃炮、鎧甲等物。這些土高爐、這些工場每一年可以冶煉出數十萬斤生鐵,為遼賊們的軍隊提供不計其數的刀劍鎧甲。
更加要命的是,遼陽城外的槍炮作坊里,已經成功鑄造出了六門八磅炮。除了火炮之外,更有近千枝已經經過檢驗的精細火銃準備裝箱發往廣寧前線。
面對著其勢洶洶的明軍攻勢,如此重要的所在,一旦有失。怎么向黃太吉交代?
于是乎,陳板大等人聯名上奏。雪片一樣的告急文書從遼陽發出,徑直往廣寧軍前黃太吉處送去!
“東京舊都,乃是盛京門戶,如今又是我大清軍器冶煉鑄造要地,絕不可有任何閃失!”廣寧城外,黃太吉面對著連續告急的遼陽城中幾個奴才的文書。給此事定了調子。
但是,遼陽城中,可戰之兵不過數百,守垛口都來不及。平日里也就是幫助陳板大維持一下各個礦場、工場的秩序,威嚇一下那些不太聽話的奴隸。算上礦場、工場之中的守衛。陳板大等人的護衛,加在一起也不過千余人,還要管理各處礦場之中近萬漢人奴隸,這兵力如何能夠守得住遼陽?
“給十四弟、十五弟下旨!命他們抽調兵馬火速往遼陽去!”
黃太吉這里已經是無力抽調兵馬,被圍困在廣寧城中的洪承疇等人,得知李守漢大軍到了寧遠,更是奮力猛撲各處長壕。
山海鎮總兵馬科,更是身先士卒,揮師猛撲。竟然幾次將豪格所部正藍旗打得搖搖欲墜,若不是兩黃旗援兵及時趕到,只怕長壕便告被突破。
“老子可是睡過你們皇帝的女人!咱老子就在這里!不服的只管來做一場!”隔著長壕,馬科不停的領著騎兵往來馳突叫囂。
他清楚的很,這一仗若是敗了,他便只有死路一條,而且絕對是挫骨揚灰!所以,他督率所部,一改往日的油滑習氣,拼死作戰。
有馬科帶領,又有洪督師的不斷激勵,被圍困在廣寧城中的明軍唐通、白廣恩、王廷臣等人,亦都是激起了求生,奮力作戰。
面對這樣的局面,黃太吉的兵力捉襟見肘,如何能夠抽調人馬回師救援遼陽、沈陽?只怕是剛剛抽調人馬往沈陽去,廣寧城中的這幾萬頭貔貅餓虎便沖出重圍!
但是遼陽和沈陽又不能有事。一旦有事,哪怕是盛京城被明軍包圍,對于遼西的遼東反賊們軍心士氣打擊也是巨大的!要知道,他們的家眷,財物,可都在盛京城中!
黃太吉一面命人飛馬趕回盛京,令留守盛京的禮兄親王代善,挖地三尺的搜刮兵力,也要去增援遼陽,一面命范文程再次起身往松山去,請駐守在松山,正準備發起對錦州攻勢的多爾袞暫時停止對錦州的攻擊,抽調一部兵力往遼陽去救援,切切不可令遼陽有失!
但是,當范文程日夜兼程的趕到松山時,驚愕的發現,原來睿親王多爾袞、豫親王多鐸的日子也不好過!背后的錦州城,吳標的模范旅不斷的組織小規模的出擊,搞得多爾袞一日三驚,唯恐哪一次是大隊人馬沖殺出來。
正面的塔山方向,南粵軍又是卷土重來,重新攻占了打魚山、虹螺山。重新以重炮開始轟擊塔山防線。
與兩白旗再度對陣的,是他們的老對手,老朋友,南粵軍的近衛旅!
“丟那媽!這一仗要是打不好,咱們近衛旅的臉可是從寧遠丟到直布羅陀去了!”
指揮著近衛旅和警備第五、第六兩個旅的莫鈺,揮舞著令旗,幾乎將手下人罵了一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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