胯下烏駁馬,頭戴白色氈帽,身著藍布箭衣,背著弓箭,腰間懸著利劍。
這已經成了李自成的標志性打扮。
他策馬立在開封城外的大堤上,背后,一桿斗大的“闖”字大旗隨風飄揚,旗纓雪白,旗槍銀亮。
在他身旁,同樣尺寸、樣式的一面“曹”字大旗下,身上披著貂絨斗篷,穿著海龍皮袍,面團團如同富家翁一般的曹操。
在二人身后,聚滿了闖曹兩家將領,劉宗敏、劉芳亮、李過、高一功、袁宗第等人都隨行在李自成身旁。身旁還有幾個文人樣子打扮的人,正是宋獻策,牛金星,李巖等人。而曹操身后,孫繩祖、吉珪等人也是意氣風發的盯著對面不遠的開封城墻。
而曹操,正在同李自成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閑話,夸贊著他的烏駁馬。
這是一匹非常高大的駿馬,馬的全身深灰,帶著白色花斑,毛多而卷,鬃毛和尾巴都經過修剪,神駿非常。
“汝才,你愛駿馬和愛美人都是出名的。等今日事畢,你派老營司務來,到我營中牽走五匹駿馬,都是小虎子這次出門,寧遠伯的大公子送給他的上好天方駿馬!”
“那我就多謝李哥了!沒說的,我用一百領上好甲胄來回贈李哥就是!”
二人打了幾句哈哈,各自舉起望遠鏡打量對面的開封城墻。
城頭上,人影攢動。有人在城頭掃雪,有人好像在堆土袋,將城垛的缺口堵實,人影最密集的地方,正是農民軍在城下掘洞的地方。二人不由得哼了一聲。表示對開封官員將領們的愚蠢不屑。
“去年我們第一次攻開封,守城軍民從城頭挖洞,殺傷我洞中弟兄。如今必是仍用這個辦法破我掘城。去年我軍尚無火器。故敵人大白日在城上向下挖洞,并不怕我。如今我軍火炮眾多,他們卻還打算故伎重演,當真愚蠢至極!”
“正是!我軍已經掘了三十余洞,敵人要想一個一個將我軍逐出,豈是容易的事?只要我軍手中能夠保留一半地洞,繼續掘大,一齊放迸,就可以將城墻炸開幾處缺口。當然。如今守城軍民人心尚固,決心死守,又有陳永福指揮,不可輕視。況且敵人在頭上,我軍在腳下,對我掘洞之兵十分不利。告訴我軍掘洞將士,寸步不讓,使敵人每攻人一洞必死傷枕藉。我掘洞將士一定要洞存身存,洞亡身亡,有輕易離洞逃出者斬勿赦!”
看著對面的宋門城墻。二人不由得豪氣頓生,這座開封將是他們攻堅戰獲得的第一座省城!
“傳令,開始!”
號角聲不斷響起。騎兵往來馳突傳令,幾個方陣從陣線之中緩緩卻又堅定的向著北門方向行來。
如果有高空氣球等觀測設備的話,據守開封的丁啟睿、高名衡、陳永福等人就會發現,闖營、曹營的人馬依舊是在從北門、曹門、宋門一線十余里的方向上布置。兩家的精兵、主要將領的旗號都在這一帶出現、集結。
“闖曹二賊的主要兵力依舊是在北門一帶!”官員將領們都很篤定的確認著。本來嘛!這里有現成的幾乎快要掘好的坑洞,只要填充好火藥,然后放迸成功,便可一舉破城!
官員們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北面。卻是忽視了南門外。
大堤附近,數千騎兵往來奔馳,護衛著、監押著十萬規模上下的饑民。這些人絕大多數都是不久前從小袁營那里火并而來的。今日。羅虎便要讓他們派上用場。
這些面有菜色的饑民,費力的推動著沉重的車輛。車輛上用巨大的柴草捆覆蓋著,也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這些柴草運到城下要做什么。有些膽大的流民互相猜測,莫非是要火燒開封城墻?可是看看這幾十輛大小不一的柴草車,又覺得不太可能。
“停下!”在城頭上守城軍民的譏笑聲中,羅虎下令大隊人馬在他選擇好的地段停住。
有人將那些流民隊伍向后帶去,距離那些大小車輛百余步外。
“馬鷂子,你帶人過去!”羅虎吩咐一聲,馬鷂子縱身上馬,領著十余個騎手往流民隊伍中去了。
羅虎這邊手下各個頭目緊張的按照各自職司忙碌起來。
很快,百十口巨大的鍋灶便冒出陣陣炊煙,大堤后面頓時香氣撲鼻。
隨著一陣陣的喧囂吶喊,馬鷂子和他的十多個手下,已經將羅將爺的命令傳達到了流民隊伍當中。
“今日作戰,便是爾等的造化到了!凡是愿意出戰者,都有粥喝!往城墻下填壕者,背負一個土袋填到壕溝中者,回來便有熱饃饃吃!填壕的,羅將爺說了,只要三千人!哪些人愿意去?!”
三千人?這里有十萬多流民!便是要三萬人也是呼喝立即召集!被選中的三千填壕的饑民,各自端著大號的瓷碗,呼呼嚕嚕的喝著稠香厚實的雜糧粥,那粥熬得極稠,筷子絞動起來都頗為費力。
放下碗筷,這三千余人一聲呼嘯,背著各色土袋子,朝著城下已經干涸的護城河奔跑,方才馬鷂子已經告訴了他們,只要不死,將土袋子丟進制定地段,回來便還有熱饃饃等著他們!
城頭上開始有稀疏的箭矢落在了奔跑的人群之中,不過,城上的兵力和注意力都被北面李自成和曹操的猛撲所吸引過去,便是負責守衛這里的河南巡撫高名衡也急匆匆的趕到了宋門,這里只留下了幾百名丁啟睿的督標營親兵和數千民壯在。
城下,羅虎已經將陣勢列開。
數千騎兵在饑民的隊伍后方督戰,千余名火銃兵在軍陣之前列陣,在寒風之中檢查著自己的火銃。帶著自己兵馬前來協助的郝搖旗,命令手下人各自檢點刀槍甲胄,只等羅虎的將令。
“炮隊!準備!”
一聲令下,那些大車上的柴草被猛然推下來。露出了柴草下面的炮身。
李自成也是下了血本。將十門十二磅炮和二十門八磅以上的火炮盡數交給了羅虎使用。
“分作兩個炮群!十二磅炮只管瞄準城墻基礎,給老子上炮彈猛轟!八磅炮上霰彈,打城頭!務必要打得城頭上的人不敢冒頭!”
炮聲轟隆。眾多呼嘯過來的炮彈,不斷擊打在城墻上。沉重的鐵球激射,不時響起城磚轟隆隆的破碎倒塌聲音。往常要消耗不知道多少人力甚至性命才能鑿下來的城磚,在火藥和十二磅炮彈的面前,顯得那么不堪一擊。城墻在密集的炮火抵近直射面前,不斷的被剝去城磚的外衣,露出了星星點點的夯土。
“小虎子,這樣行嗎?”
郝搖旗將手中的銅酒壺搖了搖,發出陣陣空曠的響聲。里面的烈酒已經被他喝光了。“是不是該讓那些流民上前了?”
“搖旗叔,不急,再打一輪!”
又一輪的炮聲之中,羅虎營中的司務帶著數百個輔兵將一鍋鍋的雜面饃饃抬了出來。
想吃這些饃饃的,很簡單,到城墻那邊去,拿一塊城磚回來。可以換四個饃饃。沒有城磚了,可以挖城墻上的土回來。只要分量夠一塊城磚的,一樣是四個饃饃。
人數不限,次數不限。只要你有那個膽子。將主爺這里。饃饃預備的多得是!跑第二次的,還有肉湯下飯!
鋪天蓋地的人群呼喝咆哮著,沿著方才填平了的護城河對著被十二磅的炮彈蹂躪過的城墻直撲過來。
雖然沒有盾車、巢車、飛橋與尖頭轤等攻城器械。但是扯地連天無邊無沿的人群,帶給城頭上的壓力絲毫不比此時在北面的官兵小。
宋門到北門一線,闖曹兩家一口氣列開了近百門六磅炮和大佛郎機,對城頭進行炮火進行壓制。
在王龍拐騙來的京營炮手統一測度射擊諸元、統一指揮之下,農民軍的炮火水平有了一個巨大的飛躍。
雖然說做不到指哪打哪,但是卻已經令李自成和羅汝才等人眼界大開。
火炮的呼嘯聲不斷響起,城頭炮聲轟隆,耀眼的火光升騰而起,城下濃密的白煙。不斷的在半空中升騰凝結,轉眼又被黃河上刮來的寒風吹得無影無蹤。
農民軍的火炮。不斷轟擊在城墻上,砸得城頭上磚石飛濺。不時的傳出陣陣微弱而又短暫的慘叫,帶起陣陣紅色的血肉骨屑。偶爾還有幾門火炮被巨大的沖擊力卷起到半空中,隨即落下,在城上再一次的造成一片殺戮。
城頭火炮,同樣在拼命還擊,還有許多飛刀飛劍之類的火箭,冒著陣陣青煙,往城外飛來。不過那聲勢,比往日弱了許多,想必守城多日,城池庫藏箭矢,用得差不多了。
轟的一聲,一枚六磅炮的炮彈,帶著炙熱的鐵球,呼嘯砸進城頭一群民壯之中,血光和慘叫聲中,殘肢斷骨飛起落下,伴著恐怖的骨折聲音。
“不許退!不許亂!”百十名陳永福麾下的營兵,手執大刀盾牌硬生生的將這群眼看著要潰散的民壯擠回了城頭,“總兵大人有令!哪個敢退,就地正法!”
這些人是陳永福指定的執法隊,專職便是督戰。奉了周王殿下、督師丁啟睿、巡撫高名衡的聯名命令,但有畏縮不前未戰先逃者,可以就地正法。這些日子,他們已經不知道殺了幾百人了。
此時己經是巳時中刻,太陽升到了頭頂,戰場上越發的令人覺得灼熱煩悶起來。
震耳欲聾的炮響聲連綿不斷,幾百門火炮要一輪發完,數數都要好久,而火炮發炮向來又是從左到右輪流點火。一時間,炮響聲音不絕,炮彈呼嘯聲音不斷。
在炮聲的掩護之中,城下掘洞的人們手腳麻利的,不斷的將洞窟擴大,以便可以裝填進更多的火藥。
看著一筐筐從洞口里傳遞出來的夯土被堆積在洞口,李自成與羅汝才不禁喜出望外,闖曹二營的將領和謀士們也是各自歡喜不已。
看來,今日破城不成問題!
“咱們今天破了開封,這城中資財足以武裝起數十萬大軍!到那時,不待左良玉來。咱們便南下去尋他的晦氣!狠狠的揍這個左兔爺!”
在兩家安排作戰任務時,王龍便在眾將面前將那日京營將領給他交的底奉命傳達給大家,也好讓大家放心。
“左良玉這廝。原本就是昌平官軍之中的一個陪酒的兔兒爺!仗的長了一副好皮囊,又巴結上了候洵這廝。這才有機會到遼東去打韃子,靠著立了些小功勞發了家!”
俗話說,好漢子別遇上老街坊。就連孫猴子都只提大鬧天宮,不愿意別人說他是弼馬溫。可是,京營上下,對左良玉的底細可謂是知之甚深,這些勛貴子弟又對左良玉巴結討好文官而發跡深惡痛絕,這嘴里自然不會留什么口德。于是乎。什么污穢骯臟的話都說得出來。
哄笑聲中,負責掘洞的牛萬才派人前來送信,三十六個洞口大體完成,請闖王派人準備火藥。
正待要傳令,李自成握著望遠鏡的手卻是微微一抖。
城上的人們在炮聲停歇的空當,也是奮力向下挖掘城墻,試圖打通那些洞口,進而將那些坑洞奪下來。陣陣歡呼聲中,幾個洞口打通,城上城下的人們。借助著火把都能夠看到彼此。
“快!將火藥桶運上去!準備放迸!”
城下與城上,開始了對各個洞口的爭奪。
隨著一個個洞口的被打通,牛萬才不得不命人先暫且停止運輸火藥。務必要將爭奪、破壞洞口的官軍打退。
借助著火銃和弓箭的威力,試圖縋下來與農民軍爭奪洞口的官軍、民壯被殺傷了不少,余下的也是膽顫心驚不敢靠近洞口,只管朝下面丟萬人敵。
但是萬人敵的殺傷效果卻也一般,而且,牛萬才在發掘坑洞時便命手下人先向下挖掘,掘出一個坑口之后再向兩邊擴張。城上從洞口丟下來的萬人敵、礌石等物大多落入坑中。
“陳總兵!陳總兵!你要想個辦法才是!”高名衡一把抓住了陳永福的戰袍,不顧身份低聲下氣的苦苦哀求。
“巡撫大人!總兵大人!方才南門來報,流賊驅使數萬饑民猛撲城垣。來勢兇猛!”
“不要去管它!那是流賊的聲東擊西之計!李闖和曹操都在這里,流賊之中有名頭目都在這里。他們挖掘的坑洞也都在這里,南門只是佯攻!”高名衡氣急敗壞的踢了一腳那報信的軍官。
“巡撫大人。如今除了一一打通流賊挖掘的孔洞,就是要在守城軍民之中懸重賞招募勇士來奪這些坑洞了!”急切間陳永福也想不出辦法,只得祭起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的法寶來。
城墻上挖開了一個個洞口,力求打通與城下農民軍挖掘的坑洞。在城上先挖一個大洞,豎洞是一層一層往下縮小的,最上層的直徑至少一丈,上面可以站立許多人,然后逐漸縮小,變成八尺,再往下變成六尺、四尺,最后縮小到直徑二三尺,人往下跳可以不受阻礙。
很快,密密麻麻的洞口不斷的發出一陣陣驚呼,與城下的洞貫通了。
在宋門的城樓下,高名衡命人從府庫之中搬來了三千塊銀元,很是隨便的碼放在供桌上。
這是給有辦法奪回那些坑洞,或是將洞內農民軍趕走的勇士的懸賞。
農民軍在各個洞里面同城上的爭斗很兇,同上邊互相對打。城上不斷地向下投擲石頭,又用長槍向下戳;而下邊也準備了火銃和弓箭手,向上邊開銃、放箭。在微弱的燈光和星光下,只要看見上邊有人影晃動,下邊就立刻施放火銃、射箭。他們看不清自己的箭是否射中對方,但從上邊發出的聲音可以明白一切。
城上不斷有官員傳諭:有能奪地洞者,賞銀元三千塊。一時城上議論紛紛,都說三千銀子不算少,可是誰也不敢試一試,因為都曉得洞中敵人很多,我們的兵只能一個一個往下跳,而賊兵站在下邊等待,下去一個,殺死一個。跳下去等于送死。人們互相觀望,膽怯,唯恐為了這三千銀元反而送了自家性命。。
“大人,交給我了!”陳永福部下的一名把總朱呈祥分開眾人昂然而出。
“好!只要奪洞成功,除銀子賞賜之外,敘功時一定將你破格提升!把總太小了!便是守備、參將游擊也不是不可以!”高名衡也是有病亂投醫了,只管不花錢的空頭支票一個勁地開出去。
“朱把總,你都需要些什么?”
聽了朱呈祥的需求,陳永福點點頭,算是同意了他的法子。
很快,朱呈祥要的一百精壯士兵和一應需用之物便交到他手中,歸他調度使用。
幾捆干柴草先行從洞口丟下,跟著便是七八個點著了蒙口布的油壇子緊隨落下。不待油壇子在柴草上引起火來,上面又丟下大包的雄黃和硝璜。
隨著油壇子在洞中爆裂開來,引燃了柴草,洞內立刻著起火來。那些雄黃和硝璜也發了威力,整個洞中一片黑煙彌漫,還有令人窒息的刺鼻味道。
柴草加油加雄黃硝璜,這個配方算得上是燃燒彈加上毒氣彈的原始版本。頓時讓挖掘坑洞的農民軍叫苦不迭。加上柴草和油壇還在不斷地投下,洞中火光熊熊,濃煙滾滾,雄黃和硝磺熏得人不能呼吸。洞內的農民軍可以躲避火銃和箭矢,甚至萬人敵也有辦法,但是這油火和刺鼻的味道卻是無處躲避。有的被燒傷,有的被熏得倒地,幾個人身上帶著火苗踉蹌著沖出洞口逃了出來,但是沒有行走幾步就被城上射下的箭矢射中倒在地上。
稍稍過了一會,城上的人們估計洞中已經沒有活著的人了,縱然還有個把沒逃出的人,也一定被燒死或熏死了。朱呈祥向他的一百個弟兄一揮手,大家立刻將準備好的水一桶一桶倒下洞去。洞中濃煙慢慢地澆熄了。隨后雄黃和硝磺的氣味也淡了。朱呈祥將毛巾浸透了清水蒙在口鼻之處,率先跳下洞去,他手下眾人也是一個一個跟著跳下去,把這洞占了。
洞中那沒有逃出去的農民軍,大部分已經被燒死,少數沒有被燒死的,也已經昏迷過去。朱呈祥和他的兵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管是死是活,只管一刀一個,一然后將尸首扔出洞口。
這一仗,讓守城軍民頓時土氣高漲,各個地方都仿照朱呈祥的辦法奪洞。不過半日時間,三十六個地洞都陸續被奪到官軍手中,挖洞的農民軍死傷慘重。
“耗費了半個多月,死傷了無數人,居然,居然半天時間就完了?”這一幕,李自成通過望遠鏡的鏡筒看得清清楚楚。
“闖王!打仗的事,怕死怕傷就不能取勝。命令各營,準備云梯攻城!”
“沒錯,劉爺說得對,打仗嘛,不死人還叫打仗嗎?”
對于劉宗敏和曹操的建議,李自成也是立即采納了,不過,他點手叫過谷英,“你去南門看看,小虎子那邊情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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