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大壽雖然不一定是諸葛亮,不過,也一定是個讀過三國的,聽身邊人講過魏蜀吳三國史籍典章的。諸葛孔明雖然是號稱六出祁山九伐中原一心只為酬三顧,不過,他家兄弟三人卻是分別在魏,蜀,吳三家做事,而且兩家都做到了丞相地位,更是能夠行廢立事。他祖大壽現在所想的,不過時如何繼續在我大清與明國之間首鼠兩端,狡兔三窟罷了!”
黃太吉冷笑了兩聲:“朕以己度之,他祖大壽大概在想,對面的韃子算什么?現下雖然猖獗一時,也不過是蕞爾小國,跳梁小丑而已!”
他伸出一根小手指:“大明雖弱,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對比一番,我大清在他心目之中,與當年的播州楊應龍四川奢崇明等人,都是為患一方的叛亂土司而已。”
說到這里,黃太吉又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握成了一個大拳頭。
“大明雖然不妙,遼東軍興以來常打敗仗,且內地災荒不斷,流寇蜂起。但誰又知道將來怎么樣?當年明武宗在世時,不也一樣是有藩王謀逆,蒙古犯邊,流寇作亂,然皆一一平定。這崇禎朝焉知不是正德朝?說不定否極泰來,日后又轉而強盛。何況,眼下大明朝廷又并非沒有強兵良將可用,只要崇禎小兒和朝中大佬倌兒們能夠放手給寧遠伯,令其專心辦理遼東之事,只怕我大清早就完蛋了!所以,他祖家便如各世家大族一樣,子弟分事幾家幾國,不管哪國壯大,至少都留一只血脈下來。以保全家族。”
黃太吉對祖大壽家族心理的分析,并非空穴來風,而是他不斷召見祖家子弟。談話問詢,從祖大壽等將領與子弟親眷們的往來書信當中透露出來的只言片語當中。結合細作探聽得來的情報綜合而來。
聽得了他這一番鞭辟入里的話,不由得多爾袞后背一陣陣冷汗冒出,看來,自己這位八哥能夠做到皇帝寶座上,確實也非是一時僥幸!這份心思便是遠遠的超過了自己。
“皇上圣明!奴才等愚鈍,遠不及皇上明見萬里!”
“皇上,您剛才說祖大壽內外雙怕,奴才年老愚鈍。且又蒙皇上恩典,一直在盛京納福榮養,前線之事頗為蒙昧,這內外之事,講得是何事?”代善也是不甘落后,又是一連串的馬屁拍了過來。
與人老奸馬老滑出工不出力,只會玩嘴的代善不同,年輕的多爾袞到底是個勇于任事的主兒,聽得了代善的馬屁和黃太吉的話,也不開口。只管凝神思索。一面聽著黃太吉繼續為他和代善剖析祖大壽等人的心思,一面腦子里緊張的運轉著。
“這內,就是吳標。模范旅戰斗力強大。戰功赫赫,特別是現在錦州城里不少兵馬,都是受過模范旅恩惠的人。另外吳標身份特殊,基本上只有忠于崇禎一條路,所以如果祖大壽圖謀不軌被吳標發現,那基本就是死路一條。”
“不錯,吳標此人雖然冥頑不靈,然其所部卻是遼東明軍中最為精銳,我八旗將士屢屢在其面前受挫。故而。對其所部之模范旅,又懼又怕。無論如何。也要去之而后快!”
想起了歷次在南粵軍和模范旅面前所吃的那些敗仗,損失的將士。多爾袞便恨得咬牙切齒,如果此時吳標被人綁縛在他面前,他會把吳標生吞活吃了,而且不蘸佐料!
“十四弟,吳標此人日后若是能夠俘獲或是勸降,朕還是要大用的。其人雖出自田畝之間,然用兵帶兵,能力遠遠超過三順王。朕若是得此人,當不吝王爵之位!”
黃太吉如此明確的要延攬吳標,代善倒也罷了,多爾袞少不得腦海里又要重新制訂幾個應對的預案出來。
“皇上,您方才說了內怕,講得是吳標、王樸等部,祖大壽唯恐自己不能約束,令奴才茅塞頓開。但是這外怕,指的是?莫非祖大壽擔心皇上和他算大凌河先降后叛的舊賬?”
“朕既然屢次招降,就不會做那失信于天下人之事。祖大壽這外怕,便是咱們的那位老朋友李守漢了。李守漢這混蛋,先是塔山之戰重創我軍,其后又被他火燒了遼陽,雖然是敵人,朕也不得不說,這份戰功,我大清自太祖高皇帝起兵以來明軍前所未有。而南粵軍現在只是因為天氣被迫撤回,過不了多久就要卷土重來。若是貿然投降我軍,將來李守漢重來,祖大壽是怕自己一家都得被滅門。”
“所以皇上一再說,一定要在天氣好轉之前解決掉錦州的祖大壽與廣寧的洪承疇!?”多爾袞臉上浮現出興奮的一抹紅暈。
黃太吉看了多爾袞興奮的神情一眼,卻沒有說什么,只管自顧自的繼續說下去。
“所以呢,朕若是要想讓祖大壽投降,就需讓其內生內亂,外無擔憂。內生內亂主要就靠吳標了,吳標這人是個合格的軍人,作戰勇敢意志堅定遠見卓識,可惜,唯一不擅長的就是世事人心。
現在錦州人心浮動,意見不一,且困守孤城,吳標必不會忍受。按照他的風格,早晚會有所動作。我們只需加派細作,使其互相之間心生嫌隙,就能牽制住吳標。當然,最好還是能招降吳標為大清所用,此人人才難得,我大清得之,不次于劉皇叔得臥龍。”
內生內亂,外無擔憂。代善和多爾袞仔細的咀嚼著黃太吉這八個字的味道,越是琢磨越是覺得意義深厚。
“皇上!”
多爾袞一副想通了許多問題而豁然開朗,面帶興奮的樣子,“奴才有一點愚見,請皇上明示!”
多爾袞的招數其實也是很簡單,但是卻是極為狠辣。這樣的招數出手,只怕不光是祖大壽一家心思搖動,便是王樸等人,也是心中不穩。
“奴才在饒余貝勒入關之后所奏軍情文書中發現。寧遠伯奉旨在山東各處推行新政,實行所謂官紳一體納糧當差之事,奴才以為。此舉當可用于對付祖大壽等人!”
對祖大壽為首的遼西將門軍閥集團來說,實力田畝兵丁就是一切。他們在遼西廣置莊田,私役屯軍,個個都有龐大的家業。他們之所以不愿意投降,并非是對大明有多么的忠心,而是擔心自己的這些產業,一旦投入了清軍陣營,從此便是灰飛煙滅了。數十年幾代人的積累,就此放棄。實在是不甘心。
還有,他們近在遼東,清國的消息,自也是不斷傳來。投降的各人,雖受重用,卻也是處處拘束,哪有在大明自在?從皇帝到各個文官大員,都要看他們臉色。
他們每年都不停的向朝廷哭窮,說什么糧米緊缺,但是遼西軍屯出產的糧食。就算是畝產再低,架不住總量在那里,這些糧食都到哪里去了?除了當地出產的糧米之外。各地調撥遼東的糧米銀錢,都成了他們借以自肥的工具了。
下的大明,還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明清雙方的戰事,特別是南粵軍加入遼東戰局以來,似乎對明軍一方又開始好轉,幾次大戰,都是給予了清軍沉重的打擊。對勢力龐大的祖家來說,現在就投降。顯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所以,祖大壽一門。內心的想法便是希望遼西的戰事無限期的拖延下去,只要遼西還在與遼賊們周旋。朝廷便必須要用他們。而盛京的家人眷屬們,更是會被黃太吉重用。便若歷史上的吳三桂,一直孤懸遼東,都不愿意投降,直到崇禎帝身死,形勢己定,才最后作出選擇。
所謂沖冠一怒為紅顏的說法,實是在文人放屁,對軍閥政客來說,區區一個歌姬出身的女子同功名利祿相比算得來什么?
“寧遠伯新政可謂遠見卓識,然此舉必備天下所憎,祖大壽也是如此。”代善抽了一口煙,讓淡藍色的煙霧從鼻孔之中噴吐而出,給室內增加了些飄渺神秘感。
“李守漢這家伙在山東搞了什么新政,不過說實話,這個新政朕是真贊同,好東西啊!減租減息官紳一體當差納糧,越看朕是越喜歡。可惜,這事是得罪天下官紳的惡政,沒有統一天下之前,這樣搞只能讓自己身敗名裂。就算是統一了天下,搞不好都會成為第二個秦二世、隋煬帝。所以,便是我大清入關之后,此事也要緩緩圖之。”
“從明日開始,圍困錦州、廣寧二處的兵馬,要大量派遣細作往這兩處去大肆宣揚寧遠伯在山東的所作所為,要讓這兩處城池之中的官員將領們都知道。爾等要做的就是,把山東新政的內容和實施經過告訴錦州城和廣寧城里的將領。他們也是官紳,家里都是有房子有地的大戶,李守漢這么干,不亞于挖了他們的祖墳。正好朕這還有一份名單,是南粵軍和京營在山東查抄的官紳大戶名冊,讓他們好好看看,南粵軍為了推行新政,到底有多兇殘,可謂是不擇手段。別說他們,朕第一眼看見的時候都是觸目驚心,這幾乎是把山東的大戶官紳連根拔起,所謂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嘿嘿,朕就不相信他們無動于衷。”
“待得他們人心惶惶了,十四弟,你再命人將朕紓尊降貴與明廷議和之事告知錦州城內守軍。只要兩國罷兵,朕成了那崇禎小兒的臣子也沒什么關系!當年俺答汗不也是大明朝廷的順義王?可是萬里草原還不一樣是聽俺答汗的?到那時,祖大壽投降于朕,不過就是臣子換了一個長官,李守漢也不便多說,這樣外就無慮了。”
君臣兄弟三人你一言我一語,便將如何針對祖大壽一族進行招降活動的藥方開出來,其中最猛烈的一味藥就是李守漢在山東推行的新政。只不過,在對錦州城中各級將領們的宣傳口吻上稍事調整。
對于遼東軍馬,則是說寧遠伯已經向朝廷請了旨意,只要大軍到處,一概實行一體當差一體納糧的新政。
對于王樸等宣大三鎮軍馬,則是另有一番說辭,“朝廷有意,在遼東戰事結束之后。將寧遠伯所提之新政,在九邊各鎮推行。同時,查清編制、裁汰老弱。編練新軍。盡棄舊軍不用。”
更有不少與祖大壽家族有舊之人利用各種途徑悄悄向城內祖大壽家族透露這樣的信息;“這次大清打下錦州,就不會撤走了!要依托錦州。向山海關進軍。不過皇上念在咱們祖家也是為大清立下了赫赫戰功的情分上,特旨恩典,我祖家的田園房產一概不動。原有各部屯軍,還是咱們祖家的佃戶!”
多管齊下,錦州城內的守軍,除了吳標的模范旅之外,無論是祖大壽還是王樸、李輔明,部下都是人心浮動。對于即將在遼東在宣大各地推行的新政議論紛紛。
確實由不得眾人不擔心,如吳襄、吳三桂父子一樣。祖大壽部下的主力,或者是部隊的核心,也是由幾千家丁組成。祖家的家丁,也都是由祖家的子弟、子弟的諸兄弟、親屬等組成。
這些家丁們,個個在遼西皆有田畝莊園,便是一個個大小地主。有恒產者有恒心,加上保衛家園,這也是他們敢戰的緣故。
而且他們待遇很好,吳襄當年曾言。自己吃的不過粗茶淡飯,而三千子弟兵,卻個個所吃細酒肥羊。他穿的是粗布褐衣。而三千子弟兵都穿紈羅纻綺。雖說朝廷長久發不出糧餉,他們照舊生活得很好。
祖家同樣如此,祖大壽麾下數千家丁,人人驍勇敢戰。
他們早己有田有產,生活無憂了,而且平日除了訓練,他們也不必擔心田地間的耕種,因為幾乎遼西的軍戶。都是他們的佃農,為他們耕種賣力。
與吳家軍一樣。祖氏的數千家丁。純屬祖氏家族的私人武裝。他們依靠祖氏的勢力,個個富有。不過祖家眾人依靠家丁立足。同樣也非常擔心麾下勢力折損,這些都是各代軍閥的通病。不論前世后世都是如此。
而這新政一來,無疑是刨掘他們存在的根基。
仕紳一體當差一體納糧,讀書人都要完糧納稅,何況這些原本就地位頗低的朝廷武官?這不是在錢糧上絕了他們這些將門存在的基礎是什么?
除了一體當差納糧之外,更是要在戰后對九邊各鎮進行點驗,查清編制,裁汰老弱,這更是要了大家伙的親命!若是別人來辦這個事,大家還可以用錢財開路賄賂一番,或是賄買言官發起政潮,將這個事在朝堂上便告胎死腹中。頂不濟了,大家可以令兵卒鼓噪、嘩變,搞出兵變的風波花樣來對抗朝廷點驗、裁撤之舉。
可是,這樣的招數,對付楊嗣昌、楊鎬這樣的督師可以,對付寧遠伯這樣的家伙,卻是毫無用處。
講賄賂,他的錢比你多。你花的銀元都是他發行的。玩兵變、搞鼓噪,恰恰正中他的下懷。別人怕營兵嘩變,他可不怕。大隊精銳家丁正等著你嘩變呢!正好將你一網打盡!
如此看起來,黃太吉那邊伸出的橄欖枝就顯得越發的可愛珍貴了。
維持現有的狀況不變,大家的財產不受損失。這樣的條件如今看起來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說大明江山,去他個奶奶的!
黃太吉和多爾袞這種利用現實存在的消息稍加改動進行攻心戰的手段,比起大炮來,對錦州城防的破壞來得還要厲害的多!一股股暗流開始在錦州城內串聯、密謀。參與密謀的人從祖家兵馬到大同鎮、山西鎮兵馬都有。
“賽因!扎奇賽因!”
從不斷從錦州方向傳來的消息得知了自己擬定的計謀見到了成效,錦州城已經不再是堅不可摧的堡壘,而是一座人心離散的末日之城時,不由得黃太吉一躍從床榻上跳起來,任憑著因為激動而狂噴的鼻血灑在了床榻被褥上。
(書評區里指責作者說對滿洲有成見的那位兄弟,麻煩問一句,這兩句話是什么意思?應該是滿語之中的常用語了。不會?那就聽我說。“好!好哇!”)
“睿親王請皇上的旨意示下,下一步該當如何?”內三院的大學士范文程畢恭畢敬的垂手侍立,等候著主子的旨意。
“告訴老十四,多多的往城內派遣細作,要想法設法的讓這些細作被模范旅的兵士捕捉到!朕要讓模范旅和錦州城內各部沖突起來!另外,范先生,山東不是那兩家人的子弟主動送來了見面禮。書信之中更是表態要給錦州城中的一些將領寫信,說是要申明春秋大義,講什么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的道理。唉,也不知道這兩家的祖宗們要是活著,是該高興還是痛罵。不過也好,有了這兩家的支持,這事情成功的幾率就更大了。”
范文程點頭領命而去。(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