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英萬萬沒有想到,原本以為很是輕松的一趟差事,結果卻讓他的數千精騎在朝陽門外狠狠的栽了一個大跟頭!
當谷英狼狽不堪的將在朝陽門外東營房等處被人迎頭給狠狠揍了一頓的消息稟告給已經進駐彰義門外玉淵潭、三里河等處的李自成時,不由得讓隨駕眾人都為之一驚!
“子杰,你說什么?!”
第一個表示不相信的,便是汝侯劉宗敏!
谷英也是闖營老人,跟著李自成南征北戰一步步的從低級軍官成長起來的高級將領。雖然戰功不如李過、劉芳亮、袁宗第、郝搖旗等人顯赫,卻也是闖營等而次之的人物。
“朕一路吊民伐罪,所向披靡,為何到了北京城外,反而有此慘敗?”
聽完了谷英的損失兵馬數量,不由得讓李自成頗為驚詫,谷英的數千兵馬,居然戰死數百,重傷、被俘千余人,輕傷也有數百人,損失戰馬將近一半。這樣的損失可是在他出商洛山之后從來不曾有過的事情。
“谷將軍,你到底是遇到了哪支明軍?莫不是吳三桂的關寧軍前鋒到了?”
宋獻策與李巖等人第一個反應就是關寧軍放棄了山海關、寧遠等地,大軍勤王到了北京,谷英恰好遇到了關寧軍的前鋒,故而有此之敗。
“不!不是關寧軍。”隨行軍營將谷英的傷口包扎好,谷英有些氣急敗壞的揮舞著尚好的左臂,“從旗號和盔甲上看,這群狗子就是京師的京營!”
“子杰,且慢些說。”李自成制止了谷英的動作,看著他那仿佛有無數的話涌到了嘴邊,但是又一時擁擠著說不出來的神情,命人擺過了一個行凳,示意他坐下講話。
隨行的李過、高一功、劉體純、袁宗第等人也是紛紛圍坐過來,擔任護衛御駕任務的羅虎和率領手下炮隊在彰義門一帶布設炮位的張鼐,則是默不作聲的站在人群外面,靜靜的傾聽。
谷英率領著他部下的四五千精騎,沿著北京城的城墻,護城河,如同一股狂飆般由西向東席卷而來。
彰義門、阜成門、西便門、右安門,永定門,城頭上雖然有守軍,也有大炮,但是望著城下這支耀武揚威疾馳而過的騎兵隊伍,卻沒有一處守軍敢于以火炮進行炮擊襲擾。相反的,都將身體縮進了垛口后面,從箭眼里向外偷窺著這支騎兵的而動向。見他們的目標不是自己這里,守軍們漸漸的松了一口氣。
但是,谷英的大隊人馬剛剛馳過東便門,準備沿著通惠河往通州去,卻迎面撞上了一支正從朝陽門內逶迤而來,護送著無數輜重車輛沿著水關碼頭行走的騎兵。
“闖賊的騎兵!”
“明狗的騎兵!”
兩支軍隊的哨騎都在第一時間發現了對方。
谷英所發現的這支騎兵正是京營新軍的騎兵。為首的羅明祖負責押運宮中和六部、內閣所儲存的各種檔案文書典籍到朝陽門碼頭上船。由談奇瑞的步兵沿途護送這些檔案文件到通州,之后,這些文書會被沿著北運河運到天津上船。
這是當日在王德化府中,王承恩、王德化與林文丙三人商定的撤離方案。以運輸檔案文書為借口,將文官們的視線轉移開來。等到文件檔案運得差不多了,崇禎一家人再行離開。離開時發布一道詔書給城內的大臣們,告訴他們皇帝南巡去了,讓他們火速趕來護駕便是!
“伯爺!西南面來了一大隊闖賊的騎兵!”負責對西面進行警戒的一名參將臉色微微有些泛白,急匆匆的策馬沖到了羅明祖面前。
“慌什么!”羅明祖到底也是見過大陣仗的人物,勒住馬頭接過親兵遞到手中的望遠鏡,向西面望去,但見煙塵當中,數千精騎策馬而來,為首的將領認旗上似乎是一個“谷”字。
“哼!管你是谷子還是高粱!只要來得不是劉宗敏郝搖旗和羅兄弟就好!”羅明祖心中冷哼了一聲,將望遠鏡遞給身邊的騎兵。
“旗鼓官!”
“標下在!”
“擂鼓,列陣,準備迎敵!”
“命人去報知談伯爺,說咱們要去和闖賊的騎兵活動活動筋骨,問問談爺,要不要一起來!”
當旗鼓官將自己主將的意圖快馬告訴正在通惠河兩岸監督著漕幫眾人將一個個巨大的樟木箱子上船的談奇瑞面前時,談奇瑞不由得裂開大嘴笑了起來。
“這種事情,如何能夠少得了咱老談?兒郎們!咱們在山東也是和韃子真刀真槍見過血的,闖賊的騎兵再強,能夠比韃子的騎兵強嗎?咱們便用手中的火銃告訴告訴這群流賊,讓他們知道知道咱們京營好漢的利害!”
銅號聲在碼頭上此起彼伏的響起,一哨一哨一營一營的步隊集結起來,向著西南方向東便門、左安門一帶運動。
談奇瑞率領著自己的數百親兵先行策馬直奔羅明祖的中軍而來。
“怎么樣,老羅,來得點子扎手嗎?”大戰在即,談奇瑞不由得又回到了當初和王龍、羅虎二人并肩在齊魯大地縱橫馳騁的日子里,嘴里不由自主的冒出了從兩個小兄弟那里學了來的黑話。
“沒事!來得是谷英。不是什么硬手!我的馬隊沖一下,估計就垮了!”羅明祖也不謙虛,揮動著鞭梢示意談奇瑞看看對面谷英的騎兵。
谷英卻是有些托大了。原本認為兵貴神速,要插到通州去截斷北京與外界的通道,故而一路狂奔而來,不惜馬力。但是卻沒有想到,在狂奔了數十里之后,卻在這里遇到了京營的騎兵和步隊。最是令人驚詫的是,這些明狗居然不驚不亂,列隊在此,準備與大順軍做上一場!
這可是多少日子都沒有遇到的事情了。
“將爺!怎么著??”谷英身邊的親兵頭目拔出寶劍,一副躍躍欲試的神色。“咱們的馬兒跑得有些累了,正好在這兒搶些馬來替換!”
谷英隊伍中帥旗搖動了幾下,大隊人馬漸漸的放緩了步伐,以帥旗為中心開始集結。
他的打算也是和那親兵頭目所說的相差無幾。這些明狗在這攔路,不過是些土雞瓦狗,一觸即潰的貨色而已。正好搶了他們的戰馬作為替換,好早些趕到通州去!
羅明祖麾下的戰馬,大多是御馬監所豢養的太仆馬。中級將領們更是騎乘的都是御馬。作為全國掌握馬政的最高機關,正所謂船破了有底,底破了還有三千釘子。為了打造新軍,崇禎也好,王德化與王承恩等人也好,都是不惜血本的而投入,幾乎將太仆寺所有的好馬盡數給了新軍。
這些喂養的膘滿肉肥油亮的戰馬,無疑是谷英眼中最好的戰利品。
他卻不曾注意到,這些戰馬,在馬上騎手們的指揮下,漸漸的列成了長長的一列,為數多達近千騎,一列后面又有一列,總計有五六列之多。
在騎兵的兩側,談奇瑞的步隊也是急速運動而來,借助著枯草樹叢為掩護,冒充疑兵。實際上卻是以數千只火銃為自己的友軍和兄弟牢牢的護衛住了兩翼,順便在大順軍進攻的時候可以在兩側打悶棍、砸黑磚。
有什么樣的將領就會帶出什么樣的隊伍,京營新軍對于硬碰硬的排隊槍斃戰術很是不屑,但是,這種埋伏在有利地形,集火射擊大量殺傷敵軍的手段卻是十分的在行。
望著草莽樹叢之中不停起伏的身影,谷英不屑的笑了笑,明狗們的這種舉動無異于是江邊賣水。也不想想咱們大順是如何走到今天的?你們這些小小的伎倆如何是咱們的對手?
隨著各營各隊軍官們的口令聲,闖營慣用的騎兵戰術隊形業已成型。數個大小不等的鋒矢陣型,箭頭朝向了京營的橫列,各個陣型的頂尖之處,在掌旗官飄蕩的大旗下面,各營的將官們策馬而立,充當著準備沖鋒的先鋒。
“闖賊是要用鋒矢陣來沖散咱們的騎兵墻!難道他們就不知道,咱們的騎兵墻是最喜歡這樣的敵軍陣型嗎?”羅明祖臉上露出了一抹殘忍而得意的冷笑。
“老羅,別慌,一會他們沖過來的時候,我先讓兒郎們在兩側打上兩輪火炮,用炮彈霰彈先歡迎一下他們!讓他們的隊形更加散亂些。。。。”
“然后我的騎兵再行上前去!”
兩個家伙露出了彼此心照不宣的笑容。
“別忙,我再調一千火銃手到你的馬隊陣前,先讓這些火銃手們用彈丸殺殺闖賊的銳氣!”談奇瑞冷笑一聲,命手下的參將在馬隊前列開隊形,隊伍前面以拒馬列開,防止谷英的騎兵沖陣。
蹄聲如雷,谷英的四五千騎兵數萬只馬蹄暴風驟雨般敲打著凍得堅硬異常的地面,大地上隱約有陣陣雷聲滾過。
巨大的煙塵,仿佛平地里揚起的沙塵暴一樣,籠罩在飄揚的大順旗幟下面,旗角下,盡是身穿鐵甲、棉甲的騎士,看那無邊無沿的架勢,似乎谷英麾下的這四五千騎兵都在策馬狂奔,一時間天地之間聽不到了任何聲響,只有如雨如雷的馬蹄聲。
眼前已經遙遙可以看得清楚京營騎兵、步隊旗號的字了。按照谷英以往同中原各部明軍作戰的經驗,只要雙方接觸上,不消幾個回合,這些明狗便會抱頭鼠竄而去。
“弟兄們,跟著老子上去!這些狗子們的戰馬和甲胄器械都不錯!”谷英在百余名老營精騎的護衛下大聲在沖鋒的隊伍當中叫喊著。
“將爺!你看!”谷英的親兵頭目眼尖,一眼便看到了在自己沖鋒的方向前那些在拒馬后面列陣的火銃兵,同時,在兩側的樹叢長草之中也有人推出了大炮,急忙示意給谷英看。
當幾乎所有的騎兵都發現就在自己的沖擊隊形左右兩翼都出現了大炮的時候,京營所有的炮手都用盡全身的力氣高喊一聲:“開炮!”
緊接著,護衛著炮隊的火銃兵們用更大的聲音重復了一遍:“開炮!”
驚天動地的火炮齊射聲響起,巨大的聲浪震得大地為之顫抖,十五門大佛郎機,十二門六磅炮,統一使用了霰彈!大片大片白色硝煙在火炮上空騰起,無數霰彈交叉組成的密集彈雨向正在迅猛沖擊的順軍騎兵狂飆而來!
原本被大順軍騎兵馬蹄敲打激起的塵土轉瞬間變成了一片被鮮血和碎肉染得通紅的煙霧!沖鋒的道路上,似風吹麥浪一般,順軍騎兵被打倒了一大片,各人身上,無不是血肉模糊,布滿密集的血洞。無論他們穿了幾重甲,有過多少年輝煌的戰場搏殺經驗,在這火藥和鋼鐵面前都變得蒼白無力!
大佛郎機的霰彈最佳射程在百步左右,六磅炮的更高些。而這些大佛郎機炮放列的位置距離順軍沖擊隊形不過一百二十余步,那些六磅炮放列的位置的射擊距離不過百步,正是最佳射程之內!霰彈們在穿透了盔甲之后,打穿了人體,放翻了戰馬之后,意猶未盡的沖向了正滾滾而來的生力軍隊形之中!
登時,這一輪炮火打得谷英的沖鋒隊形為之一滯。
“停止前進!”
“停止前進!”
谷英也是久經沙場的老人,當即便下令暫且停止前進,他要先將在兩側打悶棍砸黑磚的這些討厭鬼打發掉,才能解決面前的騎兵。否則,有多少人上前去都是白白的喂了炮彈。
可是,以羅談二人的默契,如何能夠讓他的戰術得逞?
在馬隊兩側的樹叢長草當中,登時便有數千人現身出來,排列成數排,前排蹲姿,后排立姿,手中的火銃上銃刺閃著寒光。
“前排,瞄準!準備射擊!”
“后排向后轉,裝填!”
昂揚的口令聲在火銃兵隊列中響起,士兵們在軍官的口令聲中有條不紊的做出動作。
口令聲被北風傳到了谷英的耳中,看著眼前嚴整的隊形,谷英不由得也是有些忐忑了。他不敢用這數千騎兵去沖對方的火銃、火炮,將士折損是一方面,當真如果在這里折損兵馬過多,耽誤了皇上的部署,他回去可是不好交代。
正在谷英躊躇猶豫之際,京營的馬隊開始動了。
以一百騎為一隊,以甲長、隊官手中長槍上的三角小旗為標識,騎兵集結完畢。
“一會跑起來,看我的槍尖,不許超過我的槍尖!”
隊官們虎著臉最后一次的叮囑著手下的騎兵們。甲長們仔細的檢查了馬匹之間的距離,幾乎都是在一米左右的間距,一百匹戰馬。拉開了一個百米寬的正面。
號角聲響起,京營的馬隊開始行動起來。
起初是戰馬以小碎步緩慢的向前快走,之后逐漸變成了慢跑。
隨著馬隊的逐步加速。整個排面也逐漸變得越來越大,但是馬與馬之間的距離依舊控制在兩米之內。
看著在馬上東倒西歪的京營騎兵,不由得谷英當即便咧嘴大笑不止,“該死的狗子們!天堂有路你們不走!居然敢和老子們拼騎兵!弟兄們,上馬,壓上去!”
但是,兩下里以騎兵隊形一接觸,谷英的心便猛地向下一沉!
這些京營騎兵雖然騎術不佳,但是戰術和軍紀頗為嚴謹。數百騎組成的巨大排面,不論是地形如何,總是拉成一個橫排面沖過來,一路沖撞碾壓著沖擊著那些四下里亂跑的順軍受傷落馬的殘兵敗將,不時的有人被慢跑的戰馬撞到在地,接著被后面的馬匹踩踏成死人。
更為要命的是,崇禎當真是不惜血本的投入在了這支新軍身上。幾乎所有
騎兵的刀都是用呲鐵鋼打造而成,只要略微一用力,便可以在馬上斬破敵人的甲胄。但是,這些京營的騎兵們還有一招更懶更加沒有技術含量的招數。
利用戰馬之間的互相扶助,脫離韁繩,一手持刀將手臂伸出,刀刃向外,這樣的戰術,只需要控制好馬隊的奔跑方向,迎著敵人沖過去,利用戰馬奔跑起來的速度,將刀撞在敵人身上,然后輕輕的順勢一帶,戰馬的速度、刀的重量、切入時的角度等諸多因素綜合起來,可以將敵人的軀體連同鎧甲輕松的切割開來。
順軍千里轉戰而來,雖然是所向披靡軍心士氣大振。但是,在馬匹的體力、飼養方面,卻是遠遠不如眼前的京營馬隊了。至少是在理論和供應標準上,沒有那么多的豆料和食鹽供應,只有一般的草料。
因為毗鄰天津的緣故,京營的這群紈绔子弟出身的軍官們可以很方便的采購到大量的黃豆和食鹽用來喂馬。在山東的經驗讓這些大少爺們很清楚的認識到,你平日糊弄馬,戰時馬就能要了你的命!所以,在明軍當中司空見慣的克扣馬料的行為,在這支軍隊當中卻是很稀罕的杜絕了。
但是,與之恰恰相反的,谷英的騎兵不但是千里行軍,戰馬草料、豆料供應不足,更加嚴重的是,方才的一路數十里狂奔而來,更是讓戰馬體力消耗巨大。這樣一來,京營與順軍戰馬之間的差距就出現了。
還有一點,便是不足為外人道也了。
眼下的京營新軍,正是應了那句話,“窮寇莫追歸師莫遏。”他們是一心想要早點離開京師南下逃命的,你谷英卻來攔阻住他們的去路,這些大爺們不和你玩命才怪!
于是,谷英便被羅明祖揮師掩殺了十余里,直到遇到了李過部下的哨騎接應才算是逃出了生天。
李自成駕前文武萬萬沒有想到,一路如此順利的情形之下,還會在京師城下栽這樣的一個大跟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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