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中再度的熱鬧了起來。頂點小說23
原本部院衙門就多,又有不少從黃河以北避亂到了南京的宗室官員縉紳勛貴。閑人本來就不少了,又因為開恩科的緣故,憑空又來了數萬參加科舉考試的士人。除了接近兩萬科甲正途的舉人之外,更有參加明法明算科考試的數萬人,這些人往往又隨著帶著侍奉的書童仆人之類的角色,于是乎,南京城內外被塞得滿滿當當的。
原本這兩個群體之間便如同存在著一條無形的鴻溝,街頭巷尾茶樓酒肆之間遇到,也是互相視如不見。可是現在,隨著一份評論的出爐,兩個群體之間不但眼中有了對方,更是血貫瞳仁,恨不得將對方一口水吞下去!
從貢院到夫子廟,從烏衣巷到秦淮河,只要是這兩撥人互相遇到了,那么爭吵叫罵的喧囂聲浪,立刻便能將這濕冷陰霾的暮冬時節變得火爆異常。這六朝金粉之地,不時的在一些小角落里爆發了熱烈的、觸及和靈魂的討論。
存在決定意識。科甲正途出身的舉人們一心想到的就是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之后,一定要上奏天子,恢復祖宗舊制,以安天下人心,只有人心安定這才能讓天下平靜,令大明中興。當然,他們口中的祖宗舊制,可不是嘉靖更不是朱元璋頒布的,而是萬歷年間的優免則例,而且,同樣是萬歷皇帝頒布的制度,像什么礦稅、商稅這種病國害民的制度,還是停了吧!矛頭自然而然便指向了大力推行新政的李守漢、馬士英兩個權奸。
可是,來參加明法、明算科考試的人們,就沒有這么高尚的想法了。他們的人員構成差距極大。一類是窮困潦倒的老童生和不第秀才,打得主意就是要來碰碰運氣,看能不能給自己找個官身出路,頂不濟,也能混一段時間的嚼裹開銷,白吃幾天飯。而另外一類,就是紹興師爺家族這種的。富而不貴的。家里不缺錢,而且在與南中貿易的過程之中,或是買進南中輸入的糧米油鹽布匹鐵器,或是賣出蠶絲茶葉等物,無不是賺得家里堆山填海的銀子,自然就看不上那些免除若干畝田地賦稅的優惠了。而且,吃著誰就要向著誰,你們這群窮措大把矛頭指向咱們的米飯班主梁國公他老人家,不是和咱們過不去是什么?!
于是,來參加乙酉恩科考試的人們,很自然的便分出了兩個涇渭分明的陣營。雙方不相遇還好,只要一旦在某個場合相遇,勢必要各自闡述自己的觀點展開辯論,爭著爭著,就從口舌之爭逐漸升級,升級的結果九成九是大打出手,經常從樓上打到樓下,接著打到街上,雙方追逐,穿街過巷,一片狼藉,搞得維持治安的五城兵馬司巡邏兵們叫苦不迭。
當然,因為科甲正途的舉人們大多是些讀死書的書生,從體力上和技巧、經驗上都欠缺了不少,而參加明法明算兩科考試的人們,要么是年輕力壯的公子哥兒少爺,體力好不說,還有人和護院的家人學過幾手,就算是那些窮困潦倒的秀才童生們,往往也有和老婆打架的經驗。雙方一旦動起手來,不但言論上大占上風,動起手腳,也經常打得科甲派滿頭是包。
更為要命的是,如今的南京守備府副守備可是李華寶。這位李公子又豈能讓別人指著鼻子罵自己的老爹?就算是他能忍,手下的兵丁軍官們也不會坐視不管。所謂的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嘛!何況,從南粵軍建軍之初,官兵們就被灌輸了“咱們吃誰的飯,穿誰的衣,扛誰的槍,拿誰的餉,該替誰出力”的觀念。就算是不能明著動手,那么,暗地里砸黑磚打悶棍拉偏手這種事還是可以的!
大街小巷,人頭攢動,如織的人流,將街巷擁擠得如同肉瓷罐里的沙丁魚,同樣伴著激烈的爭吵與搏擊之聲。
爭吵和辯論漸漸的被人們覺得不那么解渴了,為最大表達自己的心聲,讓京城百姓和朝野上下人等們了解到自己的觀點,并且最大的認同咱們這些人憂國憂民,趕考的科甲舉人們不約而同想到同一個方法,他們充分發揮了讀書人的舞文弄墨特長,找來紙、布、竹竿等物,用寫斗方的字體和手法在紙上寫上大字,粘貼在布面上,往兩端拉開橫幅標語。于是,從夫子廟出發,科甲舉人們開始在秦淮河兩岸散布了。
他們還不時舉起標語,高呼口號,宣傳他們的觀點。
“朝中有權奸,權奸不除,天下難安!”
“鏟除權奸,誅殺奸邪!慶父不死,魯難未已!”
科甲舉人們高呼口號標語的同時,還命令隨行的仆人書童們拼命的敲鑼打鼓,吸引眾人注意,而隨著他們的吶喊大叫,無數的人頭,從兩端樓房看下,個個臉上,皆是激動之意。
還有很多人無處踏腳,便擠到各店鋪之內,便是許多外來京師的商賈百姓官員,也是饒有興趣,滿臉興奮之色,眼前情形讓他們嘆為觀止,京師就是京師,與地方大不相同。
“欲定天下,先正人心!”
“砸了妖言惑眾的江南時報!”
“把江南時報背后的靠山主謀拉出來游街示眾!!”
“把那拖出來浸豬籠!”
漸漸的,隨著散步的人們漸漸走出了秦淮河兩岸,路線卻向著江南時報的所在而來,口號聲也變得充滿了殺氣。
通往江南時報報社的道路上,漸漸的變得水泄不通。黑壓壓的人頭大多都是前來參加乙酉恩科考試的科甲舉人們,還有他們的仆人書童等等,沿途的店鋪里,店鋪伙計和看熱鬧的百姓站在街道兩旁看著這支喧囂吵鬧的隊伍。
人群中,還有許多領頭人物,在他們授意下,一些說書人樣子的人,站在人群當中手中高舉著文稿大聲向周邊鼓動,煽風點火,不時有一些潑皮閑漢們鼓噪喝應。
在這些搖唇鼓舌之人的口水中,江南時報和在背后拿錢支持它,為江南貧寒士子們提供膏火銀子,提供錢糧布匹津貼的那個人,就是如今大明天下動蕩不安,山河破碎的罪魁禍首。
更有那肆無忌憚之人,連最后一點遮羞布也扯了下來,矛頭直指李貞麗與李守漢二人。在他們口中,李守漢當年連番血戰,大女兒在塔山中炮險些丟了性命,大兒子在山東與清軍作戰時陣亡,大女婿冒著風雪渡海東征遼東的事都是假的,都是虛報戰功,“他們李家就是一群禍國殃民,無惡不作,無君無父的敗類,人人憎恨的害群之馬,人人得而誅之!”
不分古今中外,抹黑政治人物最好的手段,就是在下三路上大做特做文章。不信,就連皿煮自游的燈塔國,不也有斯塔爾報告出爐之后造成網絡塞車的盛況(話說,當年不厚道的作者也是其中之一。那份報告和后來萊溫斯基的回憶錄,我是把它們當做來讀的。)還有,肯尼迪兄弟倆和瑪麗蓮夢露之間的緋聞,居然說這兄弟倆和瑪麗蓮玩3匹,面對著這么無恥的謠言,不厚道的作者只能默默的問一句,有沒有高清藍光的版本?求種子!
幾個說書先生大概原本就是在城外低等窯子里講葷書的好手,講起這些來,繪聲繪色,聲情并茂。大概也只有著名聲優葉倩彤能夠與之相媲美。
在他們口中,李守漢不但是個無父無君,目不識丁,只知道搜刮聚斂財富的惡棍,更是一個荒淫無恥的酒色之徒。每日里除了數錢來獲得滿足之外,酒色無度就是他的生活。每天必須要喝得醉醺醺的,然后,要連續睡上七八個女人才能睡得著。而且,此人乃是天地之間戾氣淫毒所化,天賦異稟,往往是將女人蹂躪的死去活來才能盡興,每日里國公府都從后門悄悄的把被他蹂躪而死的女人運走,丟到城外亂葬崗子埋了。“我江南女兒,素來以南國眉黛著稱,柔弱似水,如何能耐受得住這般殘害?于是,這廝便四處搜羅美色以充下陳!不但漢家女兒是他的獵物,便是那蒙古韃子的婦人、極北苦寒之地的女子,歐羅巴佛郎機的婦人,天竺天方的妖姬也是他的心頭所好!更加敗壞人倫的是,此人不但奪人妻女,更是將母女一起收入房中!”
造謠詆毀的最高境界,就是三分假七分真,細節等處都是真的,只是在最關鍵的節點上是假的。這些人便是深諳此道,在攻擊李守漢的生活作風上,盡量的說實話,特別是在咱們這位梁國公的房帷燕好之事上,更是觀念大大的超前。從來自黑龍江索倫部的傲蕾一蘭,到出自暹羅王室貴族的美珊姐妹,還有出身蒙古的烏云其其格母女,哪個傳說出去都是一段談資。這些事,如果是發生在讀書人身上,則是一段佳話美談,但是,如果用來攻擊他們的敵人,那就是絕對的丑聞了。
道路上,煽動者口若懸河,旁邊聽眾頻繁點頭,個個都是眉飛色舞,興高采烈,有那些讀書士子,更是將隊伍中散發的說貼珍而重之的收入懷中。
人群中,一個長衫上打著幾個補丁,臉色灰白的中年人聽得幾個士子以天下為己任的講演,揭露了某個權貴的丑惡嘴臉滔天罪行之后,忍不住掩面大哭起來。
“我的鋪子,我的生意!本來做得好好的米號,布莊,結果,南米南布潮水一般涌了進來,我的鋪子也就黃了!難道,南中商人就該發財,咱們江南的生意人大家伙就活該餓死?”
他卻渾然不提他家的糙米里能夠挑揀出至少一成的砂石還有為數眾多的老鼠屎草棍等等,同那些南中來的粳米相比,完全就是八寶飯的原料了。
“若是南中的貨色繼續像現在這樣涌進來,我繁華富庶的江南,還能是江南嗎?大家手中的飯碗,家里的老婆孩子靠什么來養活?”有人開始在人群之中鼓噪附和,為這破產商人做著最佳捧哏。
“那些南中商人的心肝和煤炭一樣的黑!他們能吃飽飯,全靠吸大家伙的血長大,便如蚊蟲蒼蠅,哪個不是吸得鼓鼓飽飽的?”一個松江口音在人群中聲嘶力竭的宣講著自己的遭遇和不幸。
“他們的布用了妖法邪術,織造的又快又細密結實,價錢還低。這一下就把咱們松江府的機房都給沖垮了。我的布,上好的松江棉布,賣五錢銀子一丈,他們就賣三錢銀子,我賣三錢,他們就賣一錢還是染色布!硬是把我那經營了幾代人的織布坊給頂垮了。還讓我拿那些機戶來頂賬,不然的話就要經官,封我的門,抄我的家!那個死砍頭短命的查白地哦!也是個吃里扒外的東西!”
那個松江布商大概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嘴里面絮絮叨叨咒罵這個詛咒那個,但是卻根本不提那些被他抵賬的機戶們,每天要干八個時辰的活計,算下來還欠他不少的伙食銀子的事。
對于這些在生意場上失敗的人,人群之中頂多也就是稍稍掀起幾個水花,迅即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為大家所關注,為圍觀群眾喜聞樂見的,還是那些說書先生們口中的梁國公與諸多女人之間不得不說,不得不細說的故事。
漸漸的,桃紅色話題的女主角便轉移到了秦淮河畔媚香樓的女主人,江南時報的主持人李貞麗身上。在這些說書先生口中,往日里被江南貧寒士子們感激涕零的稱為再生慈母的李貞麗,成了一個偷奸養漢,自薦枕席的天生蕩婦,為了勾搭上李守漢,更是不惜拉著自己的女兒李香君一道侍奉梁國公,也算是投其所好,滿足了梁國公嗜好人妻人母的趣味。
說話間,散布的人群已經到了江南時報的巷子口,有人猛然間從地上抄起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那里的一塊碎石頭,使勁全身力氣,往江南時報的院子內扔去,一邊聲嘶力竭地吼道:“打死這些為虎作倀的亂臣賊子!”
“打死他們!”
“打死他們……。”
“沖進去,將這些賊子亂棍打死。”
“將那揪出來,浸豬籠!”
一時群情鼎沸,如雨點似的石塊,磚塊,往府邸扔去砸去,就聽磚瓦的嘩嘩聲不斷,甚至,幾根點燃的火把,同樣投了進去。眼看著院子里冒起了煙,煙霧中卷著火頭,還有眾多的青皮光棍,開始拼命砸門,有些人更搬來了梯子準備翻墻。
而在院子里,江南時報的人們個個面色慘白惶恐萬狀,外面的那些人情緒失控了,可以說就是一群瘋子,他們這些人平日里也是靠筆桿子來橫掃千軍的,如何是成百上千瘋狂之人的對手?指望原本就不多的雜役徒工護院,根本攔不住他們,若暴怒的人群沖進來,他們恐怕就是被活活打死的下場。
“咱們死了也就算了,若是李姑娘有一點閃失,那咱們可就是萬死莫贖之罪了!”報社的幾個主筆憂心忡忡的偷眼看著正在正堂上好整以暇的品讀著這幾日采編的幾份稿件,不時的為里面幾句精彩段落而擊節贊嘆拍案叫好的李貞麗。他們可都清楚,這位李姑娘在梁國公面前的分量。以梁國公那種護短的脾氣性格,他的女兒在塔山受了重傷,他一怒之下打得遼賊幾乎灰飛煙滅,硬是用數萬遼賊的尸骨來出了這口惡氣。一旦這位眼下又有了梁國公骨血的李姑娘有點什么差錯,難保他會不會將這南京城給翻過來!?
人群之中傳來一陣陣的歡呼之聲,幾架竹梯子靠上了院墻,有人急不可耐的順著梯子爬了上去。剛剛到達人們的頭頂高度,那人卻發出一聲驚呼,幾乎從梯子上掉下來。
江南時報所在地的幾條巷子里,原本幾處緊閉著的宅邸院落大門突然間同時打開,數以百計的精壯漢子,一色的頭戴柳條帽,身著藍色粗布制成的碼頭苦力們才穿的號坎,手中擎著二尺多長的鐵尺短棍,默不作聲如無聲的洪水一般,封住了散布人群的前后左右。
那個站在梯子上的青皮光棍正是個識貨的,他一眼便看出了來者的身份:“壞了!是漕幫的!漕幫的義勇隊!”頓時,在人群當中的青皮光棍們一陣寒顫,膽子小的甚至開始哆嗦了。南京城中的潑皮閑漢們都清楚,你招惹了各個部院衙門的官員差役沒關系,反正大家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你們是江西瓷器,我就是一塊廁所里的爛石頭,看誰怕?可是,漕幫的義勇隊,那卻是萬萬招惹不起的。
官面上,他們是官府認證的義勇,平日里替官家承擔了不少維持治安,緝捕盜匪,救火救災的事情,江湖道上,他們又有無數的江湖手段。一旦被他們盯上,那就不是一個死字能夠說得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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