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七章李自成的勿謂言之不預也
第六百七十七章李自成的勿謂言之不預也
前線的軍報,就像是弘光元年的桃花雪一樣,不停的飛進了梁國公、大將軍李守漢的簽押房內,讓他一時有些目不暇接之感。
“唉!都說天下英雄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可是,我怎么只覺得是少年弟子江湖老呢?!”看著眼前各處送來的緊急軍報,不由得咱們的梁國公吐槽了幾句。
這些軍報,大多數來自于江北戰場。西線,在潼關一線進行血肉磨坊般爭奪的順清兩軍,因為羅虎一軍的突然投入戰場而發生了急轉直下的局面變化,陷入對峙的兩軍,迅速變成了清軍腹背受敵,順軍趁勢殺出潼關發起反擊作戰。
可憐咱們的和碩豫親王,大將軍多鐸,也成功的cosplay了一把《三國演義》里曹操在潼關前輩馬超殺得割須棄袍望風逃走的情節。十余萬清軍隊伍,他只率領著八旗本部和曹振彥等人的包衣兵殺出了順軍的圍追堵截,狂奔數百里,過洛陽而不敢入,直奔開封方才停了下來。
在逃跑過程中,豫親王多鐸更是不小心被追兵追趕的從馬背上墜落下來,如果不是他身邊的巴牙喇兵眼疾手快,一把把他從地上拉起來,重新扶到馬背上,只怕多鐸不被馬隊暴風驟雨般的馬蹄踩成肉泥一般,也會被狂奔的戰馬拖得血肉模糊。
北路軍的十幾萬清軍兵馬,東路軍的十幾萬兵馬,旬月之間云消煙散,兩路清軍讓大順收容了將近十萬兵丁,繳獲糧草輜重火炮馬匹無數。這兩場戰役,讓李自成大順軍的兵威再度達到了一個高峰。
可是,自家事情自家知道。雖然說兵鋒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可是,李自成卻小高興不起來。原因很簡單,戰果比起損失來,得不償失。
姜鑲的北路軍,把他和大順軍的老家陜北燒成了一片白地,殺成了一片血海。
多鐸的東路軍,將大順軍多年經營的河南地盤也禍害的不像樣子,數十萬軍馬的糧草給養供應,讓河南從勉強可以溫飽的狀態,又一次到了饑寒交迫的狀態。
關于下一步該如何去,大順朝廷高層內部,陷入了爭論之中。
以李巖為首的河南籍將領官員主張,出潼關,在洛陽至開封一線重新恢復大順的統治,與盤踞豫東的清軍展開戰斗,想法與山東的南粵軍取得聯系,東西夾擊清軍,這樣,既可以恢復河南的部分地盤,又可以將清軍趕出河南,至少可以把清軍趕到黃河以北去。
可是,以李自成、劉宗敏等人為首的大順軍老人,卻主張逐步轉移戰略重點,把兵馬開到湖廣地面上去。一來那里沒有敵情,兵馬可以得到休整時間和空間。二來,也是因為沒有敵情,湖廣地面上糧草豐足,大軍的軍糧容易得到補充。這幾年,湖廣地區的糧食生產已經漸次得到了恢復,頗有幾分當年“湖廣熟天下足”的氣象了。
第三條理由,李自成等人沒有表現出來,但是,大順軍高層都心知肚明。大軍到了湖廣地面,便可以依托長江航路,最大限度的縮短同南粵軍的貿易路線,大順軍的火器彈藥,軍中所需藥品、布匹等物,獲取的時間便短了許多。不必像之前那樣,需要從長江上岸之后穿過湖廣山區,再進入陜西地面。
這兩場戰事打下來,雖然大順軍都獲得了勝利,但是,軍中儲存的南中火藥、炮子等物,特別是馬尾手榴彈,幾乎消耗殆盡。如果不是從清軍大營當中繳獲了不少,李自成都不敢保證,再有一次戰事,軍中是不是還能有炮火支持了!
所以,大順軍南下就糧、獲得補充也就成了占據了優勢地位的意見。
但是,作為河南籍官員將領的李巖,還想著能否通過努力,獲得一定的折中道路,比如說大隊人馬南下湖廣,別遣一支偏師到河南去,免得把河南大片土地拱手讓給清軍。
“陛下,如蒙恩準,臣愿意領數千人馬往河南去,為陛下守住河南。”
李巖信心滿滿的向李自成請旨。
但是,他卻不知道,在李自成表示容朕好好想想之后,他的兩位河南同鄉,曾經的鄉試同年牛金星,還有曾經受過他的恩惠的江湖術士宋獻策,卻在當晚求見李自成。
“陛下,可是想讓李巖丞相率兵馬往河南去?”牛金星仍舊是一副胸中自有雄兵百萬的神情。
“林泉說的也有道理,河南之地,乃是天下腹心,不可以輕易放棄。若是以一部兵馬扼守河南,牽制清軍兵力,也可以令我大軍在湖廣能夠得到一個較長時間的休整補充時期。”
“陛下,可曾記得,當日在伏牛山得勝寨時,微臣為陛下講說經史時提到的唐肅宗靈武繼位故事?”
說完這話,牛金星便閉口不言,只是手捻胡須,觀察著李自成的反應。在一旁的宋獻策,以久歷江湖,慣于察言觀色的一雙眼睛敏銳的發現,李自成此時的內心,已經是驚濤駭浪了。
沒法不驚濤駭浪。牛金星的話,正正的刺中了李自成作為皇帝的內心最隱秘最薄弱的痛處。
安史之亂爆發后,洛陽、長安失守,唐玄宗倉皇“幸蜀”。先是在馬嵬坡前,六軍不發,御林軍將領陳玄禮發起兵變,逼著唐玄宗李隆基殺了楊國忠、楊玉環等楊氏家族。跟著,太子李亨又以民意為理由,帶著自己的班底離開了南下入川的隊伍,開了小差,跑到了他曾經擔任過朔方節度大使的朔方地區,并且,在萬民擁戴之下,哭哭啼啼不情不愿的宣布即位稱帝。他稱帝的理由在《舊唐書》卷十《肅宗本紀》詳細記述了大臣裴冕、杜鴻漸等人給他總結了大體如下:“寇逆亂常,毒流函谷,主上倦勤大位,移幸蜀川。”國家發生了叛亂,玄宗皇帝已經無法駕馭這種局面,跑到了蜀川避難,他的那把交椅就算讓出來了,作為皇太子,在這個時候即位,替父皇分憂、為社稷排難,是顧全大局、理所當然的選擇。
“江山阻險,奏請路絕,宗社神器,須有所歸。”玄宗皇帝“幸蜀”后,因為交通不便,給請示匯報造成了困難,而且,他這一去,大唐江山、國家政權失去了凝聚的核心,在這種情況下,皇太子只有當了皇帝,成為社稷之主,才能放開手腳承擔起平復叛亂、重整社稷的重任,這是時勢使然、迫不得已的選擇。
“萬姓,思崇明圣,天意人事,不可固違。”在這國難時艱的時刻,老百姓都期望著、各種祥瑞也兆示著,能有一個明君,來拯救他們于水火,這個明君不是別人,就是您太子李亨,這是百姓的意愿、上天的選擇。
可是,拆穿了畫皮,這都是滿滿的套路。馬嵬驛分手,唐玄宗通過高力士,表達了自己對太子李亨所寄予的殷切厚望,說了一番話。其中“莫以吾為意”至少包涵兩層意思:一是從父子感情角度,勸慰太子李亨不要擔心;二是從君臣大義角度,提示太子李亨,在這特殊時期不必拘于常禮,一些關乎平叛的大政方針,不必常請示、常匯報,完全可以自行決斷。玄宗對李亨絕對的信任,溢于言表。李亨即便不當皇帝,照樣可以放開手腳承擔起平復叛亂的重任。
而且,唐玄宗是“移幸蜀川”,并不是“倦勤大位”,而是仍然主持著全國的平叛工作,并盡最大可能履行了大唐政府“掌門人”相應的職責,如對中央和地方的有關人事,進行了調整,并先后任命了崔圓、房、崔渙三人為宰相,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危難時期中央政府的感召力,為收攏人心、凝聚力量發揮了重要作用;在任命太子李亨為天下兵馬元帥,都統朔方、河東、河北、平廬等節度兵馬,收復兩京的同時,分別任命永王李、盛王李琦、王李珙為各路都統節度使,分守外鎮,為穩定局勢、平定叛亂創造了積極的條件。史載,任命詔書一下,“遠近相慶,咸思效忠于興復”,而叛首安祿山則拍胸嘆氣道:“我不得天下矣”。這種理由,難以叫人信服。
唐玄宗“幸蜀”,老百姓的期望,自然是大打折扣,但這不是不承認玄宗這個皇帝。在靈武即位前,老百姓充滿了期待,但這種期待絕非希望他取玄宗而代之,當他們聽到了李亨治兵河西的消息,說道:“吾太子大軍即至!”和李亨的擁戴者們“萬姓,思崇明圣”,不對等。
而眼下李巖提出的愿意率軍在河南堅持,這很容易讓李自成聯想到自己的這位丞相,是不是要效仿李亨呢?
“陛下,微臣起于卜武,不如牛先生學富五車。但也知曉,舊唐書記載,肅宗李亨自離玄宗后,民間望氣者,有白云起西北,長數丈,如樓閣之狀,議者以為天子之氣。”
“這,朕也知曉!”
“陛下,您忘記了‘十八子,主神器’和‘九州離亂李繼朱’這兩句話了嗎?”宋獻策陰陰的補上了一刀。
李亨和他父皇李隆基在馬嵬驛后,“有白云起西北,長數丈,如樓閣之狀,議者以為天子之氣”,其實,這和什么魚肚子里的黃綢子條、火堆旁邊的狐貍叫都是一回事,不過是說太子李亨的即位,是上應天象的表現。后來,又出現好幾次,都是預示真命天子的氣象。
牛宋二人的話很明白,你要當心這位李巖丞相要率部東進河南,對你來說未必是什么好事!要知道,李巖在河南的群眾基礎和威望要比你李自成高得多!當初的那些饑民,領賑濟糧的時候都在歡呼:“李公子救了我們!”他要是單獨領兵去了河南,只怕用不了幾天,河南就只知道有李巖,不知道有你李自成了!何況,當年的圖讖,只是說了天下要歸姓李的,李巖也姓李的!
牛宋二人的幾句話,在大順朝廷上掀起了滔天政潮。
兩日后,李自成發下旨意,派丞相李巖領其弟李牟等人率部往河南去。當日,牛金星設宴為李巖踐行。酒宴上,牛金星突然發難,御營親兵齊出,將李巖逮捕。牛金星自袍袖內取出李自成親筆特旨,宣布李巖謀逆叛亂,當場將李巖斬首。消息傳出,在潼關外駐守的李巖舊部親族李牟等人,立刻拔營狂奔往豫東家鄉去。他們本意是要逃到豫東,然后想辦法東進山東,與鹿瑪紅等人匯合。其實,這也不過是當初曹營眾人的舊路而已。
可是,這給了牛金星一個口實。面對著前來質問他的劉宗敏等人,牛金星不慌不忙的列舉出上述事實來應對。“這不是我們要殺他,而是他早就有心謀逆。不然,為啥逃得這么快,而且還是往開封方向逃?這不是意圖投敵是什么?”
他為李自成而背的黑鍋自然也是有所補償,前腳誅殺了李巖,后腳牛金星便成為了大順的當朝丞相。也是屬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角色。可是,劉宗敏等人卻不管這一套。看著他那副文人特有的無賴嘴臉,劉宗敏只是哼了一聲,拔腿便走。
數日后,劉宗敏所部兵馬開拔,南下湖廣。
李自成在朝會上做出了這樣的部署:“汝侯已經做為先鋒開拔了,大軍日后分別開拔。往湖廣去。”
他看了看站在朝臣中的吳汝義,“小吳,你先行一步,往安慶南粵軍水師大營去走一趟。跟他們講,我大順兵馬南下,是為了討伐叛逆永輔營英武將軍老回回馬守應所部殘余,同時,也是為了兩家的貿易而來,請他們不必誤會。”
李自成所說的老回回馬守應。在李自成火并曹操羅汝才和革里眼賀一龍的“羅、賀事件”發生時正率部向澧州(今湖南澧縣)進軍。李自成給他的番號和官銜為“永輔營英武將軍”,并頒給他四十八兩重的金印一顆。馬守應推辭不受,意在保持自己的相對獨立性。李自成幾次調他帶領部眾回襄陽,馬守應不想蹈羅、賀的覆轍,把隊伍拉到長江以南的松滋一帶地方,與李自成保持若即若離的態度。所以,李自成用征討叛逆馬守應的旗號南下湖廣,以避免同南粵軍發生誤會造成沖突。
“另外,你去南京對李國公爺言講,雖然李侯爺不在了,但是朕與他簽訂的救助協議還在,朕還在南粵軍中有千余萬銀元的借款。朕打算把這些借款都用來購買南中所出之物。如果款項不敷使用,關中、湖廣所出的棉花也可以拿來抵扣貨款。”在說完了這段話之后,李自成稍稍停頓了一下。“朕知道他軍中缺少馬匹,此事也好處置。朕部下在西番地、甘肅等處繳獲番民馬匹何止數十萬,也可以拿來折扣貨款!”
這也是實話,大順的征西兵馬,在甘肅、青海一帶,把盤踞在這一帶的蒙古、藏等部族輪番敲打了一遍,盡奪各部牛馬金銀東下。這數以十萬計算的牛馬,在關中地區也成了一景。不過,所過之處,飼料為之一空,連百姓的柴草都不能幸免。正好可以拿來和南粵軍交換急需的貨色。
于是,作為最早與南粵軍接觸的大順軍高層,吳汝義帶著自己的親兵,快馬趕到德安府,換了便衣,登船東下往安慶南粵軍水師大營來說明大順軍的來意。
這些情況,被駐守小孤山水師大營的艦隊分統官張小虎的侄兒張大狗派人連夜密奏主公。
李自成的大軍南下湖廣,無疑是給李守漢出了一個大難題。
南粵軍上下倒是不怕在湖廣地區同李自成的大順軍做上一場。笑話!咱們在江中有水師船隊,在陸地上又有精銳兵馬,李自成的大順軍雖然號稱百萬,可是,也只是馬步悍賊,湖廣地面水網縱橫交錯,他的馬隊再精銳,如何能施展得開?
何況,咱們還有一個擋箭牌在在九江地區。李自成要想和咱們直接對戰,勢必要把這個擋箭牌除掉才行。這個擋箭牌就是平賊將軍、寧南侯左良玉的十幾萬人馬。
可是,伸手不打笑面人。吳汝義來安慶,口口聲聲說了,我們只想和南粵軍做生意,繼續執行當初與大公子李華宇簽訂的救助協議。如今雖然李大公子已經不在人間了,可是,我們卻不是那么不講究的人,人不在了,該辦的事情還是要辦的。何況,我們是拿著真金白銀,棉花馬匹小麥這些南粵軍也需要的東西來采購。你有貨色我有銀子,你不能不讓我買吧?
話雖然說得客氣、懇切,但是,李守漢卻從字里行間嗅到了危險的味道。大順軍的態度里透出了一絲威脅:如果你不愿意執行當年令公子與我們簽下的這個不平等條約,不答應我們用這筆高利貸來采購軍火物資的話,那么,就別怪我們把當初簽訂這個不平等條約的事情公諸于天下,讓天下人都好好看看,你這個大明朝廷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到底是個什么貨色!到那個時候,朝中東林群起而攻之你梁國公的時候,就別怪咱們大順朝廷不講究了。
也算是一種“勿謂言之不預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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