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吹卷,為密林掩映中的夏洛騰堡宮帶來了一絲夏日的清涼。
正中央的主書房內,清英正在窗前靜靜站立,皎潔的月光從天空中如瀑傾灑,將他的臉容映照得如鍍銀光。而與他正常時候的從容自信所不同的是,此刻他的臉上竟流露出了一絲難得的慨然,似韶華飛逝的嘆息,又似物是人非的蒼涼。
幾個小時前,執掌德國海軍近三十年的提爾皮茨來到這座避暑行宮,向他提出辭呈;這時清英才意識到,這名功勛卓著的股肱已經過完了他75歲的生日,比原定的退休年齡又延后了五年。看著對方頜下那已經全白了的分叉胡須,清英也知道這名老將的確是到了他服役年限的終點。沉默半晌之后,清英終于批準了提爾皮茨的辭呈,改命另一位擅長組織和協調的海軍上將岑克爾出任海軍國務秘書一職。當提爾皮茨向他深深行禮、并緩步告退之時,清英心中充滿了不舍之意,然而,這卻是任何人都不能阻擋的意志和法則。
低低的敲門聲從不遠處響起,打破了清英在窗前的感懷思緒,他定了定神,而后道出了一個請進的音節。頭頂锃亮的帝國首相伯爾曼邁入了房間,向清英恭聲說道:“陛下,頓河共和國方面有消息回應了。他們完全贊成為阿列克謝殿下加冕為沙皇的提議,并希望羅曼諾夫家族的嫡系傳人能盡快抵達其首都新切爾卡斯克,以凝聚起全俄羅斯反布爾什維克志士的民意軍心。”
清英微微點頭,算是回應了伯爾曼的話語。當鷹隼組織成員在十年之前將阿列克謝從蘇俄行刑隊的槍口下搶出的時候,他就有了將其扶持為新任沙皇的考慮;只是由于對方年齡實在過小,根本不能起到應有的效果,只能暫時作罷。經過近十年的成長之后。如今的阿列克謝已經年近弱冠;而在清英的悉心調教之下,這名標致的正太也早就被完成了洗腦,足可作為一枚理想的棋子被放在東邊了。
根據清英原本的考慮。是準備把阿列克謝在身邊再多留幾年的。雖然君主制下的皇帝并不存在年齡上的限制,但以弱冠之齡就獨當一面也無疑是過于勉強了一些:放在清英前世所處的那個時代。普通的20歲青年還是象牙塔中的嫩苗,對其委以重任幾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不過現在,他卻是有必要讓阿列克謝去東方打出一面金字招牌。由于西班牙流感、斑疹傷寒等疫病的大規模流行,以及因農業的荒廢而產生的無數餓殍,盤踞在俄國土地上的三方勢力在酣戰兩年之后便疲態盡顯;布爾什維克控制下的區域中農民抗糧暴動不斷,工人也因更甚于歐洲大戰時節的饑餓和勞累而罷工頻頻,即便是契卡的大規模血腥鎮壓,也無法從根本上解決這些事件。而白衛軍所盤踞的區域同樣是盜賊蜂起。民眾苦不堪言,原本就是近乎一盤散沙的白軍內部也因日益惡化的局勢而相互攻訐,圖謀將對方搞下權力的核心舞臺。1914年末雙方意圖一統全俄的雄心壯志,現在都在嚴峻的現實面前變得不復存在:相比于將對方勢力撲滅,先將己方穩定下來才是正途!
在迫切的現實需要下,原本不死不休的紅白兩方便終于在1920年坐到了談判桌前來了。雙方以各自的實際控制區為界暫時達成停火,之后的事情再另行商談。由于德國對白衛軍的大力支持,使得這一位面中的后者在對紅色布爾什維克的國內戰爭中存活了下來,并將對方的統治控制在了斯摩棱斯克以東、沃羅涅什以北、和烏拉爾山以西的區域。西伯利亞國仍舊掌控著近1300萬平方公里的領土,頓河共和國的勢力范圍則在南方有所擴展:雖然蘇俄內部有一批堪稱當世之俊杰的人才。但他們卻仍舊無法實現客觀實力的逆轉!
俄國的這一分裂情形,對于德國而言幾乎是最理想的局面。因為這個國家不同于民族問題復雜且內部矛盾尖銳的奧匈,完全具備成為超級大國的潛力;有鑒于此。德國便很難再將對奧匈的支持政策同樣用在這個國度身上,以求同樣令它為自己所用了。當前,法國的反德勢力仍舊在國內醞釀,意大利也因德國對奧匈的偏袒而對延續三國同盟不是那么熱衷,英國更是和他們一向看不起的暴發戶表兄弟美國眉來眼去,隨時都有掰彎之意。面對這一歐洲未定的情形,德國更需要東方的絕對穩定,而俄國的分裂則顯然是達成這一目的的最簡單途徑。
在這一戰略的主導下,清英將阿列克謝遣往伏爾加地區便具有相當程度的意義了。一旦羅曼諾夫皇朝的嫡子高調回歸。這就坐實了鄧尼金割據勢力的合法性,同時也從根本上確立了南方白區于北方紅區不共戴天的立場格局。畢竟阿列克謝一家都命喪蘇俄的鎮壓。他的到來甚至會激起南北雙方的新一輪沖突:倘能如此,俄國這頭北極巨熊就始終都處于精神分裂和受傷流血的狀態。這對于德國的戰略而言無疑是再有利不過的局面。
此外,清英也想通過這一舉動來探尋對俄策略的另一途徑,即像19世紀末的法國那樣用資本滲透進它的國家經濟命脈,從而駕馭住這頭壯如山岳的巨熊。當前由軍隊、哥薩克、右翼分子等勢力糅合成的南方白軍,便是清英踐行這一理念的理想試點。在此之前,德國已經通過大量向其支援軍火和戰爭俘虜的行為,對這片地區的經濟有了一定程度的滲透,而阿列克謝的到此加冕,則無疑更能讓德國的這一進程大大加快。如果這一手段得到實現,那么收服這頭北極熊所帶來的收益,顯然要比令其失血倒地來得更為有利。
“阿廖沙那邊我也已經和他談妥了。能夠真正做出一些事情,在為家人復仇的道路上前進,他感到非常期待和欣慰。”清英微笑說道。其實他心中還有一份考慮沒有說出口: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長大的艾琳娜已經對阿列克謝越來越依戀;讓他消失到兩千公里外的俄國南部去,也算是自己保護女兒的最后一個手段。
“另外,外交部還收到了一則來自伊斯坦布爾的消息。奧斯曼內政兼海軍大臣澤馬爾請求于下月來訪柏林,并致上對威廉大帝65歲壽誕的最誠摯賀意。”伯爾曼頓了頓,而后再度開口道,“根據我們所掌握的情況,這幫土耳其人似乎是想要對希臘下手,以期恢復他們在環愛琴海區域的統治,而這次澤馬爾則是特意來柏林試探我們的態度,想讓帝國為他們的這一行動亮起綠燈。”
清英淡淡哼了一聲,道:“告訴土耳其人,他們應該把金錢和精力都放在與波斯交界的東方地區,而不是總想著要用拳頭解決他們和巴爾干國家之間的混賬事。在地中海制海權已經掌握在我們手中的當前,打敗一個地處巴爾干最南端的希臘,對帝國的戰略沒有任何意義。有這筆戰爭經費,還不如將其用于建設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的鐵路,并繼續推進其海軍的現代化升級:就算他們不用再添置主力艦,將那些老掉牙的舊式魚雷艇換成新驅逐艦,也算是對同盟國做出了貢獻。”
“凱撒圣斷。一旦奧斯曼帝國在巴爾干地區挑起戰火,不僅對帝國的戰略沒有任何助益,反而會給美英等國予以口實,讓他們的媒體向國民大肆宣傳同盟國正在歐洲挑起與紅色布爾什維克無異的血腥而野蠻的肅反。而這場戰爭的發起者是那幫異教徒,則更是會讓他們給帝國扣上給基督世界引狼入室的污名;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這對于我們都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局面。”伯爾曼應聲回復道。
“接待土耳其人、并將帝國的態度轉達給他們的事情,就交給你去辦。你要讓這幫土耳其人明白,只有尊奉柏林的意志,才是他們當前能夠在世界立足的唯一選擇。”清英毫不客氣地道出了他對奧斯曼帝國的態度。他深吸一口氣,再度開口道:“另外,讓海軍也派出一名將領去和澤馬爾會談吧。現在奧斯曼海軍已經嚴重落后于時代,如果海軍出身的澤馬爾有更新艦隊的意圖,我們也不介意再度為他們提供一次助力。帝國船廠的優惠價格依舊會向他們敞開。”
伯爾曼應聲稱是。讓經濟和軍隊都完全處在德國控制下的奧斯曼俯首聽命,對于他而言幾乎沒有任何的挑戰。當下他向清英行了一禮,便欲告退;正在此時,門外的宮殿回廊上忽然傳來了一陣清亮而密集的腳步聲,隔著老遠,一個靈悅動人的少女嗔音便傳了過來:“笨蛋父皇,你要讓阿列克謝哥哥去北高加索了?”
清英臉上肌肉一抽,道:“伯爾曼先生,您先去忙吧。我相信您剛才一定什么也沒有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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