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3年1月1日,阿勞坎港。
剛剛榮升南鐵公司護路隊總隊長沒幾個月的徐剛,剛剛指揮著一群士兵將上百具阿勞坎人的尸體運到郊外一片亂葬崗上公開焚化。這些死者都是在最近一場突襲阿勞坎人的流行病中死亡的,具體死因不明——也沒人打算徹底搞清楚——反正東岸這邊沒幾個得病的,阿勞坎人死得再多又有誰在乎呢?
更別說,在場的眾人心里都有一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念頭,那就是這些得病的阿勞坎人都是曾經與新來的移民密切接觸過的一群人——或者是他們的家人——那么他們很快發病,然后死亡,這其中的原因似乎不難找出,只是沒人愿意說出來罷了。甚至于,如果再從某些比較陰暗的角度來思考的話,東岸人未必不愿意看到與他們比鄰而居的阿勞坎人大量病死的情況,因為那意味著南錐地區更多的生存空間將被東岸人占據。
話說如今阿勞坎人已經越來越多地參與到東岸的經濟活動中去了,比如黑山煤礦的礦工、阿勞坎港碼頭的力工、城區建設的建筑工等等,無一處不活躍著這些阿勞坎人的身影。他們為了獲取東岸出售的各類生產、生活必需品而辛苦工作著,畢竟他們不像自己的頭人們有那么廣闊的土地及繁多的牛羊可以拿來與東岸人進行交換,以維持自己相對優渥的生活。他們不行,他們只能通過出賣自己的身體健康和勞動力,以換取微薄的薪酬來改善自己及家人的生活。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發生在阿勞坎尼亞王國的這種經濟殖民的狀況。在遠東的浙江和山東卻很難見到。當地的明人百姓們還是更愿意購買廉價的鄉村土布——或者就干脆自己紡紗織布——供自己使用。特別是那些人丁眾多的家庭,他們紡紗織布過程中所耗費的勞動力是完全不計入成本的,因此東岸漂洋過海遠道運來(運費為每噸1520元,如果算上保險費可能更高)的布匹在他們那里根本賣不出去,只能轉而賣給文明層次和生產力都頗為低下的山丹人了。
這樣一種情況也充分地向東岸人說明了,在沒有很強商業傳統的國家,居民的購買意愿一般都是比較低的。他們的小農屬性使得每個人都更愿意自給自足,而不是到市場上解決自己的需求。再加上令人低得發指的勞動力成本,以及本鄉本土極低的物流成本——這一點極為關鍵,清末的小農經濟被洋貨打垮,與其說是成本因素,不如說是國貨在運輸過程中因為稅卡、厘金的大肆盤剝而導致成本飆升,要知道洋貨可是沒人來征收這些苛捐雜稅的——這一切都使得東岸商品在山東步履維艱,在浙江更是很難打開市場,只能以后徐徐引導、慢慢想辦法解決了。
“阿勞坎人這一年來已經陸陸續續病死一千二百多人了,這在阿勞坎尼亞王國之中造成了極大的恐慌。一些早年跟隨老維森特打天下的游擊隊員們公然指責,是公司運來的明國移民給他們帶來了神的詛咒。因此要求我們不要再往智利南部一帶移民。好在小維森特是個明白人,他知道自己是依靠誰活著。因此暫時壓下了這股反對的噪音。不過,總隊長,我覺得隨著外來移民的越來越多,事態遲早會繼續惡化,早晚有一天小維森特會壓不住的。”剛剛安排完手下的南鐵公司醫療部門負責人憂心地說道。
“壓不住他會向咱們求救的,一個兩三萬人的傀儡國家,有什么可怕的。說句不中聽的話,小維森特的這個狗屁小朝廷能聚攏到這么多阿勞坎人,很大程度上還靠了我們在幫他們搜集呢。”徐剛用帶著潔白手套的右手在鼻前揮了揮,似乎那邊焚燒尸體的異味讓他很不好受,只聽他繼續不以為然地說道:“再說了,我們現在往他的國家里塞了那么多東岸僑民,這些人幫他伐木、幫他種地、幫他牧羊放牛、幫他制造商品、甚至還給他上稅,他們創造的價值是那些傻逼兮兮的阿勞坎人能比的嗎?”。
“另外,莫總裁早就向他許諾了,只要依南鐵公司的命令行事,公司就一定會保障他們的利益。現在他和一些心腹部將、官員們的孩子在東岸留學就是一個很好的信號,青島商業清算銀行的秘密賬戶里也給他們存下了足夠的錢,他們還有什么不滿意的?退路都準備好了,剩下的就是放心大膽地干,為南鐵和東岸爭取利益。”徐剛說道。
醫生負責人點了點頭,心知徐剛說的是實話。隨著參與南太平洋航線的移民船越來越多,如今進入南錐地區的明人移民也是越來越多,如何安置這些人幾乎快成了南鐵公司的心病。阿勞坎尼亞王國地域廣闊,幾乎囊括了后世智利南部第十一、十二兩個大區,足以安置很多認了。因此,南鐵公司便分批往阿勞坎尼亞王國境內塞了約六七人,占到了如今該王國境內常住人口的20,且還在呈逐年遞增之勢。
這個現狀自然引起了阿勞坎尼亞王國境內一些有識之士的不滿,特備是在東岸移民帶來了大量致命疾病的情況下,這些人認為遠東明國的移民早晚會在他們這個王國境內占據人口優勢,然后將他們這個阿勞坎人的國度徹底洗成東岸人的國度。
不能不說他們這個說法有一定道理,但那又如何?這個國家的中上層(最初跟著老維森特打游擊的數百名追隨者)已經被東岸嚴重滲透,很多人甚至皈依了道教,很多人在麥哲倫情報站里被東岸人發展成間諜,而更多的人則被南鐵公司用利益收買,再加上他們稀少的人口和虛弱得如風中殘燭般的國力,簡直就是沒有任何反對之力,只能像個提線木偶般任東岸人驅使,然后舉著個“阿勞坎人自由家園”的招牌,間接影響西班牙人控制區的阿勞坎原住民。而這,似乎也是他們存在的唯一價值了。
處理完患病死者,兩人干脆聊起了本地的發展問題。
“現在每日里從北邊回來的船只是越來越多了,大量的秘魯小麥、干果、蔗糖、可可、木材涌入了本港。尤其是那些小麥,南鐵面粉廠投產的那條生產線現在算是開足馬力了,簡直就是日以繼夜地在進行生產啊。上次我遇到莫總裁,他就和我說從本土訂購的12架工業風車就快到港了,接下來就是安裝調試,到時候現有的面粉產能會暴增50,短時間差不多是夠應付了,這可是很來錢的生意哦,很多之前不敢投資的人現在都后悔不迭。”徐剛抬眼看了看遠處燃起的熊熊烈火,隨意閑聊道。
“現在與秘魯的走私貿易是越來越紅火了,這不知道養活了國內多少家企業和多少工人。反正就阿勞坎港和興南港兩座城市內大量的商鋪、倉庫、車行而言,走私貿易就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基礎。沒有這項溝通兩地數百萬人的大產業,他們通通都得失業回家種黑麥去,哪能像現在這么吃香喝辣啊。唉,我那小子才18歲,當初讓他去學醫還不樂意,非得去倒騰進出口貿易,如今人是夠辛苦了,錢卻沒掙幾個,還不如在醫院里廝混呢。”已經快四十歲的中年醫生唏噓地說道:“上個月咱科里一名醫生通過一臺組合顯微鏡(鏡片手工打制)發現了疑似能夠令海水養殖的鱒魚、鮭魚致病的病菌,轟動了整個系統。南鐵醫學院、大魚河醫療專科、自然科學研究院紛紛派人過來進行交流,衛生部更是給他批了三千元的研究經費,此外還額外發了五百元獎金,可謂是名利雙收啊。”
中年醫生說的這事徐剛也有所耳聞,因為這事實在是太出名了,南鐵公司剛剛打算在鮭魚群島(后世喬恩斯群島,因此地鮭科魚類眾多而得名)大肆進行人工網箱養殖鱒魚和鮭魚,這名醫生就發現了能對這兩種魚造成威脅的病菌,不能不說是立了大功。因為這很顯然能夠令南鐵公司及時制定對策,對患病的鮭魚(一般是敗血病)進行隔離,對每個網箱內的魚(一期打算養殖智利本地資源極為豐富的鱒魚)的健康狀況和排泄物進行監測,以對魚的狀況做到大體上心中有數,減少因疾病造成的損失。
鱒魚、鮭魚對于水質的要求極為變態,而且只喜歡冷水水域,南鐵公司好不容易才在南部的島群中找到大片天然的絕佳養殖水域,可不想因為疾病給自己造成不應有的損失。因此他們對人工養殖會產生的魚類疾病非常關心,隨后也給那名醫生批了兩千元獎金,支持他繼續研究下去,而這很顯然令不少人羨慕嫉妒恨了。
“哈哈,現在還不晚,發現了病菌才只是個開頭,接下來研究這種病菌的機理以及制定對付這種病菌的策略,也是你們醫務工作者獲取名利的大好機會啊。努力吧,這里面起碼能出不下三個專利,有點志氣的人都該去爭一爭。”徐剛拍了拍中年醫生的肩膀,用鼓勵的語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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