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人的船只走了。www.geiliwx.com”年輕的秘書彭遠志走進了位于芝罘島的官署內,輕聲朝邵樹德說道。
這里是遠東地區東岸人的心臟——開拓隊隊部、黑水保安司令部、北方戰區司令部等機構所在地——大片磚石修砌的東方式建筑矗立在荒涼貧瘠的芝罘島上,雕檐畫棟、樓閣亭臺,一看就是造價不菲。
邵樹德年紀大了,再不適應待在陰暗潮濕的煙臺要塞地下指揮室內,因此便斥巨資在芝罘島上修建起了一片新的辦公區域——這也就是在天高皇帝遠的遠東,要是在本土,根本沒可能“浪費公款”修建如此氣派的辦公場所——現在煙臺地區除要塞守備司令部外,其余機構都已經搬出了逼仄狹窄的棱堡,進駐了寬敞明亮的新辦公區。
“這些歐洲國家,本土是一個政策,海外殖民地又是一個政策,搞得我們都有些無所適從了。”穿著呢子大衣的邵樹德坐在一張蒙著熊皮的靠椅上,丟下了剛才一直拿在手里看的小冊子,狀似不平地說道:“在歐洲,荷蘭與我們的關系不斷改善,但在這遠東地區,荷蘭東印度公司卻對我們橫挑鼻子豎挑眼的,真是豈有此理;而我們在歐洲,與葡萄牙的關系一直很冷淡,雙方也沒什么來往,甚至出于強烈的天主教情緒,葡萄牙人還比較敵視我們,可在亞洲倒好了,他們從澳門巴巴地跑來定海、煙臺,要與我們改善關系、開展貿易,這真是……沒法說了!”
邵樹德這話并不是空穴來風,因為今年荷蘭人看在定海港出售給他們的少量生絲、茶葉的份上,終于在口頭上同意了斷絕與清廷之間的貿易。不過邵樹德等人對此仍存有疑惑,不確定荷蘭人是否會認真執行,好在如今福建、浙南外海基本已被鄭氏控制,浙北外海又是東岸海軍的活動范圍,借荷蘭人兩個膽子他們也不敢過來搞鬼。
長山列島一片的海域如今更是東岸人重點巡查的對象,估計荷蘭人也不會再來觸這個眉頭。剩下的就只有江北沿海了。但那里也不時有東岸船只路過,荷蘭人若不想搞出嚴重的外交事件,恐怕還是收斂點的好——現在東岸每年也開始出售一些生絲和茶葉給他們了,若是再不知道好歹。恐怕強大的“加的斯巖石”號就要開上門去理論了。
不過雖說荷蘭人口頭服軟了,但邵樹德等人內心深處依然對他們充滿了不信任感,就像荷蘭人也從不信任東岸人一樣。即便這次荷蘭東印度公司特地派了船只來到東岸人的領地,并帶來了大米、香料、名貴木材、珊瑚珍珠、寶石、鉛、錫、鐵、硫磺等東岸人需要的商品,但這改變不了邵樹德根深蒂固的看法。他依然覺得這些兩面三刀的荷蘭人極其危險,如果有必要的話最好還是鼓動鄭氏出兵奪下臺灣——只是如今人家在福建玩得正嗨,恐怕不太樂意去臺灣這種瘴癘之地。
而與荷蘭人想必,葡萄牙人就要“可愛”許多了。這或許是因為他們的形勢比較惡劣,從1641年起,荷蘭東印度公司在亞洲水面上的力量與日俱增,他們從東非沿海到遠東的日本,與葡萄牙人展開了全方位的競爭。在這個過程中,由于失去了關鍵的日本貿易,葡萄牙人的資金實力遠遜于荷蘭。荷蘭人每年從日本運出大約價值1500萬弗羅林的條金(弗羅林金幣最初含3.5克黃金,到了17世紀50年,每弗羅林的含金量約為2.82.9克,因此即便按照最保守的算法,這筆錢仍然超過了2000萬東岸銀元),到了近些年,雖然日本輸出金銀的數量有所減緩,但荷蘭人每年運出1300萬弗羅林仍然不成問題。
這筆數額巨大的資金離葡萄牙人遠去,然后進了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腰包,你說怎么可能不影響亞洲水面上雙方力量對比的平衡?近些年荷蘭人將葡萄牙人從東印度群島趕走。然后又攻占了馬六甲和葡屬印度馬拉巴爾、科羅曼德爾海岸,接著還占了半個錫蘭島,葡萄牙人經營一個多世紀的地盤被打得七零八落的,這如何讓他們不怒?而這也是他們在聽說東岸人與荷蘭東印度公司不睦后。巴巴地趕上門來的緣故——話說他們與荷蘭人之間的停戰協議剛剛于1652年結束,錫蘭島和部分印度海岸即將重燃戰火。
邵樹德對葡萄牙人的訴求其實也很清楚,那就是雙方聯起手來趕走荷蘭東印度公司,然后再坐下來慢慢分割利益。只可惜這個目標實在太大,也不夠現實,再加上東岸人在遠東的主要利益就是移民。其他的包括經濟利益在內的一切東西若有必要的話都可以舍棄,因此邵樹德實在不欲答應葡萄牙人的這個要求。
東岸人在大明沿海與荷蘭人搞摩擦甚至打低烈度海戰是一回事,荷蘭人甚至都未必會認真對待,但如果真和葡萄牙人聯手與荷蘭東印度公司大打出手,那問題可就嚴重了,荷蘭人在東印度群島有七八艘大型專業戰艦及幾十艘武裝商船,這股力量絕對不可小視,報復起來的話劉海洋手頭那七艘專業戰艦可未必能扛得住——到了那時,難不成要停了移民業務,然后將所有移民運輸船都裝上火炮武裝起來嗎?那不是扯淡么!
所以,對于從澳門那邊趕來的“客人”,邵樹德只能說聲抱歉了,做生意沒問題,但結盟與荷蘭作戰還是免了吧,這不符合華夏東岸共和國的利益。
“都是利益使然。”聽到邵樹德的抱怨,彭遠志麻利地將他隨意扔掉的小冊子拿回來放好,然后又給邵樹德倒了杯茶,說道:“葡萄牙人想在遠東和我們交好這不難理解,畢竟他們現在日子不好過。荷蘭人都是些貪小便宜的蠢貨,他們未必對我們有多大的敵意,只不過是習慣性地倨傲罷了,感覺要不是我們控制了寧波府并恢復了正常生產,得以出口部分生絲和茶葉給他們,他們還未必愿意搭理我們呢,其實這都很正常。”
“算了,只要他們不觸及我們的底線,那就不要管他,當然生意照做,他們運來的很多商品也都是我們急需的,價格又便宜,傻子才不買呢。”邵樹德喝了杯奉化產的山茶,說道:“說說魏博秋那是怎么回事吧?我記得他派來的代表還私下里找過你呢,什么情況?”
“是這樣……”彭遠志清了清嗓子,娓娓說道:“魏副司令想去日本沿海發財了!他說前年年底到去年年初,日本的一個浪人首領由比正雪在江戶發生叛亂(因為東岸人的蝴蝶因素,叛亂挪到了年底),他們差一點就成功了,幕府將軍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平定了這場驚心動魄的政變。而由于這些叛亂分子在起事過程中打出了紀伊藩主德川賴宣等人的旗號,此人受到幕府猜忌,目前被軟禁在江戶城內,領地上多名家臣和武士首領被勒令切腹,很多中堅武士也被解散,現在紀伊藩大概正處于最虛弱的階段,所以……”
“說重點,打這個地方有什么好處?”邵樹德擺了擺手,有些煩躁地問道。他年紀大了,分外地不想節外生枝,就想一切保持現狀即可,可偏偏他手下這幫人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沒事都能給你整出點事來,魏博秋此君便是如此。去年那場綁架德川賴宣的行動才剛料理干凈首尾,現在居然又想搞這紀伊藩,他到底對這個藩有多大的仇啊?
“魏副司令說,這個藩是幕府著名的火槍產地,產業工人極多,技術也較為精湛,且難得的是大多集中在一起生產,便于抓捕和控制。而且他說這個藩現在群龍無首,根本湊不出多少人來,有幾百武士領著幾千戰斗力低下的農兵了不起了,況且突襲之下能不能集結起來也是個問題呢。所以魏副司令認為我們大可以集結兵員和船只,到紀伊藩近海擇機登陸,洗劫一番后再將那些手工匠人擄走,這可是一筆無法估量的財富。”
“哼,老魏也是利欲熏心!”邵樹德喝了一口茶,點評道:“老惦記著日本、朝鮮這些破地。整天結交松前藩上下一干倭人,變著法兒想把自己那小兒子過繼給人家家主,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唉,老魏這人平時看著精明,可你看他這點追求,真他娘滴不現實!想在遠東發展工業,更想當朝鮮王、日本王,哼哼,我倒要看看他有生之年能不能做到。”
“司令,那這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彭遠志輕聲詢問道。
“看看情況再說吧。”邵樹德擺了擺手,說道:“馬上移民運輸季就要結束了,船只做完維護保養后差不多也就空了出來,但下一步船只和兵員用在哪處,還得再看看。搞不好清廷最近就要展開大的攻勢,南方戰區可能要用船,再等等看,等形勢明朗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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