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賊不敢興兵!”劉國昌慢條斯理地將散碎煙絲塞滿煙鍋,一邊吧嗒吧嗒地抽著,一邊說道。(.有.)★(.意.)★(.思.)★(.書.)☆(.院.)煙絲都是房縣附近手工種的,在寧波府染上煙癮的劉某人非常喜愛這種能夠提神的植物,每天不抽個一袋那是不會罷休的,這會在接見東岸使者、前憲兵隊情報官員郭普夏時,也是一樣吞云吐霧著。
“吳賊的心氣,以前俺們是高看了,但這些年相處下來,他是個什么玩意,還有誰不清楚呢?”劉國昌猛抽了幾口煙,然后看著坐在對面的郭普夏,不屑地說道:“吳賊最大的指望,大概就是割據川中,做個藩鎮土霸王罷了,他也就這點水平了。幾年來明明好幾次能有機會把西營那些孤魂野鬼給收拾了,卻愣是玩欲擒故縱的把戲,結果讓其與朱家子孫合流,獲得了喘息之機,現在再想動他們,怕是沒那么容易了哇。”
“貴部就不擔心吳三桂攻過來么?”郭普夏見劉國昌談起西川吳三桂的事情,忍不住問道:“若我所聞不錯,清軍譚弘、譚詣、譚文三將統率的兵馬就屯駐在夔州府一帶,與貴營的張光翠、張景春二將所部對峙,且兵力上占了極大的優勢,難道貴部就真的不擔心吳老賊這次是虛晃一槍,意在攻滅左營數萬人馬嗎?要知道,襄陽大營的清軍據說最近也進行了動員,或許不僅僅是為了策應吳老賊在川中的舉動。”
“老賊若是敢過來,俺便叫其有來無回。譚弘、譚詣、譚文這幫數典忘祖之輩,俺老劉的兵馬雖然比不上皇帝的銀槍效節軍,但托你們的福,這些年兒郎們的操練一直沒有落下,張光翠、張景春兩部加起來已逾萬人,火槍超過一千五百桿,新舊小炮也有二十多門(其實那些炮在東岸人眼里與大口徑火槍無異……),習練的又是新戰法,沒道理比不上譚弘、譚詣、譚文那些前明慫包。更何況,本營權將軍(指劉忠貴)業已從谷城一帶返回,不日將率軍西進夔州府,看看那老匹夫到底在耍什么把式。”劉國昌聽郭普夏提到吳軍的異動,并不怎么當回事,看來這廝心底里是看扁了吳三桂這幫鳥人了,也不知是何故,這會只聽他繼續說道:“不過不管怎樣,這次吳賊若是興兵南下攻西營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那些小兒,俺們左營也是要動一下的,不然可就讓吳三桂以為咱們這邊沒人了,老夫可丟不起這個人!”
劉國昌性情剛烈,向來不怎么被李過、李來亨父子看得上眼,但他對清軍和明軍的痛恨是毋庸置疑的。而且,從李自成時代便在中生代將領中頗有名氣的他,也不是傻瓜,知道一旦真的讓吳老賊稀里嘩啦攻下了云貴,那么韃子朝廷針對大順的弧形包圍圈可就成型了,那樣結局會怎樣大家都很清楚。
劉國昌也是在寧波旁聽過幾次東岸人的軍事課程的,知道在南宋年間,元世祖忽必烈曾經建議率軍繞過宋軍堅守的襄樊地區,攻滅大理,從側翼威脅宋朝的事情。劉國昌估摸著,若是真讓吳三桂順利整合了云貴川三省(雖然可能性不是很大),那么可就勢大難制了,也必將會對大順朝廷產生極為強大的威脅,不得不防。因此,此番無論吳三桂出兵攻哪,他們左營都得表示表示,即便右翼襄陽方向清軍給的壓力也相當大,但有些事不得不做。
郭普夏聽劉國昌這么說,頓時稍稍放下了心。劉國昌雖然為人桀驁不馴,喜歡倚老賣老,但到底是左營乃至大順內部碩果僅存的幾個老資格將領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的話也代表了左營權將軍劉忠貴的意思,不然也不會被派出來接待東岸使者了。他說要對吳三桂部施加壓力,不使其用力南下攻明,那大概就是真的,而這也是郭普夏此行最主要的任務之一了。畢竟,在來之前,他可是非常擔心大順朝廷會被眼前利益所動,傻到與清軍一起攻明,那樣中國局勢可就徹底崩潰了,這是東岸人所非常不愿意看到的,如今還好這一切都不會發生,那么局勢應該可以繼續維持下去。
不過,郭普夏也對左營的實力微微有些疑問,擔心他們是否能夠有效承擔起牽制吳三桂部側翼的重任,使其不得全力南下。要知道,他們側翼可還有著二十多萬襄陽清軍呢,雖然他們同樣直面大順中營、前營、右營的牽制,但一個疏忽就有可能給左營帶來慘重的損失。他們只有七萬人,裝備一般,訓練一般,戰斗力只能說馬馬虎虎,一旦實力大損,這鄖陽府還能守得住嗎?
根據東岸人手頭掌握著的情報,大順左營怎么看都不能稱為一支現代化的軍隊。雖然近些年來他們已經開始逐漸轉換思想,革新戰法,添置軍械,但這步伐實在是太慢了,慢得比起隔壁的吳三桂都快不了多少。目前,左營上下共有新舊火槍四千二百余桿,從長江下游輾轉運來的東制火炮二十余門,且多已逼近壽命極限,除此之外便是一些雜七雜八的冷兵器、鳥槍之類的傳統武器了。
而且該部士兵體格普遍不甚健壯——這也是此時大順控制區的老毛病了——畢竟營養差。東岸人曾經做過一次小測試,有關大順五營軍士體格的小調查,結果發現大順軍士的平均身高、胸圍、骨架、體重遠遠低于東岸軍士,甚至有些骨架明明比東岸軍士大的順軍士兵,其體重也大大遜色于東岸人,這或許是因為東岸軍士營養供給充足、平日里注重體能訓練的緣故,這從雙方士兵在握力上的差距也能直觀地反應出來。
身體素質上有差距、肌肉力量上有差距、心肺功能上有差距(東岸士兵的平均肺活量超過順軍500毫升以上),戰場運動機能和情緒穩定程度上也有差距,更別提雙方軍事戰斗技能和新戰法知識方面的差距了,一旦雙方打起來,同等數量的順軍和東岸士兵,絕對會在極端的時間內分出勝負——自然是順軍方面大敗虧輸了,要知道,在遠東服役的東岸官兵可不是什么沒戰斗經驗的菜鳥新丁,在經驗這一項上順軍占不到什么便宜。他們唯一可恃的,大概就是部分精銳營頭自帶的那種尸山血海殺出來的氣勢,但在面對東岸人時有什么效果就很難說了。
左營這樣的水平,真的能夠對清軍造成足夠大的牽制作用嗎?郭普夏稍稍有些懷疑。這幫人缺糧、缺錢、缺物資、缺軍械、缺役畜,甚至還缺人——順軍左營士兵的平均年齡比中營、后營大8歲零5個月,比襄陽清軍大4歲零6個月,也就普遍老齡化較為嚴重的吳三桂大軍能和其“媲美”了,而且全營士兵年紀分布極不均勻,差距極大,郭普夏就見過有不滿15歲的左營士兵上陣打仗的記錄——戰爭是一門系統的科學,人們必須遵循其客觀規律,想要戰爭取得勝利,就必須從一點一滴的小事做起,而不是像很多明清文人腦殘意淫的讀幾本兵書、來幾個錦囊妙計、嘴炮一番正氣凜然的大義就可以的,若如此,當時滿腹經綸的楊督師又怎會被目不識丁的老奴打得一敗涂地?
罷了!不管水平如何,只要他們能夠做出正確的戰略抉擇,腦子不犯渾,關鍵時刻知道該怎么牽制吳三桂,使其不打破中國戰場的均衡,就可以了,別要求太多。大不了,自己這方想辦法給左營多輸送一些武器裝備,幫他們多整訓一些現代化的部隊,讓他們有更多的底氣應對實力日漸上漲的清軍,就可以了。要知道,襄陽清軍的戰斗序列中也正在越來越多地列編火繩槍兵和炮兵編制呢,戰法也有從荷蘭東印度公司偷偷派來的雇傭兵教授,其整體實力是在緩慢上升的,與東岸人之間的差距也在縮小,順軍若是不與時俱進的話,怕是撐不了多少時日!
與劉國昌等人談完軍事援助與未來應對的事情后,郭普夏又提起了是否可以從順軍控制的夔州府搜羅、采購一些草藥的事情,比如某種名為“臭蒿”或“黃花蒿”的植物。這種東西是本土衛生部發來的請求,據說是為了采購一些這種植物運回國內研究、分析,好像是要嘗試提取一種物質的緣故(但目前看來似乎幾十年內都沒可能,技術和工藝水平不達標……),也不知道為何非得指定夔州府的。
他只隱隱約約聽說,夔州府出產的這種植物中某種化學成分的含量最高,可以用于治療熱帶地區常見的瘧疾,也不知道衛生部的老爺們是從何得知的。照理來說,他們是從沒來過東方大陸的吧,居然能夠點名要一種出產自四川內陸山區的草藥,真的很神奇呢。
左營上下對于草藥貿易自然是千肯萬肯,他們僻處窮山溝溝里,要什么沒什么,簡直沒有一樣能拿得出手的貿易商品,平日里幾乎是東岸人單方面的援助——近年來也在李過、李來亨父子的要求下,開始從長沙方面轉交援助物資了,畢竟要突出“恩出于上”這一點嘛,不然長沙朝廷還有什么威信可言——這次東岸人居然看得上他們出產的一些藥材,簡直讓劉國昌等人大喜過望,今后手頭終于有一些活錢可用了,雖然不知道有多少。
處理完這些事情,劉國昌又帶郭普夏等人參觀了一下設于房縣郊外的隨營匠場。這個匠場目前擁有技工三百余人,年輕學徒一兩千,幫工夫子數目不詳,主要是為大順左營七萬余大軍打制一應器具,從旗鼓輜重到甲具刀矛、從弓弩箭矢到火藥彈丸,所有東西他們都能生產,就是產生都十分之悲劇,極少能滿足軍中所需,不靠外界補入簡直就是維持不下去的。
郭普夏注意到,隨營匠場內有不少看著很眼熟的器具,經過劉國昌的介紹,他才明白這是進口自東岸的一些加工器具,順軍上下評價甚好,覺得非常結實、耐用、精細,給他們幫了很多忙。
當然劉國昌等人也提出,能夠給他們弄一些像長沙槍炮工場里那些有用的生產工具,比如劉國昌曾在寧波見過的一些靠水力驅動的機械。對于他們的這個要求,郭普夏只能呵呵了,李過當年能獲得幾臺在東岸已被淘汰多年的水力機械,也是花費了極高的人情用大批糧食換來的,這還是東岸人考慮到荷蘭東印度公司同樣可能會把部分水力機械引入到中國大陸,再加上山東受災,極為缺糧且難以為繼的情況下才討到的便宜呢,換平時哪有可能?
如今你左營能有什么資本和我大東岸談這種交易?是你攻取了襄陽還是重慶?你也就是東岸人養的一條狗罷了,還想要這要那的,簡直不自量力!因此,郭普夏心里非常不快,不過面上沒有過分表露出來,而是婉拒了。
與此同時,他的內心也開始愈發警惕了起來,這順軍終究是有自己的意志的,哪怕眼下因為局勢的原因而像條狗一樣對你搖尾乞憐,可一旦得勢起來了,情形勢必會大不一樣,必然會要求更多的東西,其中很多可能還會是令東岸人非常為難的東西。
甚至于,順軍萬一僥天之幸,南征北討之下統一了全中國,建立起了大順帝國,那么將來對東岸的態度可能還要更加惡劣。雙方不因為寧波、登萊的問題全面開戰就不錯了,就別提其他的諸如貿易之類的事情。
對此,郭普夏也有些郁悶,這中國局勢是越來越難以控制了,這次吳三桂的四川的異動就是例子。萬一哪天這片遼闊的土地上再發生什么意外事件,導致脆弱的平衡被打破,局勢在短時間內迅速發生重大變化,東岸人又該如何自處呢?想到這里,郭普夏愈發覺得廖逍遙疏浚膠萊新河、構建防線,同時大力墾荒遼東的舉措是異常正確的,因為這很明顯是為了未來局勢出現變化而未雨綢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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