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火炮巨大的轟鳴之聲已經漸漸停歇,但山呼海嘯般的吶喊之聲卻如同洶涌的海潮,正在逐漸淹沒整個城市,城內,本來還有三萬多精銳的秦軍以及無數臨時拉來的青壯,但在漢軍猛烈的炮火之下,打炸得潰不成軍,從西城被突破,瞬時便形成了雪崩式效應,正規軍退往內城,而那些青壯們則拋掉了手里的武器,撕扯著身上的軍服,本來是咸陽城的居民的,飛快地向自己的家里跑去,關上房門,與家人一齊躲在房中瑟瑟發抖,而那些本來是咸陽城中的流民的人,則躲無可躲,只能拼命地扔掉自己身上所有象征軍人的符號,然后抱著頭,蜷縮在墻角,屋檐之下,當沖進城來的漢軍士兵呼嘯著奔向自己的目標之時,他們時不時會很詫異地發現,在街道邊,屋檐下,墻角處,居然有一群群的,幾乎是著身體面無人色的秦國人。
“窮成這個樣子了啊,連衣服都沒得穿呢!”一名漢軍連長很是感慨,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拿這些秦人與國內的漢人一比,當真是天上地下,完全是生活在兩個世界里的人啊,在漢國,要是治下有人連衣服都穿不上,那這個地方的地方官,基本上便要告別他的官宦生涯了。
“還是咱們漢國好呢!”看著屋檐下一個抱著膀子蹲在地上半大的孩子,這個連長大步走了過去,半大孩子根本不敢抬頭看他,整個人蜷成一團,身子抖動如篩糠一般。
“可憐!這在我們大漢,正是在學堂里上學的年紀呢!跟我的娃娃也差不多大吧!”連長解開身上的披風,抖開。披在這個半大孩子的身上,然后一路小跑著去追趕自己的連隊。
半大孩子抬起頭,看著身上有著明顯漢軍標識的披風。眼中除了迷惑還有感激,他拉緊了披風。用力地用他裹著自己單薄的身體,將那漢軍的標識特意拉到了最顯眼的位置。
這一波漢軍跑了過去,街道之上猛地安靜了下來,半大孩子突然發現,四周,好幾個大漢虎視眈眈地向著一步一步逼了過來,他們眼中的貪婪,毫無疑問便是他身的這件披風。
有了這東西。說不定就能在接下來的大亂之中保住一條性命。
孩子驚恐地蹲了下來,緊緊地拉著披風,轟的一聲,幾個大漢撲了上來,拳腳聲,怒罵聲,頃刻之間在街道之上響起。
片刻之后,最高最壯的那人得意洋洋地裹著披風,走到了一邊,而連身上唯一的一條短褲也幾首被扯碎的半大孩子。渾身青紫地倒在街頭,放聲號淘起來。
如果走過去的那個漢軍連長,知道他的好心。換來的是這樣的結果,他一定會后悔將這件披風給了這個孩子。
“秩序!”城外,高遠坐在自己那架輝煌,龐大的馬車之內,正在接見著自己麾下的大員們,剛剛,許原,孟沖,賀蘭雄三個戰區的司令官。不約而同地驅馬出現在他的御駕旁邊,他們是來向皇帝報喜的。
咸陽城被攻破了!原本預計的苦戰并沒有出現。秦軍一觸即潰,垮塌的速度。讓這三位久經戰陣,滅國無數的大將都詫異到了極點,即便當初攻打齊國之時,打到最后,也還是通過談判來解決問題,不是打不下來,而是為了避免更大的傷亡。
先打痛,然后再勸降,這一直是漢軍的標準解決問題的方法,但這一次,他們顯然是失算了,剛剛進行了第一個步驟,秦軍便垮了。
然而對他們來說,這自然是一件喜事,意味著更少的傷亡,更少的軍費開支和更大的功勛。但對于高遠來說,這并不是一件特別值得慶賀的大事,咸陽城被攻下在意料之中,但咸陽城垮得如此之快,則只能說明另一件事,咸陽城的秩序崩塌了。
一個上百萬人的大城市,沒有了管理,沒有了秩序,完全變成了一個為所欲為的世界,這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高遠太清楚了。
人的貪婪,,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那種惡,會在這樣的一個環境之下,被充分的激發出來,在混亂的掩蓋之下,在戰爭的刺激之下,無數的罪惡會披上這件外衣而綻發出惡之花來,而受害的,無遺便是那些最柔弱,最無辜的普通的百姓。
“軍事上的勝利只是最小的一步,而接下來恢復城內的秩序才是我們面臨的最大的問題。”高遠神色嚴肅地看著麾下三員大將,“孟沖,由你來負責這件事情。我需要咸陽城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平靜。”
孟沖是讀書人出身,對于這一點的認識,自然要遠比許原和賀蘭雄來得更深刻,后二人純粹軍人,對這樣的混亂,根本就不以為意。
“遵命,陛下。但恐怕要在短時間恢復咸陽城內的治安和秩序,只怕是要亂世有重典,少不了殺人的。”孟沖道,立威,殺人,對于一名軍區司令官來說,實在不是問題,但這一次他要面對的不是軍人,而是那些最普通的百姓,孟沖就不得不考慮了,他可不想在戰后,這成為自己功勞薄上的污點。
“該殺的,還是要殺。”高遠嘆了一口氣:“以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成果,這事兒,你看著辦吧,能少殺,就少殺一些。”
“臣明白了!”
最后的秦軍退守內城,而銜尾追來的漢軍,則很快將內城圍得水泄不通,一門門火炮被挽馬拖來,高高地昂起了炮口,對準了咸陽城內最后的堡壘。
“瞄準城門,開炮!”顏海波笑咪咪地看著內城那略顯單薄的城門,這樣的城門,只要打準了,只怕一炮就給轟開了。“活捉秦國皇帝!”他揮舞著手臂,大吼道。腦子里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當年扶風的路超,那時的他,還只是一個小小的縣兵。經常穿著衣不蔽體的軍服在街上晃悠,偶爾,他會看到衣著光鮮的路超在街上走過。那時的路大公子可是他們縣尉的兒子,在他們的眼中。那就是高高在上不可攀的人物。
白云蒼狗,世事滄桑,不過十數年的時間,當年的路大公子成了秦國的皇帝,雖然是篡位而來的,但那也是一件極了不起的事情呢。而自己,也從當初那個經常光著屁股的,啥也不懂。就知道跟著孫曉身后跑腿的小屁兵,變成了如今統率數萬大軍的將軍。
勝利者是自己。顏海波興奮地想著。
宮內,路超已經能清晰地聽到漢軍的吶喊聲,和火炮的轟鳴聲,蒼白的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絲微笑。此刻,在他的身后,僅僅只跟著兩個貼身護衛了。
“母親!”踏進宮門,他跪了下來。在他的面前,昔日的縣尉夫人,如今的太皇太后路夫人。眼含淚水,看著跪倒在進門處的路超,她雖然兩耳不聞窗外事。但也知道,兒子的失敗不在眼前,而更讓他傷心的是,城外,將要獲得最后勝利的,是她曾經當作另一個兒子來養的高遠。
“母親,孩兒對不起你,本想讓您享享清福的,不想最后竟然是這樣一個結果。兒子給您叩頭了。”路超抬起頭,笑臉上卻布滿了淚痕。“母親。兒子要走了,您好好的吧。高遠不會把您怎么樣的,即便是假仁假義,他也會把您高高的供起來的。兒子不能替您養老送終了。”
“超兒,你投降吧,只要你肯投降,母親拼著這張老臉不要,也會讓你活下來,咱們不住這皇宮了,咱們回扶風去,咱們的老宅一直都在呢!”路夫人哭泣著走上前,將路超的頭攬在懷里。
“母親!”路超掙脫了路夫人的手,從地上爬了起來:“兒子是皇帝,是大秦帝國第一任皇帝,是絕不會向任何人投降的,兒子出生之時,無聲無息,兒子將去之時,卻會轟轟烈烈,史書之上,將會有兒子濃墨重彩的一筆。我是一個舍生取義的皇帝,不是一個貪生怕死的懦夫。”
他大笑著轉身出門而去,留下屋內哀哀哭泣的路夫人。
離開了母親的宮室,路超一路走向皇后公孫嫣居住的坤玉殿,站在宮門口,他的臉上驟然升起了怒意,整個宮內雞飛狗跳,亂成一團。路超看到了他的岳父公孫嬰。
“陛下!”看到路超突然出現,公孫嬰臉上露出了一絲慌亂。
“你這是在干什么呢?是準備逃走嗎?”路超看著公孫嬰,譏笑著問道:“現在,又能逃到哪里去?這內城,已經被漢軍圍得水泄不通了。哦,我知道了,你是想去投降漢軍吧,你抱著我的兒子干什么,是想拿著他去邀功請賞?”
路超冷笑著,從公孫嬰懷中一把搶過孩子,抱在了懷里。
公孫嬰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的確是準備這么做的。他盯著路超,慢慢地臉色變了,因為路超的大手,正死死捂在孩子的口鼻之上,孩子的手腳正無力地蹬彈著。
“路超,你干什么?”公孫嬰吼叫著撲了上來,一邊的公孫嫣也尖叫著撲了上來。
一柄刀從路超身后刺出,深深地扎進公孫嬰的胸腹,路超面無表情地看著公孫嬰和公孫嫣。
“我路超的兒子,豈能活著成為別人的俘虜,在以后無盡的日子里,倍嘗世間的辛酸與痛苦,倒不如一了百了,跟著我一起走來得快活。”
公孫嫣緩緩地坐倒在地上,絕望地看著孩子在路超的手中,漸漸地沒了聲息,小手小腿無力地耷拉下來,伸手到頭上,拔出一枚長長的釵子,慘笑一聲,猛地刺進了自己的心臟。
“好,好,不愧是我路超的女人,總算還有幾份烈性。”
路超狂笑著,將孩子放到了躲倒在地上的公孫嫣的懷里,轉身向外走去。
“燒了,放火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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