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上,那名家奴詳細說明了事情的原委。
真是無巧不成書,是寬原本在荊州游學,深得刺史王叡的喜愛——這位王刺史,便是臨沂王氏的前任大家長,也是現任大家長王融之兄。誰想碰上諸侯討董,長沙太守孫堅兵入郡治漢壽,逼死了王叡,是寬只好跟隨著王叡的家眷、門客,一起逃到南陽,暫依太守張咨。可是隨即孫堅又兵入南陽,斬殺張咨,于是一大群人只好再次逃難,一路之艱辛難以細表,直到本年夏季才始返回臨沂。
雖然是紆和王雄交情頗深,已然商定了婚姻,但是終究尚未成禮,兩家還不算親眷,所以是寬并不打算在王家久居。他暫歇了風塵之苦以后,據說又轉道州治郯縣,前去拜見幾位徐州的名士,并且很可能還覲謁過刺史陶謙。后來因為聽聞黃巾賊入北海,恐怕家族遭難,所以匆匆離開郯縣,北行到了諸縣。這時候瑯邪郡內的青州人很多,本來就互通聲氣,所以他聽說長兄是著帶著家眷暫住在城北傳舍,就很輕松地找上了門。只可惜,是著前腳離開,他后腳才到,失之交臂,于是就先幫忙安頓家眷、家財,并且在傳舍留下書札,還安排一名家奴相候。
前因后果分說明白,是著和是紆方才大大地舒了一口氣。但是是勛可舒不出氣來,他腦袋里一個勁兒地在轉圈:“沛國、曹氏……我靠不會這么巧吧!”
他能想到的沛國曹氏,還能有什么人了?不就是曹cāo、曹仁、曹洪、曹純那一大家子嗎?曹家兄弟這時候肯定還在東郡啊,不會到徐州來,那么這兒的究竟是曹誰呢?似乎隱約有些印象,曹cāo的老爹曹嵩、兄弟曹德貌似為避董卓之難,逃離了老家,避到別處去了,后來被陶謙所害……既然被陶謙所害,那應該就是避到徐州來了吧!
不會吧,難道自己竟然有機會見到曹太公?能不能利用這個機會跟曹cāo扯上關系呢?我靠老天爺啊,你給我的這份驚喜還真是大到沒邊兒啊!可是……老天爺真的能夠這樣眷顧自己嗎?
答案是:不能!
很快,一行人就趕到了曹家莊院,是寬迎出門外。就見這位是三公子相貌俊雅,比是著添三分靈性,比是紆添三分書卷氣,除了胡子短一點以外,幾乎就是老爹是儀的克隆。是勛大禮拜見三兄,是寬急忙雙手攙扶,熱情地拍著他的肩膀:“宏輔啊,前遇公祐先生,說孔北海甚為嘉獎賢弟的詩歌,為兄也有此好,異rì可以好好切磋、唱和一番。”
是勛心說不妙。
從來穿越文中,抄襲詩歌的主人公很多,但是絕大多數瞧著都不靠譜,且不說跑唐朝、宋代抄那些“人生若只如初見”的句子,是不是真能贏得滿堂彩——納蘭性德就算在清詩家中都不算第一流的,憑啥唐人、宋人會吃他那一套——就說他們抄了一首又一首,整天混在文人圈子里蒙吃蒙喝而竟能不露破綻,那很明顯就是“紙上談兵”。抄文好抄,論文難論,文人互相唱酬,不是光抄上幾句成句就行的,人要是問起來你的詩好在哪里,他的詩有何短處,不是真有一定古詩詞底子的人,真能答得上來嗎?你就算背全了《人間詞話》之類的書也不管用啊,古往今來的詩歌浩如煙海,王國維他們才評過幾首?
是勛可以在孔融面前抄詩,將來也可以在曹cāo面前抄詩,因為尊卑有序,在他們面前就算回答不上問題來,也可以找種種借口推搪,或許別人還以為你是謙虛,是不敢跟尊長較真兒。但是在同輩面前,比方說是寬面前,要是抄詩,是寬若打算跟你深入探討每一句每一段呢?你又該怎么辦?正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
終究被曹cāo、孔融問啞巴了不丟人,即便打不過一流詩人,人還會認為你是二流詩人,可要是被是寬這類連名氣都沒有的家伙問啞巴了,那還不當場露餡兒么?好比那位裘千丈,他要是出場就被黃藥師打敗,大家頂多以為“鐵掌水上飄”不如“五絕”,得算次一流高手,可是三拳兩腳就被還沒練過《九陰真經》的郭靖打敗,立碼誰都明白他是西貝貨了。
是勛本來就不是很想跟著是氏兄弟南下,避禍瑯邪,這地方雖然暫時太平,可是也沒有什么機遇,而且說不定幾年以后,曹cāo就要殺過來了,所到之處據說是血流漂杵、雞犬不留啊,接著曹cāo、袁術、劉備、呂布還得在這兒常年鏖戰呢。所以青州士人,也包括是儀在內,先是南奔徐州,接著就又被迫渡江去了江東——真要到那一天,自己說不定也得被迫渡過長江去,難道真的按照歷史上是家的軌跡,從此就跟著那碧眼紫髯小兒一輩子嗎?
所以他路上就一直在想,是不是等是家安頓下來以后,自己就找個借口離開?比方說,先去投奔太史慈,跟他學一段時間武功。終究亂世之中,有功夫傍身的話,存活幾率應該會高上那么幾成,起碼自己得把騎術給練上去,那樣打不過總還跑得過不是嗎?
雖說幾年以后,太史慈也要南下江東,但終究自己跟太史子義是朋友而非親眷,到時候再想從他那兒脫身,就要簡單得多了。
因為是寬那一句探討詩歌的無心之言,是勛當即打定了趁早離開的念頭。
是寬將兄弟們讓進莊內,是紆就提出要拜見莊院的主人。是勛覺得自己小心肝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啊,忙不迭地整頓衣冠——可得給曹太公留下個好印象,最好從他那兒討份薦書,自己直接就奔東郡去拜見未來的大魏太祖武皇帝。可是是寬卻搖頭說:“此間主人還在州內任職,此刻不在莊內。”
耶?在州內任職?那又是誰了?難道是說曹cāo的兄弟曹德?曹家跟陶謙不是向來不對付嗎?難道是自己的判斷失誤?
關于曹太公曹嵩和曹德之死,史書上有兩種截然不同的記載。一種說法,曹cāo派人去迎父,陶謙為了討好曹cāo,派部將張闿護送,然后張闿見財起意,就在路上把這曹家父子給宰了——演義采用了這種說法。但是還有另外一種說法,說陶謙壓根兒就是幕后黑手,是他主動派兵去截殺了曹嵩和曹德的。
是勛前一世是三國粉,他在研究這段歷史的時候,比較傾向于后一種說法。因為當時關東諸侯結成了相對立的兩個集團,一是袁紹—曹cāo集團,劉表也屬于這個集團,二是袁術—公孫瓚—孫堅集團,陶謙也屬于這個集團,雙方見過不止一仗。所以后來曹cāo攻徐州,公孫瓚所署的青州刺史田楷要派劉備去救援。
既然陶謙跟曹cāo分屬不同的陣營,彼此是敵非友,那么說陶謙派人護送曹嵩父子,那就是很不合情理的事情。因為那時候公孫瓚雖然被袁紹在界橋打敗,勢力還并沒有消退,而且袁術在南方虎視眈眈,陶謙沒理由那么快就改變陣營,去向曹cāo獻媚——再說了,就算獻媚,也得找老大袁紹獻媚啊,找曹cāo有多大用了?
可是如今聽起來,曹家竟然有人在州里做官,也就是說在陶謙手底下做官——難道說,自己的判斷錯誤?還是說歷史的復雜性要超過了史家的筆頭,有太多不為人所知的秘辛隱藏在深不見底的淵藪當中嗎?
他正琢磨著呢,就聽是著開口問道:“不知是哪位曹君,在州中擔任何職啊?”是寬淡淡一笑:“便是如今陶使君身邊的紅人、兵曹從事曹豹字叔元。”
曹、曹豹!我勒個去~是勛差點兒沒一口老血噴將出來。
《三國志》上貌似就提了一回這個曹豹,具體內容是勛不記得了,但是演義中曹豹的事跡他印象還是頗深的——話說這曹豹為陶謙舊將,后來跟了劉備,當劉備往討袁術之時,留下張飛守城,張飛使酒任性,鞭打曹豹,于是曹豹就勾結呂布,謀奪了下邳。這人最后的下場,貌似是被張飛一矛給捅死了。
無論在歷史上,還是在演義中,這位曹豹先生都是配角中的配角,打醬油的路人,而且跟曹cāo那個曹家八桿子都扯不上聯系(既說他老家也在沛國,說不定其實還是有關系的,但應該不會有多緊密)。倘若比擬成RPG游戲,那么曹嵩很可能是引導主線情節的重要角色,曹豹就是路邊兒只有一句廢話的沒用NPC而已,對不對話的絲毫也不影響情節發展。
我靠果然不能對這賊老天抱有什么奢望啊,我就知道他不會這么善待自己呀!
是勛帶著滿腹的失望和怨氣進了是寬給自己安排好的住處,婢女月兒迎將上來,眼淚汪汪地行禮:“公子,您……您終于回來啦……”是勛瞟了她一眼,心情略有好轉。本打算按照慣例稍稍調戲一下的,但是走了一整天的路,又才橫遭打擊,這回兒就覺得渾身乏力,精神倦怠,真是提不起興頭來。他只是輕輕一揮手:“打水來我沐浴吧。”
對于自己今后的行止,他暫時不打算做任何決定,準備先好好睡上一覺,明早起來再想。可是當晚正要寬衣睡下,突然聽得有人叩門,然后傳來是寬的聲音:“宏輔,睡下了么?為兄有話要與你說。”
是勛猛然一驚,就覺得后背冷汗涔涔——不會吧,這廝不會大半夜的就要來跟我切磋詩歌吧?我靠這可如何是好啊?!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