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勛再次端起架子,其實是因為瞧不明白曹操的表情,所以打算把灶火燒得更旺一點兒,他才好繼續炒菜。果然曹操當下又要磕頭,是勛趕緊攔住,這才把自己的想法合盤托出——
“戲先生的憂慮不為無因,百萬黃巾,三十萬戶口,此刻料已斷糧,正當冬季,無以求食,即便分給他們荒地耕作,也缺乏農具,缺乏種籽,連過冬的糧食都找不到,很容易再次起而造反……”
曹操不再慎著了,連連點頭:“如何處置?”是勛答道:“孝武皇帝元狩四年,曾下屯田之令,曹公還記得嗎?”曹操聞言恍然:“先生的意思是說,可以令百萬黃巾集合起來屯田,以資軍用?”
是勛微微一笑:“孝武皇帝行的是軍屯,如今可以民屯、軍屯并舉。揀選黃巾之中可用之丁,使之軍屯,忙時耕作,閑時訓練,期以一年,即可得十萬精兵,且糧秣不虞匱乏。再使余者民屯,官家貸以種籽、農具,甚至是耕牛,所獲留其口糧與次年種籽即可,五成以上產出皆可入官。如此則有三益:其一得兵,其二得糧,其三,以軍伍部勒,集中墾荒,派人督促、監視,也可使他們再難嘯聚為盜。如此三年五載,即可化民屯為正常民戶,那時候兗州戶口繁茂、田地豐沃,豈不是曹公芟夷群雄、重安天下的良好基礎嗎?”
曹操得以稱雄北中國,其實很大一個原因就是屯田。但是屯田不是一開始就搞的,原本的歷史上,在收降了百萬黃巾以后,他就留下十萬青州兵,剩下的黃巾余黨都趕回家種地去了,但是正因為缺乏農具和種子,所以一開始收成并不怎么好。后來他伐徐州、攻呂布,就都是打打停停,為什么,因為糧食不夠吃了。直到四年以后,棗祗才獻上了屯田之策,于是派他和任峻負責此事,各地亦設置農官,軍屯和民屯并舉,第一年就得了個大豐收,一口氣把袁術趕出豫州,趕到淮南去了。
如今是勛提前端出了屯田之策,曹操和戲賢對視一眼,目光中不禁都流露出了難以抑制的驚喜。曹操抓著是勛的手連連搖動:“先生果然是大才啊!但是操還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先生。”
“曹公不必如此,直呼是某之名便可,”是勛心說我這條計策里還有一個大漏洞,直接可以引出第二個論題,就不知道你瞧得出來瞧不出來,“若有疑問,盡可明言。”
曹操不叫是勛的大名——那太不禮貌了——而是稱呼他的字“宏輔”,他說:“宏輔啊,卿計雖佳,奈何此刻我軍資亦不充足,哪里來的余糧、農具,甚至耕牛,來組織屯田呢?”
賓果,恭喜你答對了!
曹操為什么要等到收降百萬黃巾的四年以后才開始屯田呢?是因為在此之前沒人能想到這條妙計嗎?有可能,因為袁氏兄弟和其他各路諸侯,就都沒有想到,所以當曹操已經收獲了屯田頭兩年的豐碩成果的時候,袁紹的軍隊在河北摘桑葚,袁術的軍隊在淮南撈蛤蠣,全都餓得嗷嗷待哺。但是還有一個很大的因素,就是曹操這時候提出來的,屯田得有前期投入啊,沒有本錢可就啥都搞不起來啦。
曹操不僅僅是收降了青州黃巾,數年后,他還收降了大批的汝南黃巾。汝南的黃巾賊沒有青州黃巾鬧得兇,所以此前遭到的打擊也很有限,他們不光是到處流躥、搶劫而已,還走哪兒就種地種到哪兒,所以保留了很多的農具,畜養了不少的牲畜。曹操就是靠著奪取汝南黃巾的大批耕牛,這才開始了屯田的第一步。
現在青州黃巾手里可沒有耕牛,就算曾經有過,估計這會兒也全都被迫宰掉祭了五臟廟了,加上曹操這地主家也沒有余糧,他可要怎么搞屯田呢?
當下是勛微微地一笑,拍拍胸脯:“只要曹公答允一事,耕牛、種籽,都包在是某身上。”
“哦~~”曹操這一聲拖得老長,還拐了兩個彎,足見他又驚又喜的心情。才聽到屯田之策,想到自己沒有本錢,他心里還在打鼓來著,心說這位是宏輔先生主意是不錯,可惜不切合現在的實際情況,總不能憑空變出啟動物資來吧?且待我問上一問,要是就這么把他給問住了,咱的氣勢就又漲了,不用再被他一直牽著鼻子走。可是沒想到,是勛竟然拍胸脯說一切都沒問題,只要自己答應一個條件就得,什么條件啊?是要拿錢去買么?那可得先找到老爹,他那兒還有不少金銀呢,就不知道肯不肯放手……不過,哪兒有足夠的耕牛和種秄,并且肯賣給自己呢?趕緊探問:“不知宏輔所言,是哪一樁條件?”
是勛順理成章地轉入下一個論題——啊啊,還是這段時間爽啊,氣勢既然壓人一頭,言辭也就如同水之就下,滔滔不絕,仿佛就跟諸葛亮全篇的《隆中對》似的,不知道后人會不會把我這套言辭凝縮以后,也給編一段什么《遂鄉對》或者《帳中策》出來?
于是他說:“是某有一位長輩,昔日曾經得罪過曹公,今欲誠心歸附。只要曹公不計前嫌,一言寬赦,便如昔日高祖之封雍齒,人心可附,耕牛、種籽,亦可隨之而得。”
曹操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問他:“不知是哪一位?”心說我仇人是不少,可是有足夠能量的,還真想不出來,這小伙兒說的是誰。
是勛這才翻開底牌:“是某此前才剛說定一門親事,新婦尚未過門,乃是沛國譙縣曹氏之女,現在徐州。”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曹操聽了,當即就把臉給沉了下來。是勛一瞧不對啊,真有那么大仇嗎?我鋪墊了那么多,你竟然還不肯松口?正想再勸,就見曹操突然間變了臉,小眼睛一瞇,稀胡子一翹,滿臉都堆下笑來:“啊呀原來都是一家人啊,我剛才竟然差點兒把自己的妹夫推出去斬了,你瞧這話說的……對不起啊,妹夫,不知者不罪啊。”
是勛心里一個“咯噔”,心說你又提要斬我的事兒干嘛?這是在警告我,還是在威脅我啊?不過還好,瞧這樣子,他打算松口了——果然是奸雄,變臉就跟翻書似的。
曹操接著就追問:“難道仲恢、叔元二位叔父那里,糧草物資都很充足嗎?他們愿意資助我嗎?”
是勛心說真快真快,這會兒功夫就連“叔父”都叫出口來了。他輕輕搖頭:“他們雖在徐州廣有田產家宅,對于曹公來說,卻也是杯水車薪。”曹操迷糊了:“那宏輔你的意思是……”
是勛答道:“我是家本為北海土著,因避戰亂而遷徐州,家兄才娶了麋子仲之妹為妻,小妹亦嫁于陳元龍為繼室,如今是某再與曹氏聯姻……”他果然就注意到,曹操跟戲賢又再對望一眼,曹操還好,戲賢卻倒吸了一口涼氣。
于是他繼續說道:“如今徐州軍已占了華、費和任城,難以遽退,曹公可遣一介使前往郯城,去責問陶恭祖。陶使君必以為防黃巾、暫借城守為對,到那時候,曹公便可提出條件,使其提供農具、種秄、耕牛——今歲徐州大熟,府庫正自充盈,料想不會拒絕。”
這下曹操算徹底明白了,感情你們四家已經聯起手來,基本上掌控住了徐州的政局,所以只要我伸出橄欖枝來,順便提點兒條件,你們就愿意說服陶謙離開公孫瓚的陣營,甚至也不轉入袁紹陣營,卻跟我結成盟邦。啊呀這個是宏輔還真不簡單啊,這是一環套一環,那么大的利益,讓我根本就無從拒絕嘛。他肚子里還有什么東西,我得再試著掏摸掏摸看——
“徐州既然大熟,那我何不直接動兵去要呢?”
是勛早料到他會這么試探了,干脆把最后一張底牌也掀了起來:“臧霸在華、費,曹豹在任城,遏其險阻,曹公以疲乏之軍,殘余的糧秣,可保必克嗎?陶恭祖垂垂老矣,時日無多,曹公又何必心急呢?”
曹操明白了,心說你們有這心思就好。他再問:“誠如宏輔所言,兗州四戰之地,若不能自強,必為外人所破。倘若不能進取徐州,待來年兵精糧足,曹某又將何往?”
這問題在是勛的計劃之外,可是也難不倒他,終究他對此刻天下大勢的掌握要超過一般的士人:“河北不可爭鋒,曹公可南取豫州,并進討袁術。若占兗、豫,又有徐州保障側背,即可兵進河南,恢復故都,那時候號令天下,即便袁冀州也不敢正面與公相抗了。”當然這只是表面上的漂亮話而已,事實上曹操在占有了兗、豫、徐、司以后,馬上就要面對同樣擁有冀、青、幽、并四州之地的袁紹,對方還是比你地盤大,比你兵馬多。但那是后話,后話不可說全——一則有些事情現在說出來太象預言家,象妖人,二來有些事情隨著自己的小蝴蝶翅膀還有可能翻盤。
話也就到這兒了,再說下去天都要黑了,到時候來不及去招降青州黃巾,管亥又得生餓一宿——他能不能熬過這一宿的暫且不論,夜長夢多,誰知道晚上會不會有哪個叛徒去刺殺了他,或者他自己想不開了瞅個沒人的機會再要自刎?
所以是勛趕緊就往懷里去掏:“還有兩封書信,要進呈曹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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