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煨段忠明和賈詡賈文和,那就是一對既互相扶持又互相斗爭的矛盾體。哥兒倆都窩在華陰那方寸之地的時候,正如是勛昔日所言,外有呂布壓逼,合則兩利,分則兩損,所以肯定是拆不了伙的——賈詡倒想拆伙呢,段煨就絕對不可能放他走。
但是這一狀態終究無法長久維持下去,華陰太小了,就算段煨再怎么鼓勵耕織,哪怕把華陰附近建成全世界獨一無二的樂土,才能塞進多少人去?才能打出多少糧來?故步自封的結果只有一個:遲早被呂布或者什么別的勢力給一口吞掉。
所以他們肯定要往外打,最佳目標就是入關中,取長安。關中沃土千里,以段煨的實力,賈詡的謀劃,即便戰后未能占穩長安,被別人給摘了果子去,隨便占據兩三個縣還是不難的。而且到了那時候,呂布和馬騰、韓遂都所在遙遠,輕易不足為患,剩下侯選、馬玩那些鳥人,還不是由著賈文和搓扁捏方嗎?可預見的前景就一下子光明起來啦。
然而前景光明歸光明,是段、賈集團的光明,卻不是段煨個人的光明。是勛早就跟魯肅等人研討過了,段煨一直忌憚賈詡,只要他在關中站穩了腳跟,外部壓力一減輕,肯定就會對賈詡下手,而賈詡不是傻子,不可能預見不到這一點,他只有兩條路可走:一,如同原本的歷史上那樣,去南陽投張繡;二,先動手反客為主。殺段煨而兼并其軍。
但是歷史已經被改變了,這時候的宛城張繡等于已經上了曹操的戰車。賈詡真要保身家性命,甚至想謀求更大的發展,與其投張繡,不如投曹操。基于他還沒有瞧明白天下大勢,還并不打算這年月就跟了曹操,所以落跑的可能性不大。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行下策,捏段煨。
但是是勛、魯肅都沒有想到。賈文和表面上人畜無害,仿如謙謙君子,真要拿定了主意,手段比誰都狠辣。他們原本以為賈詡得在攻克了長安以后才會動段煨呢,沒想到此刻就下毒手了——段煨身中流矢,臥倒不起?真就這么巧嗎?
是勛不禁斜眼瞥著賈詡,試探道:“吾本意召集諸將。四面合圍長安,如今段將軍既不能起,東面重任付之于誰為好?賈公可能統御段軍否?”賈詡深深一揖:“為報國恩,詡勉力為之。”瞧這架勢,賈詡確實已經把段家軍全都籠到自己手心里了……嗯,若非如此。他也不敢貿然對段煨下毒手。
是勛繼續試探:“吾欲探視段將軍,可乎?”賈詡說那有什么不可以的,我領你去——于是帶著是勛去見段煨。進帳一瞧,這位段忠明將軍可是真慘,面白如紙。兩頰全都凹進去了,緊閉雙目。乍看去好象死人,細瞧又仿佛僵尸……
“箭傷在何處?”他是光中了一箭嗎?他是跟楊七郎似的被你給綁起來亂箭穿身了吧!
賈詡面沉似水:“簇上有毒。”
我靠你丫真狠!是勛就不禁嚇得心肝兒一顫,心說此地不可久留——我當日在華陰可把這位賈文和先生給得罪狠了,天知道他會不會突然間惡向膽邊生,不管不顧地把我也弄得跟段煨一樣?!他猶豫了一下,俯下身來,一邊握住段煨伸在被子外面的左手,一邊把臉湊近去,在對方耳邊低聲道:“段將軍,某乃是勛,前來探公。”
本打算說完這句話,盡到了禮數,那就趕緊撒丫子逃回夏侯淵軍中去也,卻不料自己握著的段煨的左手突然一緊,隨即便見段忠明微微睜開眼來,先朝是勛背后一瞟,然后注目在是勛臉上,嘴唇囁嚅,似乎說了兩個字。“什么?”是勛趕緊把耳朵湊過去,便聽到兩個極微弱、帶著顫音的字眼——“救~我~”
是勛嚇了一大跳,趕緊甩脫了段煨的手,匆匆一揖,便閃身出了大帳。賈詡不疾不徐地跟出來,問他:“段將軍與是侍郎說了些什么?”是勛“呵呵”笑了兩聲,咽一口唾沫:“似乎是說‘長安’二字,某聽得不清……”可是隨即想到,這么撇清真有意義嗎?在賈詡面前玩這種小花招,就根本不可能得逞啊!
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寧定心神,突然間擠擠眼睛,那淚水就非常配合地滴了下來。一邊抬袖拭淚,一邊嘆息道:“不想一時名將,竟至如此……軍中恐無良醫,不如接他東去,暫在鄭縣休養。軍中有賈公在,料是無虞的。”說著話,偷眼去瞧賈詡的表情。
可是賈文和的表情,就根本讓他瞧不透,仿佛自己的問話本在意料之中,又仿佛對此并無任何特別的想法:“誠如尊命。”是勛心說真的嗎?你真的肯讓我把段煨接走?你是想“萬事留一線,日后好相見”呢,還是覺得反正段煨也活不了幾天了,愛接不接?
是勛一時間想不明白,只好朝賈詡一拱手:“然則長安城東,便委托給賈公了——勛尚須前往城西,以迎安狄將軍。”安狄將軍是指馬騰,本為涼州叛賊,董卓進京后為了拉攏他,封其為征西將軍,后來馬騰連結種邵等人偷襲長安失敗,遂為李傕罷免,不久后又改任其為安狄將軍。是勛說完這句話,頭也不回,逃跑一般就出了段家軍大營——當然,他沒忘記讓吳質領人把段煨接出來,先送去鄭縣醫治、休養。
兩日后,是勛與夏侯淵所部從城北繞過長安,就中檢閱了侯選、程銀的部眾,然后進入右扶風,直取郡治槐里。此時的右扶風一職,由李傕從弟李應擔任,李應也同樣退守長安城,槐里不過千余郡兵而已,戰斗力極弱,又無統屬,聞風而降。是勛命司馬懿暫署郡事——他雖然年輕而無名望,終究家世烜赫,直接任為郡守是不大可能的,暫且理事關系不大——自己繼續向西,在武功縣郊訪到了蘇則蘇文師。
在原本的歷史上,蘇則后來鎮守涼州,與張既齊名,但他的出身比張既高,少年時即名聞鄉里,被先后舉為孝廉和茂才,李傕多次征召,卻都不肯從行,只在家中隱居。是勛這回是代表漢獻帝來的,劉協那小子原來是李、郭的傀儡,全天下都瞧得分明,如今是曹操的傀儡,卻不是人人都能看得清的,所以他一持節前往征召,蘇則就應命了,愿意出任右扶風。
因為早就已經派快馬去聯絡過了,故而此時涼州軍閥馬騰、楊秋等部都已然齊集武功。是勛傲然前往,諸將出城相迎,隨即是勛便統率著他們東抵長安城下。
這回是勛沒有再騎馬了,而是乘坐華蓋馬車,自己在車上持節端坐。左右望去,旌旗蔽日,刀矛并舉,數萬兵馬似乎全都在自己麾下,圍繞著自己,浩浩蕩蕩殺向東方。這種感覺可實在是太爽了呀!他就不禁想起了演義中周公瑾在群英會上所唱的歌兒:
“丈夫處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將醉,吾將醉兮發狂吟!”
可是唉,這歌兒的調是啥來著?自己原本可是會唱的,這穿越過來好多年疏于練習,竟然徹底給忘記了,真是可惜……轉念再一想,雖然裝模作樣地模擬漢風,那終究是明代人的口吻,自己抄過來也不敢往外囤,至于調子,更是跟這時代徹底地格格不入……罷了,罷了,自己在心里吟吟就算。
十月既望,諸軍齊集——呂布輕輕松松就擒斬了楊密、王承,隨即北上屯駐于長安城南——連呂布、馬騰、賈詡、夏侯淵、楊秋等總共十一部,總兵力七萬三千。是勛就琢磨,孫子云:“五則圍之,十則攻之。”此刻長安城內也不過萬把人,自家沒有十倍,肯定超過五倍了,又豈可不攻?
只是除了夏侯淵所部,以及馬騰、呂布的親衛部曲還象個樣子,其余將近九成的兵士這素質瞧著就讓人起急……是勛前一世多多少少是見過一些現代化軍隊的,先不提武器裝備,光那精氣神兒就不是如今這些鄉兵般的家伙所可以比擬的啊。夏侯淵的驍騎又如何?呂布的并州騎兵、馬騰的羌兵又如何?擱到后世,人民軍隊光拼刺刀就能讓他們瞬間崩潰。
當然啦,這樣比較是很荒誕的,只是兵卒聚攏太多,雖正秋后,那糧秣也支撐不了多少時間,不可能長期圍困,或者花時間去建造高級一點兒的攻城兵器,而必須速攻不可。這年月速攻的手段很單調,也很殘忍,那就是“蟻附登城”,就這些兵的素質,那得死多少才能破城而入啊。是勛巴不得那些軍閥都在堅城前把血放干了才好,然而當兵的是無罪的,就為了自己這點兒小心思,勢必血流成河……是勛心中確實不怎么落忍。
他上戰場次數太少,還沒有鍛煉出足夠堅韌的神經和足夠殘忍的心胸,雖然理智上明白打仗——尤其是這年月的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但情感上仍然接受不了。
好在還有人可以商量,當下把魯肅、吳質、司馬懿、張既等人全都召來商議。其實吳質恐怕比是勛更不會打仗,基本上拿不出什么建議來,至于司馬懿,始終面沉似水,一言不發。是勛心說是啊,光從原本的歷史上你老兄攻打遼東就可以瞧得出來了,完全不把士兵當人看,只當是自己取得成功的棋子,我要想少死人拿下堅城,你就不可能給出什么好主意。
只有寄希望于魯子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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