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記曲禮》中說:“天子死曰崩,諸侯死曰薨,大夫死曰卒,士曰不祿,庶人曰死。”不過這些嚴謹和死板的古禮,現在已經很少有人講究了,曹操之父曹嵩曾經貴為三公,堪比諸侯,所以也直接說他“薨了”。
當年是勛把曹嵩從徐州送到兗州,隨即曹嵩就在鄄城內住了下來,后來呂布入兗,鄄城幸得不失,但也把老頭子嚇得夠嗆。等到曹操基本占據了整個豫州,又迎天子都許,老頭子就嚷嚷開了,說要回老家去。
說實話,曹操父子之間的關系并不是那么融洽。曹嵩一直認為這大兒子就是個惹禍的根苗,遲早會把曹家給敗了,小兒子曹德雖然未必能夠光大家門,守業終究是沒有問題的。曹操認為老爹就是貪婪橫暴的無能官僚,要是還當著太尉,自己就先得大義滅親把他給轟下臺去。加上曹嵩雖然家財萬貫,可曹操在軍費最緊張的時候,也休想從老爹手里摳出一個銅錢來,所以雖然秉持著傳統的孝道不敢跟老爹吵架,但也經常性不冷不熱的,不肯給老爹好臉色瞧。曹嵩這一嚷嚷要回老家,曹操心說正好,我眼不見心不煩,你想走就走吧。
雖然如此,曹操還是特意挑選了大鴻臚陳紀之子陳群為譙縣令,任命自己的同鄉愛將丁斐為沛國相,好就近關照老爹。
曹嵩回到家鄉以后,不但恢復了舊日的產業,還仗著兒子的勢力強買了大片土地,陳群屢諫不從,竟怒而辭官歸去。好在老陳家就住在許昌城外,曹操前兩天剛登陳紀的門致歉,又派王粲去征召陳群入司空府為西曹掾。他正跟這兒絞盡腦汁,想著再派誰去出任譙縣令為好呢,突然就傳來了曹嵩暴死的消息。
趕緊把送信之人喚進門來,展信一讀,不禁狠狠地擲在地上,掩面大叫:“痛殺我也!恨殺我也!”是勛趕緊和曹昂一左一右扶著他坐下,然后趁機把書信撿起來一瞧,嘿,感情自己雖然費盡心機救了曹老頭的性命,他最終卻仍然不是好死的!
原來曹操雖然鎮定了汝南,平滅了黃巾,但仍然有那么幾條漏網之魚,或者南逃江夏,或者遁入鄉間,其中便有一賊,名叫共都——是勛知道這家伙,演義中寫作龔都——帶著小一百殘兵四處流躥。也不知道怎么一來,被他們跑到了譙縣,聽說曹老頭家中金山銀山,錢財無數,于是就趁夜前往劫奪。
曹家本有莊院,還有不少丁勇,但是曹嵩本身沒什么防范意識,內外都非常松懈,加上促起不意,竟然被賊人闖入莊中,劫取了不少財物。本來共都他們光想搶一票就走的,但曹嵩聽說賊人數量不多,他膽氣就壯了,非要去追——那都是我辛辛苦苦攢起來的家業啊,怎能讓賊給搶走呢?一文錢也不能落在別人手上!結果才聚集丁勇追出莊門,肩膀就中了流矢,因為年邁體衰,抬回來便一命嗚呼了。
是勛心說竟然有膽子去追賊,這還是我認識的曹老頭兒嗎?正所謂“人若改常,不病而亡”,他膽怯了一輩子,好不容易奮勇一次,就丟了老命……不過因為不肯撒手一點兒小錢——共都他們才能扛走多少?——而枉送了性命,嗯,倒確實應該是他老人家的結局。
此時陳群才剛辭職不久,譙縣無令,等到國相丁斐聞報,率軍前去追趕,共都等已經一路奔躥南下,逃到汝南去了。丁斐不敢窮追,趕緊收斂了曹嵩的遺體,并且派人來給曹操報信。
曹操當即就喊“帶馬”,他要疾馳回譙縣去奔喪。是勛趕緊給扯住了:“主公為朝廷大臣,安有不稟明天子而可擅自離京者乎?”官員因喪事離職,那是有一套完整的規章制度的,不是你說走就能走的。
曹操抬起袖子來抹了一把鼻涕眼淚,拉著是勛的手說:“吾痛徹心肺,頭腦昏昏,宏輔為吾做奏吧。”是勛趕緊取來筆墨,幫忙曹操寫了一封請求離職去奔喪的奏書。這會兒功夫,司空府中大小官吏全都得著了消息,都來到堂下聚攏,曹操吩咐其中幾人去準備靈堂,其中幾人去各處通報,然后又對是勛說:“宏輔再擬一道令,敕妙才率軍去討捕賊人,務必將那共都擒來,吾要親手殺之!”
曹昂從小跟著老爹,跟祖父沒啥深厚的感情,所以頭腦還算清醒,趕緊跟曹操說:“妙才叔父乃我家親眷,亦當同往奔喪,不妨遣旁人去。”曹操說好吧,那就讓徐晃去。是勛聽了,不禁心里“咯噔”一下,那我也是曹家的親眷啊,還得管曹嵩叫一聲“內伯父”的,估計這趟往譙縣奔喪,我也逃不過啊。
軍令送出去了,是勛捧著曹操的奏書,親自跑了趟尚書臺。荀彧聞訊大驚,說:“曹公豈能于此時離職?!”是勛問他,奔喪花不了幾天,但后面還有守喪啊,就不知道需要多少時間了,有啥規章制度沒有?旁邊一名生面孔的尚書插嘴道:“孝安皇帝元初三年有詔,大臣得行三年喪,服闕還職。”
是勛冷著臉橫了他一眼,心說這混蛋誰啊,你死定了!
荀彧略略沉吟,開口說:“孝成皇帝時,丞相翟方進葬母三十六日后除服視事,此前朝制度也。”是勛說三十六天還成,那咱們就一起去稟報天子吧。
劉協聽了是、荀二人的奏報,也是大吃一驚:“天下未定,曹公安得遽離?可否奪服?”是勛心說遽離的還不止曹操一個,這許都城內的曹家親眷就不少啊,按規定不必守喪,但奔喪是都應該去的。他跟劉協商量,譙縣距離不算遠,咱就不奪服了,給曹操放兩個月假,一來一去加落葬,再加三十六日的守喪期,然后就趕回來視事——“我朝以孝治天下,司空為百官表率,不可不使守喪也。”
劉協說那也只好這樣了,司空奔喪、守喪是一事,故太尉曹嵩薨逝又是一事,朝廷該怎么表示哪?荀彧和是勛一邊回想舊例,一邊商量,最后定下了幾條事項:
一,追拜故太尉、費亭侯曹公為太傅,準其子兗州刺史曹德襲費亭侯爵(曹操此前已被拜為武平侯)。
二,遣太中大夫伏完為使,赴譙縣宣旨并吊唁(劉協本來打算派是勛去的,是勛苦笑著說,我也得去奔喪啊,怎能擔任天使呢,劉協才只好點了老丈人的名兒),賜賻錢百萬治喪,并賜珠襦玉柙、黃腸題湊。
三,遣北軍五校千人,為曹公送葬。
是勛心說又是賜珠襦玉柙、黃腸題湊,又是派北軍五校送葬,曹嵩這葬禮規格快要趕上霍光了,整個漢朝,非在職官員受到朝廷如此隆重發送的,恐怕他是蝎子拉屎——獨一份兒。誰叫劉協你不多叫幾個人來,光跟我們倆徹頭徹尾的曹黨商量呢?破財了吧。
全都安排好了,是勛返回家中,就叫置辦喪服。按照《儀禮喪禮》的規定,喪服分為五等,是勛知道已出嫁的女子為伯父母服喪,得穿第三等“大功”,也就是說,曹淼為她堂伯父曹嵩得穿粗麻布的喪服。可是自己跟曹嵩的關系就遠啦,該怎么穿著呢?
當下找門客們前來商議,得出結論,為妻之父母喪,當穿第五等“緦麻”,也就是細熟麻布的衣服,曹嵩非曹淼之父也,乃堂伯父,或者按照《禮記大傳》所說:“五世袒免。”也就是說不穿喪服了,趕出殯的時候左袒、著免(音同‘問’,指去冠括發,而以白布條纏頭)即可。是勛心說曹嵩不是普通的親戚啊,是我家老板的老子,當然得往親里算,得,我就著緦麻吧。
喪服好做,家里存的各類麻布料不少,取出來裁一下,縫上幾針就得,也不必鑲邊兒。用不著一頓飯的時間,夫婦二人就穿戴好了,一起乘車往司空府上去。進了門一瞧,赫,眼前這白麻麻的一片,全是人頭,在許都的諸曹、夏候全都趕過來了。是勛仔細尋摸,夏侯家那些人也全都是緦麻,嗯,很好,我沒穿錯。
已經簡單地布好了靈堂,是勛領著媳婦兒進去朝牌位磕了個頭,轉過臉來就問曹昂,朝廷的旨意下了沒有?曹昂回答說剛才已經有使者來過了,說著就朝是勛深深一揖:“祖父得此殊榮,皆姑婿之功也。”是勛連連擺手:“此為主公有大功于國,乃及于父,勛安得居功?”
曹操一直伏在靈前痛哭,誰勸都不聽,接待親眷的事宜全都是曹昂來做——還沒有正式發喪,所以來的全是打算一起奔喪的親眷,沒有外人。曹昂瞧瞧人來得差不多啦,就宣布說:“家父衷心痛悼,歸心似箭,便不待朝廷所賜了,叔伯們都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便往譙縣去奔喪。”
眾人齊聲答應,就打算離開。正在此時,突然角落里響起一個稚嫩的聲音來:“我等全都走了,都中怎么辦?得無患乎?!”是勛瞟眼一瞧,原來是曹家老二曹丕。
“嗯?”聽到曹丕的話,曹操突然間就把頭給抬起來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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