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病毒和細菌,其實是勛本人也沒怎么搞明白,但這不妨礙他端出些后世的常識來糊弄“醫圣”。因為他早就說過了,自己不通醫術,但是研究過“道”,也就是宇宙間的一些基本規律。道這玩意兒虛之又虛,我就這么一說,你要是覺得某些問題可以契合最好,要是覺得契合不上,那也無從驗證,只能說明你的理解還沒到那一步而已。
“菌”這個字,本指菌類,所以細菌不怎么好解釋——會被誤認為是小蘑菇嗎?“毒”就比較好理解,但“病毒”二字才到嘴邊,他又給咽了。因為病毒一詞要擱古代來看,造得并不嚴謹,人無論上還是精神上,各種不舒服都可以叫做病,瘋也是病,中箭也是病,跟毒又有啥關系了?
所以他改口說“疫毒”,疫就是急性傳染病,這才跟病毒有關,而且,才跟目前的情況、說話的主題相關,不會離題萬里。
“疫毒之微,小過塵埃,目不可見,鼻不可嗅,因腐惡而生,人感之而乃得疫,得疫而毒增生,隨氣呼之于外,吸之者亦將染疫也。是故息疫之術,用藥固為一端,隔絕病患亦緊要。生者隔離,使氣息通而毒漸散,易痊也;死者及生者染毒之衣物、用具,或焚燒,或深埋,使生者不沾,則可阻疫之大行。日常但食沸湯,不飲生水;屎溺善處,與人居遠;穢物莫近,腐食勿進。如此,則疫又何患耶?”
說白了。是勛提出幾點對付傳染病的常識。一是隔離患者。二是善加處理患者的衣物、用具,是平常注重個人衛生。他說如此一來,就算有傳染病,也可以對其加以有效控制,不至于引發瘟疫大流行。
這些常識,其實絕大多數這時代的人也都明白,但是純從經驗得來,往往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是勛將出個“疫毒”的概念來,那這些處理手法就都可以一以貫之,一言蔽之了。
張機聽得是目瞪口呆啊,他一時間也想不明白這“疫毒”之說,究竟是有理還是無理,是是勛真的通曉了其中之“道”呢,還是純粹的猜想。這要是換了一個人,或許繼續往深里問,最終問得是勛無言以對,或者既然這套道理我從來都沒聽說過。那就干脆當耳旁風。張機可不一樣,這人確實研究醫術研究瘋魔了。是勛一邊說,他就一邊想,是勛說完了,他還沒想明白,于是就跟這兒跪坐著,愣愣地望著是勛,其實是在神游物外。
是勛心說此時不閃,更待何時啊?當即站起身來,朝張羨微微一揖:“日暮矣,吾將安歇。且待明日啟程往武陵去,出兵之事,還要勞動長沙。”張羨也不搭理自家兄弟,趕緊起身還禮,讓桓階把是勛、孫資送到寢室去。
終于離開了那間屋,把張仲景拋在腦后,是勛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心道好險……我以后還是別這么玩兒了,別再跟專業人士面前充大尾巴狼吧……
是勛本打算第二天就啟程往武陵郡去的,然而人世就是有那么多的無奈,幾乎是一夜之間,他帶來的那四部曲就接連病倒了五分之一,還包括一個幕僚孫資。張羨聞訊可嚇得不輕,趕緊叫兄弟張機過來按脈。還好,張機忙活小半天,得出的結論:“皆北人也,水土不服所致。”不是瘟疫。
是勛只好把這些家伙都暫時留在臨湘,請張機診治,張羨照看,自己又多留了兩日,然后帶著余眾出城西去。他這回到長沙來,還隨身帶著小妾甘氏哪,甘氏瞧著柔弱,身體倒很健康,在船上時候也不暈,下船入城也無病。
估計因為甘氏本來便是南人,老家與其姑夫陶謙相同,都是揚州丹陽郡,祖父甘定做過蒼梧守,其父曾隨父就任,即在蒼梧迎娶了其母。所以甘氏對長沙氣候的適應性比是勛等人都要好,而且打小就乘過船,也沒有暈船的毛病。
然而經過此事,是勛卻不禁謹小慎微起來,生怕再帶著甘氏長途跋涉,把她累出個好歹來可怎么辦啊?因而也讓她暫時居留臨湘,反正自己只是去武陵打個轉,最終還是要回長沙來的呀。
一行人離開臨湘,即乘船順湘水而下,轉入資水,來到益陽。臨湘是長沙的郡治,因瀕臨湘水而得名,目的地武陵的郡治則為臨沅,顧名思義,亦因瀕臨沅水而得名。兩千年后,湘江、資江、沅江全都注入洞庭湖,經洞庭湖而入長江,但在這個時代,洞庭湖的范圍還很小,西域和南域皆為洼地和沼澤,湘、沅都自洞庭入江,資水卻直接湘水,并有溝渠與沅水相通。
也就是說,是勛可以在益陽附近由資水入渠,北入沅水,則折而向西,抵達臨沅——這一上連船都不用下,倒是比來的時候還要輕省啊——倘若部曲們全都習慣了乘船的話。
不過,從西陵以南長江段,直到臨湘,再從臨湘到臨沅,完了還得折回去,來回四趟水,距離都在五里以上,是勛估計這趟出使結束,自家部曲應該全都不憷乘船了吧?說不定比原本歷史上那些玄武湖里出來的曹兵,還要擅長水戰……起碼擅長跟船上呆著。
他那些部曲多為漢人,也有一些匈奴人,個個兒四肢發達,體格健壯,除了個頭兒最高不過一米七多,最低只有一米六外,瞧上去就全是北方大漢、戰精銳。可是不管再怎么能打,再怎么強壯,該生病還是一樣生病,乘趟船就都變成軟腳蝦了。是勛就琢磨啊,吾亦北人也,身體還沒他們那么好,我怎么就沒水土不服呢?
難道是當年窮坳中的生活實在苦,已經把自己磨練成金剛不壞之身了?你說我自從“奪舍”以來,基本上就沒生過什么大病,偶爾感回冒,就連兩次屁股上挨箭都硬挺過來了——老天爺給我這具新軀體,倒是還真不錯啊。
可是按照迷信的說法,人嘴是最毒的,說什么來什么……而且對老天爺也絕不可抱有任何幻想——是勛才得意了沒幾天,船只航入沅水,也不知道怎么一來,突然就倒了,連著高燒不退。他才病的時候就郁悶啊,早知道就把甘氏帶在身邊兒啦,也好有人伺候,如今身旁全是一票大老爺們,他們哪懂得照顧人哪?
董蒙、郭淮等人急得滿腦門兒的汗——趕緊下船吧,這窮鄉僻壤的難尋醫者,就算找到了,也難保管用,掉頭回去吧,主公就未必能再熬到臨湘。
只好一方面派人乘船回去,召張機前來救護,一方面加速行程,趕緊奔臨沅去——一郡之治,總應該會有幾個好大夫吧。
好不容易進了臨沅城,郡守劉睿急來相迎,把是勛抬入館舍,延請醫者前來診治。大夫給開了藥,匆匆灌將下去,然而高熱卻始終不退。大家伙兒商量來去,只好換醫生,可是新大夫就把前任的診斷和療法全部推翻,徹底另起一套,又是扎針又是按摩——燒是勉強退了,人可毀了,躺在褥上干張嘴說不出話來。
是勛偶爾腦袋清醒,就心說我這是要完啊!吾縱橫亂世,靠的就是一張嘴,就算把身體養好了,如今喉嚨嘶啞,舌頭麻痹,說話困難……那我還有屁用啊?曹操那實用主義者,會不會就此把我一腳踢開呢?
轉念又想想,自己這些年也實在操勞,四外奔忙,要是真沒用了,那也就踏實了。自己好歹是曹操的從妹夫,士林中也有些老交情,總不至于餓死道旁。若能趁機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歸隱,了此殘生,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兒……
只可惜這不是平盛世啊,天下有多少地方可以安穩隱居呢?尤其自己這回的使命要是無法完成,讓劉表并了南陽,威脅許都,或者讓劉備趁機坐大起來,那亂世就且終結不了啦——歷史既然已經改變,誰都沒法兒拍胸脯打保票肯定會進入國時代,部分地區得以休養生息……
不成,我必須振作起來,跟病魔做抗爭!最后的希望就是張仲景啦,不知道多久才能把他接到臨沅來呢?
是勛著急,他幾名門客——郭淮、董蒙、秦誼那就更急,好不容易傍上一名顯宦,正打算大展拳腳,順著桿兒往上爬呢,主公要是這就掛了或者殘了,他是可以找地兒安享晚年啦,這些門客可還沒摸到成功的邊兒呢,一切都得從頭來起啊!尤其董蒙,一直在是勛身旁服侍,端藥送水,就跟個奴仆似的——沒辦法啊,是勛要是倒了,他可能連老家都回不去,此前利用郡守之威發動政變,家族中憎恨他的人多了去啦,說不定趁這個機會,就能把他徹底除名開革!
好不容易派去臨湘的使者回來了,卻沒有帶來張機,而只帶過來一名張機的弟,年方二十,方面黑膚,瞧著就不老靠譜的。這人來給是勛按脈,郭淮、董蒙他們就跟旁邊兒質問使者,使者苦著臉道:“仲景先生云:此間諸人尚未痊愈,如何走得開?我道侍中得病,他卻云:醫家看來,病者無不平等,即公卿與博徒販漿者流,亦無高下也,所差者,病之輕重而已……”
他們本來以為是勛睡了,不可能聽到,誰想到是勛只是在閉目養神,就把這幾句話全都收入了耳中。他不禁想啊,果然不愧為“醫圣”,若無這般醫德,又如何能標榜一世,享譽萬代呢?忍不住便“哈哈哈哈”地大笑起來。
等笑完了才反應過來,哎,我這嗓怎么不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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