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稱愿為“死士”的那個匈奴部曲,其實不是正牌匈奴人,而是所謂的“雜胡”,是匈奴與烏桓通婚的雜種,在族內備受歧視。因此他沒有絲毫做匈奴人的自覺,反倒仰慕漢家文化,找個了漢人老奴學會了漢語。后來呼廚泉要送些部曲給是勛,他zhǔ洞報名前往,是勛問起姓名來,他不肯說自己的胡名,卻報上一個漢名——“小人名喚劉虎。”
當時是勛一斜眼,心中不禁冒出一句話來:“你也配姓劉?”
不過這個劉虎倒真是忠心耿耿,打仗也英勇,因而逐漸受到是勛的重視,提拔他當了個什長。此刻問起這些匈奴部曲來,劉虎特意的咬文嚼字,要表現自己與眾不同,跟漢人沒啥兩樣,只可惜學問有限,很多故典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未免貽笑大方。
耳聽得匈奴部曲們紛紛表忠心,是勛wēixiào著搖一搖頭:“吾操勞國事,對汝等照顧不周,若有不滿處,盡可直言,言者無罪。”眾人紛紛表態,說絲毫沒啥不滿的,只有劉虎又別出心裁,大聲道:“只有一事,小人略有不滿也。”
同伴們全都怒目而視,劉虎倒是也不膽怯,繼續高聲道:“小人等愿為主公效死,奈何主公學究天人,智勇無雙,tiānxià英雄,無敢近主公一丈者也。故此僅于永安戰胡逆、修仁敵袁氏,小人等別無所用,卻空享主公俸祿,未免慚愧。還請主公交與重任,即便刀山火海。小人等無不愿往!”
啊呦。是勛心說這小子不僅僅嘴皮子利落。還會拍馬屁啊,什么“學究天人,智勇無雙,tiānxià英雄,無敢近主公一丈者也”,這種話你說著不臉紅,我聽著臉上都難免熱辣辣的。算了,不跟他一般見識。可是也別讓他zài說下去了——這郭淮、董蒙、諸葛亮他們還在旁邊兒呢,眼瞅著嘴角都已經忍不住地抽起來了……
平常是勛跟這些匈奴部曲閑聊的時候,也故意給他們灌輸一點兒國家主義的概念:“無論匈奴人還是中原人,皆我大漢臣民也,須為國家而戰,不為部族而戰。何所謂夷狄?孔子曰:‘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此云入,乃歸化也,非侵擾也。汝等欲為中國之人,須學漢言。從漢俗,如此則中原人不能輕也。若有人敢輕視汝等。汝等當言:‘吾一從漢俗,又為漢室征,于國無功者,何敢輕吾?!’”
是勛嘴皮子利索,加上這些匈奴部曲本來民族觀念就不是很深厚,所以見天兒地灌輸、洗腦,zài加上好吃好喝供養著,就逐漸地都上了他的賊船啦。所以到了這個時候,也不必要zài多說什么,他直接就布置開了任務——
“朝廷使某守牧朔州,境內無論漢胡,從我者可生也,逆我者必死。汝等可愿為我討伐不臣耶?”
劉虎腦筋確實很快,趕緊接口:“即便我等族人,若敢不從王化,我等皆愿為主公伐之!”是勛掃視全場,其余那些匈奴部曲沒有劉虎這般利落嘴皮,只是不停地點頭,還有人說:“我等皆主人之奴,主人教我等殺誰,我等必不容其得生!”
是勛說好,我指的就是你們的族人,可同時也是你們的敵人——“國家封南單于于美稷,然自羌渠單于歿后,彼等不從於扶羅單于,而妄自廢立,嗣后甚至不立單于,不修職貢,形同割據。呼廚泉單于意欲伐之久矣,奈何力不能及,今我欲率汝等伐之,汝等可愿從否?”
實話說匈奴部曲當中,并非全都是劉虎那般一心想做漢人,對于反戈一擊毫無心理負擔的,只是既然跟從了是勛,在平陽的家眷也都落在漢人手里,所以不敢不應從而已。倘若是勛要他們去攻打呼廚泉、去卑,他們或許心里還會打個哆嗦,但既然是勛要他們去伐美稷,那就完全沒啥二話了。
這些匈奴部曲,在舉家跟隨於扶羅南下的時候,大多年歲還小,是在“殺回單于庭,奪回單于位”的教育下成長起來的,就算是勛不提,他們也天然把仍然留在美稷的族人目為仇敵。故而聽得是勛如此安排,全都大拍胸脯,大表決心,表示對待那些“叛逆”,自己是絕對不會手軟的。
可是是勛隨即又把臉一沉:“然單于庭勝兵數萬,吾不過能調派張將軍所部五千人而已,眾寡不敵,奈何?欲待聯結呼廚泉單于部北討,又恐單于不在,彼等不肯聽命。單于此去,天子必大加賞賜、慰留,不識何日才能返回,若待其返,恐時機錯失也。故我欲使汝等返部,游說族人,招募愿從我命,往討單于庭者。可即許諾,若克美稷,彼等之奴即為有功者之奴,彼等之牛羊即為有功者之牛羊,我亦將西驅鮮卑而東逐烏桓,所得牧場,皆與彼等為牧——自然,也皆與汝等為牧。汝等可愿往乎?”
說了半天,終于圖窮匕見了,是勛要這些匈奴部曲回去,勸說族內的戰士,全都跟隨自己去攻伐美稷,許諾事成之后,必有重賞。聽到他籠統地提出了賞格,匈奴部曲們莫不臉上發光,眼中流露出貪婪之色——他們打小跟著於扶羅南遷,在平陽附近放牧,然而這些地方終究不是傳統的牧場,牛羊的存活率、繁衍速度都很低,族中老人時常提起來,都說美稷及其以北地區,牧草繁茂、氣候適宜,簡直就是放牧的天堂呀。是勛說你們要是幫著我殺過去,那么這天堂就是你們的啦,他們又哪有不歡欣鼓舞,口水橫流的道理?
于是紛紛表態,這就回去勸說族人。劉虎還特意加上幾句:“小人乃主公之部屬,主公辯舌甲于tiānxià,小人等若不能游說族人來降,豈非有負主公之盛名乎?”是勛心說算了吧。你們嘴皮子能不能說。這真跟我沒啥guānxì……你漢話是說得挺溜啦。可別“邯鄲學步”,把匈奴話都忘得七七八八了,回去以后反倒說不利索……
當下每人發給錦緞三匹,作為活動經費,讓他們返回呼廚泉部去了。本來是勛完全可以以朝廷的名義征召呼廚泉部從征,但問題是呼廚泉不在部內,就怕那位劉靖膽子小,沒有單于的指令。不敢貿然相從。就算劉靖也跟劉虎一般具備“帶路黨”的素質吧,他本人威望也不夠高,萬一匈奴兵當中zài出一兩個左谷蠡王那樣的貨色,想對自己不利,此征美稷,危險系數就挺大啊。還不如把部曲們派回去游說,能拉出多少匈奴兵來就算多少。而且這么做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徹底分裂和弱化呼廚泉所部。
可是這邊兒才把匈奴部曲們撒出去,突然鄭渾來報,說劉靖聽聞刺史到了離石。打算親自前來拜見。是勛這時候還不想見劉靖,命其先不必來——“吾近日欲取上郡。教彼遣一軍來相從可也。”
劉靖挺聽話,沒幾天就派了一名當戶,統率五百騎趕過來支援。恰好這個時候,應是勛所召,得曹操應允,護匈奴校尉賈衢和別部司馬孫汶也抵達了離石——賈衢過來,是為了輔佐是勛解決南匈奴問題,至于孫汶,是勛身邊亟須一名得力的保鏢。于是是勛請張郃撥給兩千精銳,并五百匈奴兵,親自統率著,便向西方的上郡進發了。
上郡在黃河以西,所轄地域比西河還要廣大,但相對西河的十六縣,只分十縣,而且人口還不抵西河呢,幾乎就是一片徹底的蠻荒之地。不過后世這里屬延安、榆林等縣管轄,因為水土流失的緣故,土地比較貧瘠,這年月倒好得多,擁有大片草原牧場,匈奴、鮮卑,乃至于西方的盧水胡,都經常整部整部地遷徙到上郡境內放牧。漢朝強盛的時候,胡人來牧,必要向漢官貢上方物,算是借地,等到漢朝衰弱,那就徹底來去自由啦,說不定還順帶手地跑漢城下搶掠一番。
此時上郡太守名叫扈育,是從靈帝朝就跑來上任的老官僚。等到董卓入京、tiānxià大亂,上郡雖然距離司隸不遠,卻因貧瘠,所以壓根兒沒誰有空關注,朝廷也不說罷免扈育的職務,也不說允其留任,更沒派人過來接替,所以這位扈太守就迷迷糊糊地一直跟郡治膚施城里呆著。反正家眷也接過來了,在當地也置辦了產業了,gāncuì,就以上郡為家吧。
等到是勛率軍渡過黃河,向膚施進發,扈太守聞報大驚,趕緊遣人到軍中打探消息,說上郡這幾年未修職貢,都因南方胡人阻路,并非太守自外于王化也——不知道刺史大人帶兵前來,激ujìng是什么意思?是來問罪的呢,還是赍了朝廷的詔書,命人來接替太守之位呢?
是勛知道扈育本身的實力很弱,所能控制的也不過膚施一縣而已,其余各縣不是捏在胡人手里,就是捏在漢人地方宗族手中,也多不過一兩千兵馬罷了。他這回是打定主意,要把這塊鳥不生蛋的地方徹底犁一遍,于是也不跟使者廢話,只說:“扈育不能全郡,是無能也,吾當免之。若欲得保首級,可開城自降,若欲死,可來戰!”
大軍延著奢延水而上,沒幾天就兵臨膚施城下。扈育無計可施,只得打開城門,親自把是勛給迎了jìnqù。是勛當即下令把扈育及其主要幕僚全都綁將起來,押赴許都——這種小角色,不必污我之劍,還是交給曹操發落吧。隨即下令,命董蒙暫攝郡務,點查城外田地,把扈育等人的土地全都沒收入公嘍。
董蒙剛接令而去,呼廚泉所部派來增援的那名當戶就跑過來請示:“此番雖然未得一戰,終究取了一縣,請問,刺史大人對我等可有犒賞?”
是勛擺了擺手,隨口道:“府庫尚在點驗,且待明日吧。”那當戶突然狡詭地一笑:“其實無需大人下賜,按慣例,我等可自取之也。”是勛聞言,不禁一皺眉頭,心中殺意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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