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靖故意拿話堵是勛——我匈奴本為漢臣,又跟你沒啥仇怨,你為啥一心想消滅我們呢?你說個理由出來先?他本來以為,漢人雖多詭詐,但崇尚儒學,講究大義名分,有很多事情干得出來,但是說不出口,或許被我這么一噎,是勛就此猶豫、退縮,暫息奸謀,給我留下點兒喘息的時間,那也未為可知啊。水印廣告測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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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勛總不能說,我就是要滅了你們匈奴,哪怕沒有朝廷的詔旨,哪怕匈奴并無失德之處,也不容你等再存于天地之間。一則是勛那也是當世大儒,他說不出這種無恥的話,二則是勛身后也全是匈奴兵啊,不管究竟怎么煽乎的、收服的,匈奴人終究是匈奴人,若明說要族滅匈奴,他們還肯跟著是勛一條道走到黑嗎?
劉靖當然想不到,是勛腦袋里裝著兩千年后的見識,再加兩千年間的詭辯,隨口一番貌似堂堂正正的大道理,還不傷害身后匈奴兵的民族感情,這種事情對于他來說,其實并不煩難。
于是是勛反問他:“何云我欲族滅匈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故欲匈奴歸從王化耳。”
劉靖抗聲道:“我匈奴起自草原大漠,以放牧為生,如使君前日所為,拘我平陽四縣之老弱,而驅之耕作,假以時日,乃為漢人,非匈奴也。則匈奴雖生猶死,傳承既絕,則部族不滅而滅矣!此非使君所謀者乎?!”
是勛聞言不禁一愕,心說瞧不出來,這家伙還挺有腦子的,竟然能夠猜中我的策謀。那好吧,我就跟你好好掰扯掰扯這件事,說你個心服口服——
“劉靖。據某所知,曩昔之匈奴,不過若鞮氏一族而已,乃吞東胡、并丁零、驅月氏。滅族無數。得而興盛。即汝身中,亦未嘗無丁零之血脈。未嘗無漢人之血脈也。強而兼弱,世事之常,我今使汝族人入漢,不但得保首級。亦可如漢民般沐浴王化,汝不感恩,而反抗拒,何也?匈奴不過浮名耳,匈奴人之性命乃為實也,匈奴若欲自外王化,異日必遭族滅。何如今日入漢?”
劉靖搖頭道:“我命,天所與也,天欲奪之,我不敢辭。匈奴。乃歷代單于胼手胝足,奮斗而來,豈可使其統斷絕?若將來別族強盛,入于中國,漢人舍其衣冠,從彼之俗,乃可活也,則使君亦將此言以說漢民乎?”
是勛不聽這話還則罷了,一聽之下,不禁一道青氣浮上額頭,雙眉倒豎,怒不可遏!
換了別人,大概不會有那么大的反應,可是勛是兩千年后的靈魂,他就不禁想起了那場可歌可泣的抗日戰爭來——日軍進入東北,進而殺入中原,進行奴化教育,跟如今劉靖所言何其相似乃爾?中國人要敢反抗,必遭殺戮,要想活下去,只有當順民……可是誰愿意當異族的順民呢?!生命和國族相比,究竟哪個更加重要?!
難道自己是侵略者,對面這個半禿的小老頭子倒是他匈奴的民族英雄?豈有此理!
是勛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略微整理一下思路,這才緩緩地開口,教育劉靖:“中國,自與匈奴不同。何謂也?中國人務耕織,所獲既豐,乃不別求于外;匈奴人務畜牧,所獲既寡,乃以侵殺為念。昔漢與匈奴之戰,是匈奴先侵漢境,還是漢人先入草原?漢無求于汝等也,是汝等橫挑強鄰,乃至喪敗。自呼韓邪單于入塞,漢乃置之美稷,待汝等不可謂不薄也,然而天下動搖之際,於扶羅單于又蹂躪平陽,以漢民為奴——則若匈奴不亡,漢何得安寢?”
劉靖冷笑道:“是故欲族滅我等也。”
是勛大喝道:“乃欲滅汝等之族,而非族滅汝等也!於扶羅、呼廚泉踐踏平陽,汝今又膽敢囚禁我之部曲,即當上奏朝廷,犁庭掃閭,犬馬不留!是某心慈,不欲殺戮過重,乃指汝等一條生路——孰料汝之不悟若是!”要是換了一個人,干脆領兵過來把你們全都殺光,那不是踏實省心多了嗎?我留下你們的活命,你反倒認為我不懷好意?!
“草原之上,以力為恃,東胡強乃逼匈奴,匈奴強乃滅東胡,今匈奴復弱,烏桓、鮮卑崛起,異日殺來,匈奴欲不族滅不可得矣!而今我使汝等入漢,從先圣之教化,去恃強凌弱之心,使與漢人共享太平,共御外侮,何乃強留虛名,而實致禍?漢家文化,自夏而商而周,傳承千載,博大精深,匈奴則甚鄙陋,以低就高,人之常情,世之常理,有何可惜?!”
他唾沫星子噴了一大堆,然而劉靖仍然梗著脖子:“使君為漢人,自愛漢俗,小人是匈奴人,敝帚自珍。匈奴之俗陋也,鄙也,自不在使君眼中,然而小人獨愛……”
是勛打斷他的話,轉過身去詢問身后的匈奴兵:“繼為匈奴人則死,為漢人則活,汝等欲為匈奴而死也,欲為漢人而活耶?!”象劉靖這么熱愛匈奴傳統文化的,想要保住族屬的,是勛相信數量絕不會多——這又不是兩千年后,這時候有幾個人覺醒了民族意識啊?
果然,那些匈奴兵紛紛表態:“小人欲活,若為漢人可活,則為漢人。”其中也夾雜著幾句猶豫:“但不知如何才能為漢人?小人但識放牧,不懂耕作啊。”
等再轉回頭來的時候,就見劉靖面如死灰。是勛胸中豪氣頓生,竟然一催坐騎,大大咧咧地便馳至劉靖身前——他眼角瞥到劉靖所部也有不少表情動搖的,不信他們膽敢挾持自己,至于劉靖,他還沒把這瘦小老頭瞧在眼里——一鞭子輕輕抽到他肩膀上:“若汝愛匈奴,何以取漢名?若汝愛匈奴,何以欲使族人伴汝同死?實言告汝,今與汝會之于此,而使張將軍率軍襲汝后矣,肯隨某征美稷者乃可生,不然則死,就汝計之,從者幾成?”
不等劉靖反應過來,是勛又是猛然一聲大喝,直攝對方心魄:“汝道我言有理,即將首級獻上而無恨。今我言有理否?”抬起頭來望向劉靖所部:“劉靖或以為無理,然則汝等以為,有理否?!”
話音才落,身后先響起一陣呼喝:“有理!”隨即便是那些已被收服的匈奴兵呼朋喚友,要他們舍棄劉靖,都來投靠是勛——“是大人待我等甚好,酒食亦足,但從征戰,必有賞賜。何必再受窮苦,何不相投?”
劉靖跪在地上,耳聽得自家陣營中亦多應和之聲,面色愈加灰敗,當下直起身子,緩緩地就伸出手去,緩緩地從腰間拔出刀來。孫汶見狀,急忙催馬馳近,就待飛撲過去擒下劉靖,卻被是勛擺擺手攔住了——是勛盯著劉靖的動作:“我等汝自獻首級。”
劉靖握刀的手一直在顫,顫了好一會兒,才突然一用力,竟然把刀給遠遠拋開,然后撲上來抱住了是勛的小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道:“使君所言確實有理。小人也不想死啊……只是受單于重托,不得不抗拒使君……”
是勛撇嘴微笑,再次把鞭子橫在對方肩膀上,柔聲道:“昔單于亦不能敵我,自讓平陽,又何面目責汝?從我歸漢,舉族皆生,單于亦可安居許都,享其富貴,又何得遽返責汝?”劉靖這一認慫,是勛心中殺意頓消——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很好殺的人——心說暫且留下此人也未為不可嘛。
就這樣,順利地收服了南匈奴呼廚泉部——張郃率軍偷襲群龍無首的匈奴駐地,確實也有人奮起抵抗,但等張郃把那些是勛的匈奴部曲全都解救出來,振臂而呼,倒有超過七成部眾愿降,剩下的殺死百余人,擒獲千余,還有千余逃往美稷去了。
事后張郃前來交令,并且請示如何處置那些俘虜。按照張郃的意思,干脆全都殺了,以震懾余眾,劉靖在旁邊苦苦哀求,請求是勛網開一面。是勛捋須而笑:“好,那我便放他們一條生路……然而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他前幾天就收到過曾二狗從壺口煤礦捎來的信,說礦場勞動強度太大,見天兒死人,自己雖然也花錢買了些奴隸來填補,終究來的比去的少太多啦,眼瞧著產量逐月下降,懇請是勛降低點兒稅收額度——這壺口煤礦,是勛還沒有交公,也沒來得及出賣,仍然算在自己名下,所得七成留給曾二狗,三成收入自家腰包。
是勛給曾二狗回信,一是警告他不得涸澤而漁,多少改善一下礦工的生活,盡量少死點兒人——當然啦,以這年月的采礦技術,想保證安全生產,把死亡數控制在一個可以忍受的范圍內,那是相當不現實的;二是自己既然不在河東了,也不大好管理這煤礦,干脆賣了得了,讓曾二狗就近尋找些愿意接收的大戶。
如今得了千余匈奴囚犯,是勛干脆大筆一揮,全都發到煤礦上去勞作——這些都是匈奴人當中的頑固分子,累死就累死吧。是勛雖然心慈,“聞其聲而不忍見其死”,但只要不聞其聲,只是一些賬面上的數字,那心還是硬得起來的。
而且這招確實不錯,胡人若能真正融入漢家最好,融不進來的,還不如死了算了,與其大肆殺戮,既污自己的刀,也污自己的名,那還不如讓他們去煤礦上做點兒貢獻再死呢。日后征伐美稷,或許再打鮮卑、烏桓,所獲亦皆可照此辦理。胡人青壯,手上罕有不沾漢人之血的,坑死亦不足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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