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本的歷史上,曹操既封魏王,又加九錫,這是政治大勢,誰都阻止不了,再加上在這條時間線上,曹家無論顯性還是隱性實力,都比歷史上要強得太多了,所以即便沒有自己的協助,董昭也遲早能夠達成夙愿。
是勛考慮的是“后事”,也就是封藩建國之后,還應該做些什么。他想要趁機解決掉一個歷史遺留的大問題,也即官制改革的問題。
漢朝的官制仍很粗疏,這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其一,地方官數量極少,但是權重,既易造成割據,又易導致豪強或者世家坐大,對中央集權不利;其二,隨著戶口的繁盛、國家事務的增多,中央沒能因應時局而增加合適的部門、官職,導致一府多事,職權不清;其三,宮中、府中,區分得并不明確,九卿大多得名于古代君主的家務官,而其實質,也往往同時同時負責朝廷之事和皇室之事;其四,官員的品級劃分得非常粗放,小吏和大老的俸祿差令人發指,但偏偏其中還并沒有足夠的等級過度,使得下吏缺乏充足的上進心,其結果必然是公卿奢靡、長吏貧寒,越親民的官反倒越窮,被迫貪污成風。
高薪未必養廉,低薪是肯定養不了廉的你不能要求每名官員都是圣人啊。
還有就是相權過大,威脅君∴,..權,兩者之間幾乎是斗爭而非博弈的關系,遂引發無窮的內耗。外朝的丞相、三公也好,內朝的大司馬大將軍也罷。往往能夠軍政大權一把抓。舉凡行政、監察、立法、司法。全都一兩個人或者單一機構說了算,皇帝可以玩兒各種手段加以分化和制約,但手段都在法理之外,都只是臨時性舉措而已,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在中國歷史上,官僚制度的完善是在唐、宋,你看到那時候,還有能夠在上操持國柄,在下形同割據的世家大族嗎?階層之間相對更強的流動性,就直接限制了這一社會勢力的產生。
漢承秦制,光武改制也只是小打小鬧而已,此外有漢一代,包括漢哀帝在內。也曾經多次改革過官制,但不是只動皮毛、不變筋骨。就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沒有什么大的建樹。王莽倒是對舊制下了番狠手,問題那家伙改革的方向根本就錯了……
主要是因為阻力太大,改革官制必然會重新瓜分既得利益者的蛋糕,沒幾個人真大公無私地愿意那么干。所以對于漢制之弊,是勛也曾經多次跟曹操坦言過,也提出過自己一些改革的想法,曹操深以為然,卻總是下不了決心去辦別說曹操了,即便換了是勛本人掌權,那也是不敢干的,天下未定呢,就先搞得自家人心惶惶,這不是作死呢嘛!
那只有利用改朝換代的機會來變更官制了,但即便如此,也不是說可以直接把前朝制度推翻,一切從頭來過的。如今卻突然在是勛面前展現出了一個大好機會曹操要建藩封國了,那在這個新公國里創設新官制,不是如同白紙上現畫畫一樣,要方便得多了嗎?再說了,也算是為將來全國性的改制先做個試點啊。
是勛不但想要建議曹操這么做,還希望可以把這一事務牢牢抓在自己手中終究他有后世兩千年的殷鑒,自認比這時代任何一個人都明白官僚制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兒,也比這時代任何一個人都更下得去手。只是這事兒光靠寫信、上奏是說不明白的,必須當面向曹操建言;而且這事若等到正式建國了再來謀劃,未免緩不濟急,必須提前就先動起手來。
這才是是勛想要辭去幽州刺史之任,返回許都去的主要原因。
且說他才從樂浪返回薊縣,就急忙給曹操寫了一封私信不是上奏。因為他并不想跟是儀似的,從此基本上離開官場,故而并沒有直接辭職。漢朝的官制與后世不同,品級、俸祿是直接掛靠著官職,而非官員本人的,也就是說,一旦辭職,立變白身,基本上不會有并無實職卻仍有散官、品級在身的情況出現。即便做到三公,去職后再起,也得先做會兒中級佐官比方天子親辟的顧問官,或者三公征辟的屬僚,等等。
以是勛的身份、名望,倘若辭了職,再入宦途,最佳途徑就是重進相府這倒是他樂意干的,要為新公國設置官制系統,當然必須入幕啦然而一旦銜接上出了點兒問題,未必還能遽掌實權。所以啊,我不辭職,只是私信跟曹操打個商量,你給我挪回中央去吧。
至于幽州刺史的后繼人選,是勛毫無避忌地推薦了廣陽郡守、一直跟自己合作無間的司馬懿接任。
官場上慣常見到的現象就是“蕭規曹隨”,除非靠山很硬,或者能力很強、性子太野,一般情況下新任職的官員是不會推翻前任基本政策的,這既有利于政策的延續,同時也會滋生惰性。你想啊,不更舊制,做好了是我的功勞,做錯了還可以推給前任,而若變更舊制,出了問題全都得我一個人扛著呀。
當然還有句話叫“人亡政息”,然而是勛只是奉調回京,并非掛了,政治影響力仍在,他不相信有人繼了自己幽州刺史之職后,敢冒得罪自己的風險去推翻抑壓大族、分化烏丸、扶持鮮卑、鼓勵海貿的基本方針。他怕的是新任者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即便不變舊制,仍然可能把事情給搞糟了。自己這些政策,司馬仲達都是直接的參與者,不能說跟自己的理念完全相同,大方向總是不錯的,若有仲達相繼,乃可放心離去也。
薊縣、許都,相隔遙遠,曹操雖然接受了是勛的請求,表面上也總得走走形式,找幕僚商量商量啊,跟天子遞遞奏章啊,再加上找合適的空位安排是勛,這一拖就拖到年底了。十一月中旬,終于有天使趕至薊縣,調是勛入都為光祿勛,升廣陽太守司馬懿為幽州刺史。
是勛接了詔書以后,一邊交割政務、整理行裝,一邊還跟那兒直皺眉頭。關靖問他:“主公何所憂也?”是勛說你也知道我還都以后想要做些什么,但光祿勛事務繁冗,只怕從此要忙得一點兒閑空都剩不下啦我寧可他給我個左右啊,虎賁啊,羽林啊中郎將啥的,品級低點兒就低點兒吧,免得食少而事繁。
關靖聞言,不禁捻須而笑,說:“人有得賜百金者,身負之,而謂不得賜者曰:‘惜乎太重,何不賜帛?’或問何不以車載之?對曰:‘是乃不顯也。’其主公之謂乎?”
有個人獲賜了一百斤錢,直接背在身上,還跟沒受到賞賜的人抱怨,說這玩意兒太沉啦,干嘛上級不賞點兒輕便的絹帛呢?別人就問他啦,既然嫌沉,你干嘛不用車來裝,而非要背在身上?此人回答道:“那就無法向旁人炫耀啦。”關靖說主公您現在就是這樣,得了便宜還賣乖。
光祿勛是啥官兒?是正經的九卿之一、中二千石,為朝廷顯要,別人求還求不來呢,你倒閑事兒忙?你知道光祿勛的基本職司嗎?一是掌管宮廷的守衛重責,二是管理諸大夫和各級郎官,乃是皇帝的顧問總長。曹操這是覺得有一股政潮將至,所以不放心天子,要讓你去監視宮廷啦,也只有主公你的身份、名望,以及跟曹操的姻親關系,才能負此重任,你有什么可埋怨的?
難道你的理想不是輔佐曹公,澄清天下嗎?你是想躺在過去的功勞簿上從此吃閑飯嗎?怕忙、怕操勞怎么成啊!
然而是勛還是皺眉頭,反問道:“其車何在?”錢不用背在身上,可以裝車,問題我的車在哪兒呢?誰能幫我操持庶務,使我可以無為而治呢?
他說士起你是知道我的,運轉天下、揮斥八極,我對自己有信心,但勤勞庶務,非我所長也在幽州我不就指個大方向,具體事務全都委派你跟子瑜、孔明他們去辦的嗎?入朝不同在幽,手下全是一票朝廷委任的正經官僚,不是自家征辟的僚屬,就怕指揮不動啊。
關靖勸他別擔心,說曹公必有安排,不會讓你難做。況且你既然知道自己的短板,那就應當迎難而上,努力去將其補足啊,怎么能夠一直逃避呢?
是勛這才點了點頭:“士起所言是也。”我不可能一直玩大撒把,再說了,想當初趕鴨子上架去做過一任縣令,那時候手底下可啥班底都沒有,不也勉強混過來了嘛。好,我就聽你的話,爭取去補上自己的短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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