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勛噴完曹髦,但覺心胸為之一暢,氣也消了大半,就此得意洋洋返回家中。曹淼領著兒女們前來迎接,一別半歲,夫婦再見,難免熱淚盈眶。是郯快要四歲了(虛歲),滿地亂跑,一刻都不得安靜,然而是勛還是要指著這熊孩子對是復說:“汝弟較汝少時,恭謹多矣。”
那怎么著也是曹淼這活分大小姐教出來的呀,怎么著也是長在洛陽城內的呀,比打小跟著他娘管巳,長在城郊別業,跟放羊一般半野生的是復,自不可同日而語。
是復微微而笑,沒去接老爹這碴兒,只是恭身稟報說:“尚有一喜,當告大人——公主已有身矣。”
山陽公主是前幾天才剛檢查出來的,已有三月身孕,是家為這事兒都快樂翻天了,專等老爺回來好大會賓朋,擺宴慶賀。是勛聞報,朝公主微微一笑:“實大功也——可曾稟報太皇太后否?”山陽公主雙頰微紅,垂著頭說:“尚未。當先報阿公知道。”
是勛說好了,我既然已經知道了,那你們趕緊派人去把這事兒稟報卞太后,讓她也開心開心。至于設宴慶祝嘛——“先帝薨逝未久,不可辦宴,但通告親朋,謹受其賀可也。”
他表面上挺開心,其實心里想:老子還沒到五十呢,竟然要當祖父了……這心理一時間可真轉變不過來呀!
隨即關起門來,是家人先歡聚一場,飲酒慶祝——也把桓范等心腹門客都召來與宴。席間曹淼提醒是勛:“阿云將笄矣,當預擇良人婚嫁。”是云飛紅著臉,當場就逃走了。是勛掐指頭一算,啊呀。昔日圍繞膝前之幼女,如今虛歲也已經十五啦——你說孩子們咋都長得那么快呢?時間都到哪兒去了?!
是雪自嫁夏侯威以后,除非逢年過節。也不會再返家看顧爹娘,曹淼往往想起來就會嘆氣。是勛也不禁黯然。此時男女之防、儒教束縛遠不如明清時代,但理論上閨女嫁出去,那就算別家人啦,沒有見天兒往娘家跑的道理,即便此次夏侯威跟隨是勛遠征,是雪獨守空閨,夏侯家也不肯放她回娘家來長住。
眼瞧著是云也要就此遠離爹娘,是勛不禁暗中嘆息。
要說此次遠征西蜀。麾下名將眾多,所以是勛帶著倆弟子——夏侯威、田彭祖——基本上沒得著什么立功的機會。為此他才將二人留在了蜀地,把夏侯威托付給曹真、田彭祖托付給司馬懿,繼續歷練,光把弱冠的子義給帶了回來。是勛這會兒就忍不住琢磨啊,若等夏侯威回返洛陽,自己就煽動他“分爨”,離開那個大家族,跟自己閨女小兩口單過,或許是雪省親的機會能夠略多一些吧。
他跟這兒低著頭想事兒。曹淼忍不住追問了一句:“丈夫何所思耶?云兒可有所托?”你是在考慮該把閨女嫁給誰嗎?是勛這才反應過來,當下淡淡一笑:“尚幼矣,且再商量。”
終于宴罷而散。是勛帶著是復、桓范來至書齋,把今日陛見之事跟他們一復述。是復大喜:“恭喜大人,賀喜大人,如是,則中書在握矣。”桓元則卻微微一皺眉頭,拱手詢問是勛:“主公胡不使天子遠崔琰耶?”你干嘛不趁機除去崔季珪這個小人?
是勛笑道:“小人安可成事,反顯吾心狹。”一則崔琰慫恿曹髦續行曹操舊命,奪我太尉銜,這事兒只是你們的猜測。并無真憑實據;二來我已經把天子罵得夠狠啦,見好就要收。不能沒完沒了——堂堂是宏輔朝個小小秘書舞刀弄槍的,反倒讓別人以為我心胸狹窄。睚眥必報。
桓范雙眉仍然不舒:“千里之堤,潰于蟻穴,小人不除,終為后患……”是勛擺擺手說好啦,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提防著崔季珪的,但現在還不是除去他的最好時機。且等一段時間,待我徹底掌控住了朝政,這會兒的事情大家伙兒也接近淡忘了,那時候隨便找個借口就能轟他回家。
小皇帝曹髦的動作倒是挺快,或許也包含著群臣相與配合的因素在內,是勛返回洛陽的當晚,王朗就遞上了第三份辭呈,然后翌日一早便得通過。隨即曹髦下旨,拜揭陽郡公是勛為中書令,使即刻赴中書臺議政。
魏朝的三省三臺與原本歷史上隋唐的三省制不盡相同,也與魏公國初建時有異,政權的核心乃在中書。中書令實為首相,“掌軍國之政令,制詔行文,緝熙帝載,統和天人”,簡潔而論,有后世立法機構的雛形。中書立法,尚書統十二部行政,御史監察,其實更有點兒象后世的立法、行政、司法三權分立。
當然啦,這三權是在皇帝這個超脫于國家法律法規之上的奇特個體統轄下分立的——這是封建時代繞不過去的坎兒,是勛制定官制的時候,也不可能脫離時代局限性跑得更遠。
這三省屬外朝,宗正寺、秘書監、門下監則屬內廷——不過內廷的權力比東漢時期那要萎縮多了,勉強可比西漢武帝初設內朝之時。宗正負責皇族事務;秘書顧名思義,為天子的私人秘書和顧問;門下總統宮廷事務,也包括管理侍從之臣。內外朝的聯系主要是通過秘書和中書來完成的:天子有旨,秘書草擬,中書審核,可以通過,也可封駁;中書有旨,秘書也要先過一道,征詢天子的意見。這既是內外朝的互相制約,也是皇權與官僚體系的相互制衡。
其實按照是勛的本意,后一條根本可以不設,但那就真正跟后世的虛君立憲差相仿佛了,即便曹操不是梟雄是圣人,他也絕對不可能同意……
話說曹髦之所以匆匆便命是勛上任,一是封堵群臣進諫之口,二是為了盡快對關東的亂事拿出應對方案來。是勛亦知此事不可緩也,所以接詔之后,就急急忙忙乘車趕往中書臺。
等到了一地方一瞧,嘿,只有小貓三兩只,都扯著脖子等能主事兒的人過來哪。
且說曹操暮年,或許為了抑制相權,或許為了培養新人,把三臺舊臣換了好幾輪兒。是勛接任中書之前,宰執六相分別是:中書令王朗、尚書令華歆、御史大夫桓階、中書左仆射劉先、尚書左仆射衛覬,以及御史中丞辛毗。這些個都是成熟的官僚,對于機構運作和政令施行頗為熟稔,但若遭逢大事,可就未必頂得起來啦。況且如今華子魚還在操辦曹操的葬禮,不在都中……剩下那些,就都等著是勛過來拿主意哪。
是勛也不禁苦笑,便命小吏:“速請賈光祿、劉資政前來共議。”所謂“賈光祿”是指光祿大夫賈詡,“劉資政”是指資政大夫劉曄,都跟原本是勛似的,光掛著一個上卿的勛職,以備顧問而已。如今討論軍國大事,是勛覺得跟劉先他們壓根兒沒得談——也就桓階勉強夠資格而已——所以啊,還是找那倆足智多謀的家伙過來謀劃吧。
趁著那二位來之前的空隙,五位宰執研究了一下日常工作中出現的某些小問題,大致為是勛離京日久,先讓他熟悉一下情況。同時也向是勛匯報關東亂事的最新情報——其實比是家情報網所獲,也沒多什么更詳細的內容。
等到賈、劉二人趕到,是勛邀其列坐,這才談起平亂之事。賈詡就說啦,多郡告變,歷陽王謀反已無可疑,但其余三王是否有參與叛事,尚未可知也——因為距離遙遠,所以消息傳遞遲滯,目前情況極不分明,恐怕難以拿出什么應對之法來。
劉曄也說:“要在遣使往覘虛實,并命將塞其西擾之途也。”
反復商議,最終決定派中書侍郎陳矯前往廬州、監察御史高柔前往兗州,探查情況,同時派遣左將軍樂進率軍進駐中牟,后將軍于禁率軍進駐潁陰,以塞通往兗、廬之道。
曹魏名將,部分跟隨是勛伐蜀,其余分守各方,現在都城里能夠拿得出來的大將也就樂、于二人了——李典故世不久,許褚要守護禁中,不可輕動——二人都只領自家部曲出京,等到了駐地再召集周邊郡縣兵馬,一則防止亂軍向洛陽挺進,二則為將來集兵進剿預作準備。
是勛本人覺得,曹沖他們鬧不出多大事兒來。原本的“七國之亂”,那時候藩國規模多大啊,如今才不過各擁一郡而已,四王四郡,即便全都鬧騰起來,那全中國一二百個郡哪,小大之比絕對明顯。再說“靖難”,朱棣之流本就是御邊的“塞王”,手下兵強馬壯,就這樣還數遇艱險,差點兒被朝廷大軍給平了,曹沖之流如何可比?
然而也正因為如此,曹沖不是傻子,他既敢起兵,必有后手,再加上伊籍足智多謀,誰知道是否別處還有呼應者呢?倘若都中即有其黨羽,趁著大軍往剿之際掀起禍亂,中心開花,那麻煩可就大啦。故此都內禁軍都暫不調動。
確定了基本方略以后,那就得等更準確的情報傳遞過來,才能命將進剿。這場會議一直開到午后,眾人方始散去。隨后是勛又辦了半天的公,等返回府中,天色都已經漆黑了。
一進門,是復接著,便即稟報:“輔國來拜。”是勛聞言不禁一愣:曹洪?他來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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