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潑皮在人家小姑娘粉臀上飛快地摸了一把,轉身就想開溜,卻不想那個苗家小姑娘性情潑辣的很,她尖叫一聲,像被蝎蟄了似的跳起來,反手就從筐摸出一把鐮刀,想都不想就扔了出去。
鐮刀沒有劈準,貼著那潑皮的耳根飛過去,嚇得那潑皮一屁股坐在地上,鐮刀砸在對面一家酒鋪的大酒甕上,“當”地一聲響,酒甕破了一個口,酒水汩汩地涌出來。
恰有一個身穿天青色斜襟大袖長袍,頭裹青白色頭帕、腳踩繡花翹頭鞋,典型漢族婦人打扮的年女,提著菜筐與幾個同行的婦人有說有笑地走過來,那酒水猝然噴出,登時澆了她一頭一臉。
那年婦人蟄得眼睛睜不開,同行的婦人們馬上大呼小叫起來。酒鋪掌柜的是個彝族漢,眼見酒甕被打破,他忿忿地沖出來,要找那投鐮刀的苗家女理論。
那苗家少女扔出鐮刀,便指著嚇坐在地上的潑皮發出一連串又脆又急的聲音,聽聲音很好聽,可看神情就知道她在罵人,小姑娘還沒罵完,就沖上前去,一雙光溜溜的大腿不管頭不顧腚地踢踹起來。
聽那少女用本族語言一罵,恰好由此經過的幾個苗家漢登時勃然大怒,馬上向那潑皮圍過來,恰好此時那彝族掌柜的領著幾個伙計沖出來,雙方都是氣勢洶洶、面色不善,三言兩語沒有對上,立即動起手來。
那幾個苗家漢只道他們是那潑皮同伙,要找苗女麻煩,手下毫不留情,那酒鋪的掌柜和伙計也是性情暴烈的漢,當即還以顏色,絲毫不讓。
幾位婦人的尖聲大喊引來了幾個逛街的軍漢,那幾個軍漢一見那位雙眼難睜、形容狼狽的年婦人馬上圍攏過來,看樣他們幾個都認識這位大娘,七嘴八舌一番,他們馬上就轉身沖向混亂的戰場,也不知是找那酒鋪老板賠償還是老那苗家少女理論。
此時長街上已經是一片混亂,雙方大打出手,逮著什么都充作武器,一時間筐碟杯盤首飾頭面此起彼伏,有人趁機爬在地上撿拾東西,有人慌忙走避,還有逛街的閑人看見本部落的人正與他人動手,馬上不問緣由地助拳。
那幾個軍漢沖進人群,還沒找著正主兒,就被混戰的雙方誤打了幾拳,這幾個軍漢也不是善碴兒,當下二話不說,馬上揮拳反擊,就此由雙方混戰變成了三國大戰。
整個繁華的街市變成了混亂的戰場,那些商品貨物被損壞或充作武器的店鋪掌柜豈肯善罷甘休,當即號門婆娘關門打烊,領著伙計們加入了戰團,也不管是哪一方的人馬,只管毆打泄憤。
一座樓上探出半個身來,往樓下望了一眼,馬上興奮地回頭大叫起來,片刻功夫,就有四五個人跑出來倚著二樓欄桿興高彩烈地看起了熱鬧,其一人還一手提著茶壺,一手端著茶杯。
“這都什么人吶!”
小天正覺不可思議的當口兒,不知是誰把一只鞋扔到了空,正掉在那人杯上,那人大怒,掄起手的茶壺便狠狠地砸了下去。
“這里的人也太剽悍了吧!”
打京城來的小天何曾見過這樣的世面,他眼看著這場因為摸屁.股引發的血案咋舌不已,自言自語道:“我的老天,這究竟是個什么地方啊!”
旁邊一個賣野藥的漢蹲在地上,一邊麻利地撿拾著被人趟亂的草藥,一邊笑吟吟地對他道:“小兄弟,你是外地來的吧?不用擔心,咱們這兒經常這樣,打過了也就好了。你需要跌打損傷藥嗎?算你便宜些……哎喲。”
一個急匆匆跑過的漢一腳踩在賣野藥的漢手上,賣野藥的漢大吼一聲:“你狗日的長不長眼睛啊?”一個虎撲,便將那人撲倒在地,兩個人馬上扭打起來。
小天驚道:“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快走!”他抱起樂遙,剛要轉身逃走,忽然看見那個被酒淋了一頭的婦人閉著眼睛劃拉著雙手,在拳腳飛舞顯得異常危險。
那幾個軍漢忒也糊涂了些,或許一開始他們也沒想到這場混戰會亂到如此地步,是以竟沒留下一個人來保護她,等他們一開打,整條長街都陷入混亂,就更顧不上她了。
其他幾個婦人一開始還護著她往外逃,到后來被人沖散,又見場面著實兇險,早就嚇得逃之夭夭,顧顧不得她了。小天略一猶豫,還是一個箭步沖過去,攙住她道:“大娘不要慌,跟我走!”
小天背上背著大包袱,右手抱著樂遙,左手攙著年婦人,溜著邊兒往外就逃,水舞緊隨其后,也顧不得那只福娃兒了,福娃倒是乖巧,緊緊跟在她的身后,竟是沒有走失。
小天逃出混戰的心,闖到路口喘了兩口大氣,猛一抬頭,就見十幾個青衣帛帽的衙役晃著膀往這邊走來,小天大喜,連忙放開那年婦人,高聲大呼道:“差官老爺,你們快來啊,前街有人毆斗。”
那十幾個衙役正懶懶散散地走著,一聽這話,頭前一人馬上瞪圓了眼睛,“噌”地一聲從腰間抽出量天尺,狐假虎威地喝道:“什么人竟敢當街斗毆擾亂本縣治安?”
這人大概是個班頭兒,領著十幾個衙役急吼吼地闖到街口往里一看,登時屁也不放一個,馬上掉轉身形,把量天尺向空空如野的前方一指,高聲叫道:“你們不要走!暴力拒捕罪加一等!”
說話間,這班頭兒領著一幫衙役飛也似地跑得不見人影兒了,小天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兒,半晌說不出話來。
年婦人瞇縫著眼睛,劃拉著摸到小天的臂膀,對他說道:“小伙,謝謝你呀,這種地方官府人是指望不上的,老身的眼睛火辣辣的,麻煩你扶我回家清洗一下。”
“哦!哦哦……”小天醒過神兒來,又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殊死搏殺的現場,扶著那位婦人急急離開了。
老婦人淚流滿面地被小天扶到了家,她的家有一個極精致的小院兒,雖然不夠豪綽卻很優雅。白墻黛瓦,雕刻著美麗圖案的木質門窗,就連院角落的水漏都精雕細刻過。
青磚小瓦馬頭墻,回廊掛落花格窗,這整個小院房舍都透著一股濃濃的江淮風味,陡然看到它,幾乎讓人忘了自己正置身于貴州大山深處,還以為是到了江南水鄉。
老婦人兩只眼睛洗得紅通通的,她一邊用毛巾擦臉,一邊同小天說著話。小天道:“大娘您也姓?小侄和您是本家呢。大娘的官話說的很好啊,您是剛搬到這兒來的?”
大娘笑道:“老身是南京人,應天府的。不過我可不是才搬來的,大娘我是這兒土生土長的人,我們家打從洪武年間就在這兒了。坐坐坐,小伙,你坐,你們都坐。”
大娘在對面的條凳上坐下,笑瞇瞇地道:“當年,傅大將軍率江南三十萬大軍,奉洪武皇爺之命遠征云貴,掃蕩元朝韃,我們家的老祖宗就隨軍參戰到了這里。
韃逃跑之后,洪武皇爺命令這三十萬大軍攜家眷屯田戍守,我們家就留在這兒了。說起來,那都是兩百多年前的事了,不過我們這兒軍屯漢人從不與外族通婚,所以這口音倒是一點沒變。”
大娘看了薛水舞一眼,笑瞇瞇地道:“你跟媳婦兒是走親戚來的?你媳婦兒長得可真俊!小伙,有福氣呀。”
薛水舞紅了臉,用細若游絲的聲音無力地申辯:“是妹,不是媳婦兒。”可惜聲音小的別人根本聽不見。她這一路上已不只一次被人誤會了,弄得她都有點免疫了。可是一旦被人誤會,還是有些難為情。
小天滿面紅光地道:“大娘,您老眼神可真好!瞧您老這家境不錯啊,家里人做什么營生的啊?”
大娘道:“我那老伴兒早就過世了,只有一個兒在身邊,我那兒是本地巡檢,雖然只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官兒,老身也算是老有所依了,所以家境還算不錯。”
小天微微吃了一驚,巡檢官,那可是品武官,有了品級就是命官啊。別看官兒小,在這種地方那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了,沒想到自己無意之竟救了一位武官的老娘。
小天道:“大哥真是好本事啊,在這種地方,一個巡檢官可是比京城里一位三品大員還威風呢。”
大娘道:“嗨,我家這巡檢是世官,祖祖輩輩兒傳下來的,哪是他的本事。”
小天道:“大娘,您老這話,侄兒覺得可不對。祖上傳下來的官就叫沒本事?難道還非得辭了官,憑自己的能耐再從頭打拼?誰都有祖宗,有不服氣的讓他祖宗也去百戰沙場掙份功業回來。
再者說了,有個好爹當然不一定有出息,可也不是有個好爹,那就一定沒出息啊。當世名將戚繼光、俞大猷,那么能打的將軍,不都是世襲的武官么?
俞將軍是世襲百戶,戚將軍是世襲指揮僉事,不都是世官嘛。戚將軍十歲的時候就繼承他爹的官職,成了當朝四品武將了,誰敢說他是靠老,自己沒有真本事?”
小天這張嘴哄起人來就跟灌了蜂蜜似的,把個大娘說得眉開眼笑,大娘拍拍衣襟站起來,笑道:“你們小兩口兒先坐著,讓孩在院里頭玩吧,老婆先去做飯,一會兒把你大哥喊回來,好好謝謝你這位救命恩人。”
水舞如今既到了葫縣,離家鄉近了,已是歸心似箭,不想在葫縣多作停留,一聽這話便悄悄扯了扯小天的衣襟,小天便站起身道:“些許小事,大娘您太客氣了。看您眼睛還腫著,好好歇息一下吧。我們有事要去縣衙,就不叼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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