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牛拖著鐵犁鏵,只沖出一里多地,剛剛翻過一個緩坡,就見前方吹吹打打地迎過來一群人。這群人從新郎倌到吹鼓手,人人一身大紅,轎子是紅彤彤的,就連馬身上都裹了紅綢。
一見那頭大牯牛拖著犁過來,這些早就得到張雨桐授意的“送親人”立即尖叫起來:“瘋牛啊!有一頭瘋牛沖過來了,快跑啊!”
新郎倌撥馬便走,眾吹鼓手包括抬轎子的轎夫扔下花轎緊隨其后,一起向西逃去。提溪地面是從南到北條狀分割的領地,西側屬于于家,東側屬于張家,橫向一走,用不了多久就能進入于家的領地。
此時太陽剛剛升起,要到日落西山才算結束,這頭耕牛只要有足夠的力氣,將劃走大片于家領地,如此一來,張家不但解了自己的圍,還會讓于家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不過,那頭大牯牛雖見前方一群人倉惶逃去,卻只停頓了一下,就低下頭,繼續拖著鐵犁邁步向前走去,并未理會這些逃開的紅衣人。
其實,牛是色盲,并不會對紅色有什么特別的感覺。倒是人對紅色感覺特殊,斗牛士用紅布,是為了調動觀眾情緒,而非斗牛。斗牛本性好斗,出場之前又被長時間關在牛欄里,性情自然變得暴躁不安,富有攻擊性。
等它出場時,又有全場觀眾山呼海嘯的聲音刺激,此時再有一位斗牛士拎著塊布在它前邊揮來揮去的,就會激怒斗牛,從而沖上來向斗牛士發起攻擊。
張雨桐先前為了驗證西洋傳教士的說法,在選好公牛后,特意拎了塊紅布去試探過。這頭牯牛被人從山野鄉村牽到張家的深宅大院,本來就感覺陌生和不安,再見他不斷挑釁,自然向他發起攻擊。
張雨桐因此當了真,只道牛真的對紅色極其反感,也不曾想到用其它的布來測試一下。此刻那頭大牯牛套著軛,就以為人類又要它耕地了,而且前邊那些人一見它就逃開了,沒有在它面前賤兮兮地蹦來蹦去,揮舞布片兒挑釁,它攻擊的意愿就不強烈了。
同時在它本來要行走的路線上,格哚佬部落里的人已經用他們的獨門秘方配制了一種液體灑下去。這是一種植物汁液和動物體液的混合體。那種植物散發的氣味牛類會很敏感,是它們很感興趣的一種草木味道,而那動物體液則是從牝牛身上提取的,可以激發公牛的。
這兩樣氣味對公牛的吸引力要遠遠大于那些穿著紅衣服,一路尖叫逃開的百姓,于是大牯牛毫不猶豫地繼續繼續北上。
“糟糕!是不是我們逃得太快了!如果我們引不開這頭牯牛,一定會受少爺懲罰的。”
那位扮新郎倌的漢子見牯牛沒有被他們引開,急忙圈馬又沖了回來,一邊沖一邊喊:“快救我的娘子!快救我的娘子。”
可惜當他們沖回來時,那頭牯牛已經拖著鐵犁從花轎旁邊走了過去,葉小天、文傲、格哚佬等人正策馬跟在牯牛后面,他們怎好在眾目睽睽之下截住牯牛繼續挑釁。
張繹緊張地道:“怎么會這樣!那頭牛為什么不去追他們?”
張雨桐茫然道:“不會啊,我試過的,莫非是他們逃的太快?”
張繹急道:“這頭牛一直往前走,這么下去,劃走的將全是咱們張家的土地了。快讓前邊的人準備,無論如何,一定要接近了再激怒這頭牯牛,如果還是不成不妨動用炮仗嚇走它!”
張雨桐趕緊喚過一名侍衛,匆匆吩咐幾句,那侍衛便縱馬飛奔起來,他兜了一個大圈子,繞到了眾人前面。那耕牛走得再快也不可能快過奔馬,他有足夠的時間去通知第二路人馬做好準備。
那牯牛拖著鐵梨前行,時而犁尖入土,劃開一道泥浪,時而因為無人扶梨,被土中一塊石頭一頂,便彈出地面,在地上劃出一道淺溝。幾名騎士跟著牯牛,鞭子不時炸響在空中,有時也會抽在牛背上。
葉小天、格哚佬等人尾隨著那幾名騎士后面,格哚佬回頭看看正在耳語的張繹叔侄,冷笑道:“這兒荒無人煙,哪來的迎親隊伍,定然是張家的人搗鬼,”
文傲道:“不錯!天地合而萬物興,人以昏姻訂其禮。成親拜堂之時,應在定在黃昏之際,陰陽交替之時,哪有一大早就跑出來接新娘子的,他們定是有什么陰謀詭計!”
于土司年紀雖小,馬術卻也不錯,他騎在一匹四歲半的棗紅色小馬身上,用清脆的童音道:“可是吹吹打打、尖叫幾聲就能引開牯牛么?嘻嘻,他們真的好蠢!”
張雨桐的侍衛快馬趕到前邊,尋到一隊正懶洋洋地等在路邊的迎親隊伍,匆匆命令道:“前邊的人失敗了,你們快迎上去,把炮仗準備好,如果不能引開它,就點炮仗把它嚇走,再若失敗,少爺必會嚴懲!”
那扮新娘子的村姑聽他這一說,慌忙鉆進轎子,扮新郎倌的男人披著紅綢,胸前系一朵大紅花,愣愣地問道:“咱們往哪兒迎,那牛奔我們這兒來了么?”
侍衛瞪眼道:“我怎么知道?你們往南迎,去堵那頭牛!”
一群人無奈,只好抬起轎子急急向南迎去,一路上也顧不得吹吹打打,仿佛搶親似的,跑得那叫一個落花流水,整個隊伍散亂的不成樣子,花轎落在了最后面,新郎倌卻沖在最前面,涼篷,東張西望。
“在那里!在那里!”遠遠看到一頭大牯牛拖著鐵犁走來,后邊還跟著好多騎馬的人,新郎倌大喜過望,知道找到了正主兒,馬上興高采烈地叫起來。
迎親隊伍向那頭大牯牛迎去,他們氣喘吁吁地跑了一陣,忽然想起新娘子還落在后面,拋下新娘子去截牯牛,這也未免太明顯了,只好站住,大聲招呼后邊的轎夫。
那幾個轎夫扛著轎子跑得汗流浹背,一個個拿出吃奶的勁兒拼命狂奔,顛得新娘子在轎子里邊撞上摔下、左搖右擺,胃里頭翻江倒海一般,臉色十分難看。
轎子終于追上,那頭牯牛也拖著犁走近了。牛的耐力雖強于馬,但速度不快,何況它還拖著犁。是以速度已不像一開始那么快。
“快快快!快站好隊形。吹鼓手,吹《迎親曲》,炮仗!炮仗!準備點!”新郎倌手忙腳亂地指揮起來,這邊鎖吶聲剛剛響起,營造出一種喜慶氣氛,那頭牛已經走近了。
“這是誰家的耕牛,怎么跑到這兒來了,走開走開!”新郎倌主動迎上去,裝模作樣地斥喝起來,旁邊幾個鎖吶聲也搖擺著身子逼近,故意炫耀那一身紅色的衣裳。
那頭大牯牛興致勃勃奔波許久,還沒找到那最可口的青草和散發出迷人氣味的母牛,脾氣漸漸暴躁起來,再見這些人故意挑釁,不禁“哞”地一聲吼,長有兩只鋒利牛角的巨大頭顱微微低下,表現出了攻擊跡象。
“滾開!你們想干什么!”格哚佬手下的人一見他們攔阻牯牛,不禁勃然大怒,立即策馬沖了上去。引勾佬回身沖張繹和張雨桐交涉起來:“姓張的,你們太下作了,如果你們要違背先前的約定,老子可不認賬。”
張繹大喝道:“你放屁!人家娶媳婦兒,關我們張家什么事兒?愿賭服輸,你休想耍賴!”
“快!快點火!”鞭炮一捆捆地藏在轎內,扮新娘的村姑像扶子彈帶的機槍副手似的把炮仗迅速傳出去,一個人借轎子隱住身形,急急晃動火折子,一連晃了幾下,還沒等他去吹,火折子已經“嘭”地一聲燃燒起來,正好燎到火藥捻子。
“啪啪啪啪……”
鞭炮還未完全傳出轎子,就劇烈地炸響了,“新娘子”尖叫一聲,逃出轎子,她一路上顛簸的厲害,又受了驚嚇,剛剛逃出轎子,才搶出十幾步遠,就蹲在草地上哇哇大吐起來。
負責點火的那個人還不死心地想把鞭炮救出來,可那鞭炮燃的飛快,炸得紙屑橫飛,迫不得已,他只好倉惶逃開,等那鞭炮燒進轎子,將堆在里邊的炮仗全都點著了……
就聽“轟”地一聲巨響,小轎被炸得四分五裂,鞭炮到處亂飛,那頭牯牛先是被一群大紅穿著的人弄得心浮氣躁,再被劇烈的鞭炮聲一炸,登時發了瘋,狂哞一聲就向前沖去。
那鞭炮原本是打算點燃之后扔向牯牛東側,迫使它向西面逃的,如今卻在正前方爆炸了,那些本想引誘牯牛沖向西面的鼓號手又都站在西側,使得東側空虛,那頭牯牛本能的就向東側逃跑了。
張繹正老氣橫秋地教訓引勾佬做人要有擔當,接受了賭約就要認,忽見那頭牯牛奔著張家腹心之地去了,不由得目瞪口呆。引勾佬見他神氣古怪,扭頭一看,不由哈哈大笑:“張土舍教訓的是,老夫認賬!哈哈,老夫認賬!”
張雨桐見此情景,面孔一陣扭曲,格哚佬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對正在大吐特吐的那位“新娘子”揶揄地道:“姑娘今日剛剛出嫁,腹中就已有了胎兒,性子也是蠻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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