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天一見耶佬的表情,心中便“咯噔”一下,他一看就知道,耶佬對今日要議的事情已經知道了,這說明格彩佬等人事先已經和他通過氣,自己先機已失了。
耶佬走進客廳,向葉小天撫胸一禮,又向其他幾位長老點點頭,便走到末座安靜地坐下來。葉小天看了他一眼,卻見他垂首看著地面,并不四下觀望,心中更是一涼。
格彩佬打個哈哈,說道:“八位長老已經到齊了。老身的意思是,鑒于尊者紅塵歷練時涉入太深,不利于本教,是以恭請尊者放棄俗世的一切,立即回山,不知各位長老對此有何意見?”
“同意!”
“同意!”
“……同意!”
“同……意……”
格德瓦率先表態支持,其他幾位剛從山中出來的長老相繼應和,耶佬和引勾佬的神色很痛苦,心中掙扎的厲害。但是他們本就屬于長老會的一員,輩份又比其他六位師長級的長老低一輩兒,掙扎半晌后,還是低沉地答應了一聲。
葉小天狀似老僧入定一般,但眼角的余光一直在仔細觀察著眾人的動靜。格彩佬、格德瓦、格歐佬、格益佬、格旎佬、格波佬、耶佬、引勾佬,每個人的神態變他都不放過。
他雖然不知道對方打算用什么樣的手段迫使他屈服,但他曾對花晴風用過逼宮的手段,他也見識過于珺婷對張胖子使用逼宮的手段,現在現世報,輪到他了。
他早就明白,集結力量以下犯上才叫逼宮,要逼宮必須做好充足的準備,要掌握絕對性的力量,如此才能控制事態,否則很容易就被人反手輾壓。
這些長老既然圖窮匕現,撕開了尊者至高無上的假面,逼迫他返回深山,一定還有更厲害的殺手锏沒有使出來,而不僅僅靠八大長老的一個表態。
所以,在沒有弄清楚對方的底牌前,他越是憤怒越要冷靜。而且他要看清楚每一個長老的神態,判斷他們真正的立場,這將是他來日翻盤的關鍵。
格彩佬得意地看向葉小天,道:“八大長老已經一致同意,尊者還有什么話說?”
葉小天嘆了口氣,道:“一只拳頭伸出去,是不能輕率地收回來的。既然八大長老都要求本尊回山,本尊也不會拂卻大家的意見。不過,格哚佬部已然出山,要回去也不能說走就走。現在寨中勇士又正在水銀山與石阡府的曹瑞希和楊羨敏在交戰,我需要一些時間來善后。”
見葉小天已經屈服,格彩佬心中十分得意,一直有些擔心的格德瓦也樂觀起來:“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毛孩子,果然不是我們的對手,先前是我多慮了。”
眼見葉小天想要拖延時間,格德瓦哈哈一笑,道:“這不算什么,格哚佬部的舊寨還在嘛,雖說大半年的光景下來,風吹雨淋的有些破損,可還能住人,他們回去后再修補一下就是了!”
格哚佬聽在耳中,好不肉痛:“說的輕松,那是就地取材重新建造的事兒嗎?我們辛辛苦苦建造的新家啊!我們在山下精心開辟出來的土地,才剛剛撒下種子……”
可是在神權的強大威壓之下,眼見尊者業已屈服,格哚佬也不敢再說什么了。
格彩佬深沉地一笑,道:“至于說水銀山,老身已經命人去收兵了,那些土司們打打殺殺的,關我們蠱教什么事?尊者不必為此操心了,既然尊者已經同意回山,那么這就請吧!”
“什么?”
葉小天霍然看向格彩佬,怒火如熾!格彩佬卻夷然不懼,很淡定地迎視著他的目光。
這老婦人帶了幾位德高望重的大部落首領來,當然不是為了壯行色。方才她想讓蘇循天、格哚佬等人退出去,就是為了方便那幾位大部落首領把他們控制起來,雖說在葉小天的堅持下,格哚佬等人沒有離開,但留在外面的幾位大部落首領還是憑著他們崇高的威望收服了山寨勇士,隨即就派人去水銀山了。
“忍!一定要忍!此時發作,我一定會追悔莫及!”葉小天緊緊攥著拳頭,看到格彩佬目中一閃而過的殺意后,他立即強壓住心頭怒火,調整著呼吸,讓怒意漸漸變淡,神態漸漸沮喪起來。
格彩佬雖然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其實也在暗暗緊張。眼見葉小天目光凌厲如刀,她的手指立即屈了起來。
尊者萬蠱不侵,卻做不到萬毒不侵,實在沒辦法的時候,為了蠱教,她只能用毒把葉小天變成一個永遠的活死人,不言、不動,終身躺在床上。
直到葉小天目中的怒意漸漸變成沮喪與軟弱,格彩佬這才暗暗松了口氣。非到萬不得已的地步,她也不想動用極端手段。有些場合是需要尊者出面來維系人心的,一個活的傀儡要比一個“死”掉的尊者更方便他們實施統治。
“那便依各位長老,咱們回山吧!”
葉小天有些木然的聲音完全掩蓋了他心頭的殺氣。
善不從政,慈不掌兵,這個道理,他終于明白了!
他不是花晴風,也不是張胖子,他是葉小天!這筆帳,他會連本帶息地討回來!
楊羨達傾巢出動了。午時三刻之前,他就派出十幾路探馬,不時把水銀山方面的動靜傳回來。十幾路探馬走馬燈一般往返著。
“老驥谷準時對水銀山發起攻擊了。”
“楊家寨出兵了!”
“老驥谷的人快要占領水銀山的時候,楊家寨的援兵趕到了。雙方再度陷入激戰!”
“老驥谷的人占了上風,把曹瑞希和楊羨敏的人馬從山上趕了下來。”
“曹瑞希和楊羨敏正在組織反撲!”
“楊羨敏奪回了水銀山!”
“老驥谷奪回了水銀山!”
楊羨達的心跟著這一個個的消息,忽而上,忽而小,卟嗵卟嗵的都快要跳出病來。苦苦捱到午時三刻,他立即一聲令下,堡門大開,三聲號角望空狂嗥,楊家堡精銳盡出,直撲水銀山。
曹瑞希和楊羨敏攻打水銀山的時候,也派有探馬注意著楊家堡的動靜。楊家堡的探子來來去去的時候就被他們注意到了。不過他們并未想到楊羨達已經以割讓水銀山為代價和老驥谷聯手了。
楊羨達關注水銀山這邊的動靜是正常的,一直到近午時分,探馬送回的消息始終是楊家堡探馬不斷,卻始終沒有出兵的意思,曹瑞希和楊羨敏這邊又打得熱火朝天,也就徹底放心了。
誰料,楊羨達偏偏在這個時候出兵了,楊羨敏的探馬一見楊家堡傾巢出動,不由大駭,立即揮鞭如雨,飛也似地向水銀山奔去報信,但楊羨達率領兵馬也是拿出了吃奶的勁兒狂奔,緊緊咬著他們,不肯讓他們甩下。
當那探馬飛奔到水銀山上報信時,楊羨敏和曹瑞希在拉鋸似的爭奪戰中,剛剛被于家海和于撲滿再一次從山頭趕下來,正在半山腰處組織反撲,聽說楊羨達出兵的消息,兩人大驚失色。
老驥谷的人太能打了,如果再來個腹背受敵,結果可想而知。
曹瑞希立即決定:“撤!馬上撤回楊家寨!”
楊羨敏也大叫道:“收兵!馬上收兵!”
于撲滿聽到楊羨敏陣營中響起的銅鑼聲,不禁哈哈大笑。他抬頭看了看太陽,大叫道:“兄弟們,楊家堡出兵了,咱們殺下山去,活捉曹瑞希,生擒楊羨敏!”
于撲滿把大刀一舉,剛要率人沖下山去,背后就響起了“咣咣咣”的銅鑼聲,于撲滿勃然大怒,沖過去飛起一腳,把那敲鑼的踢了個滾地葫蘆:“你奶奶的,現在應該敲鼓!誰讓你敲鑼的?”
“是我!”
一個年約四旬、身材魁偉,穿著一身明顯的生苗服飾的中年人負著雙手緩緩地走過來,臉色陰沉,兩撇八字胡濃黑如鉤,在他背后還緊緊地跟著一隊剽悍的武士。
于撲滿驚訝地看了看他,問道:“你是誰?”
格家寨派來的那兩千戰士的帶隊統領急急趕過來,對于撲滿道:“于三爺,這位是和羅大人!”
“河螺大人?”
于撲滿又看看那中年人,問道:“他是干嘛的?”
帶隊統領略顯尷尬地介紹道:“和羅大人是……是我們山中極強大的一個部落族長,在神湖一帶七峒二十四旗部落中名列第一,我們格哚佬大人也是極尊重他的。”
于撲滿依舊滿腹疑惑,問道:“他來干什么?為什么要鳴金收兵?”
和羅淡淡地道:“這種事你不需要問,馬上收兵!”
他看了那帶隊統領一眼,那統領并不清楚老驥谷里現在的情形,只道格哚佬也是同意的,當下不敢違拗,連忙答應一聲,對那提著鑼呆立的手下喝道:“沒聽見和羅大人的吩咐嗎,趕緊鳴鑼!”
于撲滿急了,大吼道:“我管你他娘的是誰,眼看就要大獲全勝,不能收兵!”
他剛要撲上去,就聽“鏗鏗鏗”幾聲利刃出鞘的聲音,一口口鋒利的長刀便架到了他的脖子上。適時趕到的于家海大喊一聲:“刀下留人!”
于撲滿聞聲望去,急得跺腳道:“老四,此時收兵,功虧一簣啊!”
于家海緊緊鎖著眉頭,向他搖了搖頭。“咣咣咣”的銅鑼聲再度響起來,那些勇士雖然殺得性起,但上頭既然下令收兵,卻也不敢違拗,紛紛撤了回來。
曹瑞希和楊羨敏剛剛逃到山下,楊羨達就率人趕到了,一見他們倉惶下山,楊羨達一聲獰笑:“你們今天來了就別想走了,兒郎們,給我殺,把他們全殲于此!”
雙方立即混戰作一團,曹瑞希和楊羨敏只想突圍出去,根本無心戀戰,所以雖然人數上占優,卻是甫一交手就落了下風,只能苦苦支撐。
可是打著打著,曹瑞希和楊羨敏卻驚奇地發現,他們預料之中的虎狼之師并沒有從山頂上撲下來。
為了防止被老驥谷的人從山上沖下來打亂他們的陣腳,曹瑞希還留了一支精銳斷后,那支精銳比他們更早發現了異樣,已經派人上山探查,這時送了消息回來:“老驥谷的人已經撤走,山上現在就像被狗啃過的一塊骨頭,干干凈凈!”
楊羨敏一聽不禁狂喜:“快!把所有人都調過來,滅了楊羨達,老子就是楊土司,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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