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部分年輕人——包括自己的外甥只是因為害怕受傷害就對別人吝于信任，已經活了半個多世紀的老軍醫終于也忍不住開口了。

“老頭子我覺得吧，猜忌這個猜忌那個雖然的確能夠活得更長，但絕對不會比給予別人適當的相信活得更舒服。

看誰都像敵人，看誰都覺得有可能背叛的那個年代老頭子我也曾經歷過，沒勁！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了，大家不管和誰說話都得小心翼翼防備著，日子過得真沒勁！

我覺得適當的警惕和考察是必要的，但恰當的信任也同樣必要，不能因為曾經被傷害了，所以就理所當然地再也不信任別人了。

就剛才那個姑娘……那個偽娘的事，老頭子我活了這么大歲數也還是第一次見到，以我這么豐富的騙人經驗看出來他有什么問題，也沒想到他竟然會放著好日子不過和咱們動手，那么你們這些年輕人想不到就再正常不過了。

就因為這種猴年馬月才發生一回，發生了也不可能次次都趟到咱們身上的事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根本沒必要。

你們一個個年紀輕輕的，正應該是容易熱血上頭的歲數，結果一個比一個怕死是怎么回事？所以說這溫室里的花朵啊……

腦袋掉了也不過是碗大的疤，十八年之后又是一條響當當的好漢；而烏龜王八一有點風吹草動就趕緊把頭縮進殼里，哪怕能活千年萬年也照樣是個鱉蛋！”

這擲地有聲的話語猶如當頭棒喝般砸在年輕人們的頭上，有沒有領悟不好說，但卻讓他們都覺得內心的某處被打疼了。

平時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但也曾經在楚東等人面前放下身段伏低做小……甚至是搖尾乞憐的老軍醫這個時候竟然又表現出了慷慨激昂的一面，真不知道這個虛歲才六十而已的小老頭懷里到底還藏著多少張不為人知的面具。

“大舅……”

看到第一次表現得像個東北純爺們的老軍醫，林肯的內心貌似受到了很大的震動，不過就在老軍醫得意洋洋地想要“謙虛”兩句的時候，林肯卻突然面無表情地向他問道：

“你一個‘祖傳老軍醫’和我們大談信任問題，難道就不會覺得臉紅嗎？”

“咳……咳咳咳……”

老軍醫因為強行咽下馬上就要脫口而出的謙虛話語，被嗆得劇烈咳嗽了起來，等咳完之后，他抬起頭來表情尷尬地回答道：

“雖然咱的確是利用人與人之間的信任賺了點小錢，但老頭子我敢對天發誓，咱這輩子絕對沒做到傷天害理的事情，咱賣的幾種土方對中老年人的慢性病也都是有一定療效的。

只不過現在干這行要的就是個名頭，要的就是個會吹，很多時候不夸張就沒有市場競爭力啊！

和電視上那些談反腐的貪污分子比起來，咱覺得咱已經足夠有良心了——良心大大地好！”

老軍醫痛心疾首地批判了一下充斥在醫療保健行業之中的“怪現象”之后，毫不臉紅地用大拇指比著自己，神情頗為驕傲地自我吹噓了起來——因為他的臉已經被嗆紅了。

“哼……”

林肯故意用鼻子嗤笑了一聲，然后將視線移向了一邊，將老軍醫氣得吹胡子瞪眼，不過大家都很清楚，林肯既然不再支聲，就表示他已經被說服了。

老軍醫和一般的騙子完全不一樣，大家都很喜歡這個喜感十足的小老頭，也許這就是他的騙術最成功的地方吧，但是對于大家來說，給予老軍醫信任的確比總是懷疑這個老騙子又在花言巧語打什么壞主意更令人心情愉快。

“你要愛著，就像從來沒有被傷害過；你要相信著，就像從來沒有被背叛過。”

這個時候，楚東語氣堅定說出了聶辰星和林肯都曾經看到過的一句話，但即使如此，他們也和其他初次聽說這句話的隊友們同樣為之動容。

“在末世里談信任好像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但我覺得實際上也不難，只要有正常智力的人都應該清楚大家只有團結一致才能活下去。

起碼在最開始這個大家都努力求生的階段，像林凌那樣因為特殊的原因自絕于團隊的人絕對不會太多，太過提防別人只會讓大家心生隔閡，要說安全……擔心自己被隊友暗害真不如擔心怪物成群結隊地突襲幸存者團隊。

我以后依舊會堅持‘有限地懷疑新隊員’，但我覺得團隊里多出幾雙始終保持警惕的眼睛也是好的，所以堅持懷疑論調的人也不必強迫自己去相信。

不過懷疑可以，別表現得太明顯，也別因此而引起沖突，覺得誰有問題就悄悄地來告訴我，我會謹慎地進行觀察并做出判斷，如果判斷錯誤那就是我的責任。”

“好！我支持楚東，這才有隊長的樣子！”

楚東的話音剛落，老軍醫立即大聲表示了對楚東的贊賞，這絕對不是溜須拍馬，而是老軍醫發自內心的支持。

“我一直不清楚現在的年輕人都是怎么了，現在我覺得我明白一些了，現在的年輕人就是缺乏擔當，不敢責任……不，不光是年輕人，很多人，包括大多數中老年人也都習慣了推卸責任，然后你埋怨我我埋怨你的。

不敢承擔判斷錯誤的責任，那當然就不敢冒險去相信別人了，因為只要不去相信就一點風險也沒有。

這么整絕對有問題，看看咱們社會的情況就知道了，沒有擔當的人干事干不好，搶功、推后腿、互相陷害一個比一個能，‘背黑鍋我來，送死你們去’。

老頭子我就覺得吧，就算現在好不容易活下來了，也不用把自己的小命看得太寶貴了，日子過得不在于多長，而在于快不快樂，為了讓自己過得更舒坦一些，稍微冒點風險也是值得的。

——不過這也許是因為我這老頭已經沒有多少活頭了，所以就看開了吧。”

老軍醫說到最后還自我調侃了一下，不過大家卻沒有跟著一笑而過，包括楚東在內，每個人都認真地思考起了這個馬上就到退休年齡了也還得出來賣藥掙養老錢，但卻好像過得比普通退休老人快樂得多的老騙子的肺腑之言。

大約過幾分鐘，平時和老軍醫一樣云淡風輕又不怎么說話的外科醫生葉年舉起了右手，然后面帶微笑地說道：

“我雖然并不認為只要是老人說的話就肯定正確，但我個人很喜歡老爺子的話，而且我也希望自己以后能像老爺子這樣快樂又舒坦地過一輩子——正因為是在末世里，所以我才覺得這一點反而變得更加重要了。

說句悲觀頹廢的話，按照地球生物現在的進化速度和幅度來看，以后人類就算還沒有滅亡，幾十年內，甚至幾百、幾千年內都不可能再過得像原來那么舒服了。

我覺得以后的地球可能會變成中世紀魔幻小說那樣，到底都是會魔法的魔獸和巨大的boss，我們人類就只能縮在村落或城市里，組成一個個傭兵團去和魔獸拼命。

——對了，因為我們根本沒有那么多人口，所以我們還不能縮在城市里，而是必須聚集到村落里，平時一邊種地一邊驅趕前來破壞農田的魔獸，等農閑的時候組織起來清理一下周邊的強大魔獸，又或者到城市這種‘古代廢墟’或‘史前遺跡’里去尋寶。

雖然這種生活放在小說里的確很驚險有趣，但是放在現實里我們都已經體會到了，在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里，活著其實就是在遭罪，與其要遭一輩子的罪，我倒寧肯像林凌那樣，抓幾個小姑娘然后放蕩至死……

幾位女士請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我其實不會真的那么做，也就在心里想想而已，如果真的對未來絕望了，我會直接選擇自殺，免得繼續活著遭罪。”

葉年苦笑著向隊伍中的三位女士特別澄清了一句，然后在她們半信半疑的目光中接著說道：

“這種一點都不舒服……或者說異常艱難的人生，對我個人來說是一點吸引力也沒有的，如果要一直活受罪，我覺得還不如重新變成一坨蛋白質。

對于各種絕癥患者——真正已經治不了的了絕癥患者，沒打算從患者身上盡量多地榨取金錢的醫生都會建議患者采用比較溫和的保守治療。

在某些國家，‘積極安樂死’已經合法化了，而即使是中國其實也同樣默許了‘消極安樂死’——也就是不再對垂危病人進行搶救，或者停止正在施行的治療措施，任其死亡。

我們雖然從來不說這叫‘消極安樂死’，但是如果家屬表示無力或不愿意再支付治療費用，我們便可以按照家屬的意愿中止治療，也不會有人因此被判故意殺人罪。

所以作為一個醫生，我覺得生存的質量是很重要的，相比之下生命的長短反倒是次要的了，為了生活得更舒適快樂多冒一些風險的確是值得的。”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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