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到底還是老的辣。
謝姝寧正是知道老太太的行事手段,才敢讓人在外頭放出那樣的話。
否則,豈不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收拾了一個謝芷若,沒得還將自己幾個都給牽扯了進去,實在不劃算。
林家跟謝家的親事就此作罷,林家當然不滿意。若是他們先退的親,至少還能在面子上扳回一成。可惜了,長房老太太可不會愿意給他們這個機會。因而林遠致的母親,始終覺得是謝家虧欠了他們,索性舍了臉面索要賠償。
謝姝寧聽說后,差點笑得捧腹,這種事,也的確是林遠致的母親能做得出來的。
想必她也是正好料到了謝家不敢將這件事繼續鬧開,怕風聲太響,再惹出麻煩來,因而才敢如此行事。長房老太太便命大太太王氏接連往林家送了多回賠禮,將場面上該做的事,皆做得圓滿。
這樁親事才算是歇了。
大太太則覺得老太太這般做,只助長了林家囂張的氣焰,不該如此。
老太太捻著佛珠瞥她一眼,搖了搖頭長嘆一聲。
雖然外頭的流言之下,林家做的那些個事難看得緊,但真到了退親的這一日,理虧的還是謝家。坊間流傳的雖說是流言蜚語,但里頭有幾分真幾分假,謝家人再清楚不過,繼續鬧開,于謝家毫無裨益。
林家既將小家子氣耍到了極致,他們便配合著讓林家諸人得意一回又如何。
老太太想得開,將這些事一一處理妥當后,就特地去見了蔣氏。
自打謝芷若被送走后,蔣氏的病癥反倒是開始漸好了。謝三爺沒說話,老太太見了,則很高興。
蔣氏的病,最大的問題,就出在謝芷若上。
而今謝芷若不在府中。她眼不見為凈,慢慢的便開始好轉。這種時候,蔣氏只是個母親,她憂心女兒的性命。又自覺丟人,才會郁郁成病。現如今知道老太太愿意護著女兒的命,她焉還有不好起來的道理。
幾帖藥下去,蔣氏的身子骨便大好了。
謝三爺原本挺直的背脊反而彎了下去。
這一回,他元氣大傷。
尤其是肅方帝那,早前所謂的提拔,皆成了過眼云煙,連絲蹤跡也尋不到。
他汲汲至今,賠了夫人又折兵,真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盡虧了。
這個時候,他便不由將滿肚子的怨氣,都撒在了謝元茂身上。他的好六弟,明明一早說定的事,事到臨頭卻病得連面也不能見。結果便叫林家先咬了他一口,壞了后頭的事,委實可恨。
他原先還真信了宋氏的話,以為謝元茂的確是病了。
然而如今再回想回想,便覺其中盡是蹊蹺,謝元茂八成是故意裝病不愿見他,謝三爺的火氣就噌噌地往上冒。燒紅了眼。
休沐這日,他著了身常服,面色凝重地來三房,要見告病在家的謝元茂。
宋氏自然照例推說謝元茂還病著,不宜見客。
謝三爺聞言遂冷笑不止:“六弟妹,六弟究竟得了什么病。竟這般厲害,多日了也還未有痊愈跡象。”
他說完,趾高氣揚地看著宋氏,模樣冷厲,眼神尖酸刻薄。
宋氏微笑。慢吞吞地說道:“其實也并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忘之他,得了貪心病,忘恩負義病……一來二去,幾病相加,便嚴重了些。”
“裝神弄鬼!”謝三爺斥了句,正待繼續擺出兄長姿態斥責宋氏幾句,卻驀地回過神來,宋氏這話,莫不是說的是林家的那門親事,當下有些尷尬起來,“老六素來身強體健,何至于此,我今日必要見他一面。”
宋氏見狀也不阻了,喚了人來,“行,那三哥便去見吧。”
謝三爺眉頭一皺,跟著人下去見謝元茂。
誰知到了地方,謝元茂看到他,卻黑著一張臉,叫了聲“三哥”,便一個字也不吭。
謝三爺不悅,大步走近,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斥道:“面色紅潤中氣也足,你哪病了?”
謝元茂冷笑:“三哥倒聰明,還成大夫了。”
“你別同我打馬虎眼,這件事全是你的錯,若不是你臨時不見蹤影,事情哪會變成眼下這幅局面!”謝三爺越說越覺得生氣,越發覺得整件事里就是因為有了謝元茂這顆老鼠屎,才壞了一鍋粥。
謝元茂聽了也惱,覺得謝三爺無恥,開口想罵又不知能罵什么。
他算是明白了,他如今在這府里是一丁點地位也無,什么主子,那群仆婦眼中的主子,分明是姓宋的!
他索性裝死,閉上雙目翻個身背對謝三爺,“好走不送!”
謝三爺氣急敗壞,渾身是火氣,卻無處發泄,氣得腦殼生疼。
倆人鬧了個不歡而散。
謝元茂自認為是大丈夫能屈能伸,謝三爺走后就去找了宋氏,低聲下氣賠罪討饒,發誓今后再不敢聽謝三爺胡說八道,與他同流合污。
他說得極真摯,就差聲淚俱下,跪地求饒了。
宋氏聽著看著,心里卻冷成了一塊堅冰。
若說她昔日曾愛慘了謝元茂,這會便覺得自己好好一個人,怎地生了雙畜生的眼睛,連對面的家伙究竟是什么東西也看不分明。
這樣的謝元茂,實在叫她惡心。
她強忍著那股要作嘔的感覺,笑著送謝元茂出門,只道,“六爺好自為之吧。”
井水不犯河水,總還得一塊過個幾年。
謝元茂本以為自己這般作態,她一定會柔聲寬慰自己,繼而諒解,畢竟這一回,分明還連什么事也沒做成。
誰料,他說干了嘴,也只在宋氏眼里看到幾分不屑跟鄙夷。
他心頭一涼。
夜漸漸深了,他在房中來回踱步,披著夜風出了門,在府里游蕩。心中不甘得緊,想不明白究竟是自何時起,宋氏變成了這般模樣的婦人,他又是何時失去了兒女的心。
走著走著。他走到了陳氏所在的海棠院。
算算日子,他竟是幾年不曾涉足這里。
三老太太去世后,他就同陳氏徹底離了心,連面也不愿意見。
如今,竟是連陳氏生得什么模樣,都快不記得了。
一陣唏噓,謝元茂緩步踏進了海棠院。
初冬的夜風已很冷,他只著了單衣,不禁打了個噴嚏。
正歇在屋子里對鏡梳頭的陳氏聞聲一愣,旋即蹙眉。
謝翊、謝琛幾個都大了。早就都住在了外院,舒硯來做客,自然也是在外院,如今夜深,更是不可能在內宅出沒。
所以內宅里夜里能走動過的男人。只有謝元茂一人。
但海棠院,已多年未被他涉足。
陳氏也早熄了心思,又知謝姝敏被送去了庵堂里,更覺自己一生不過如此,了無生趣,此刻驟聞有男人的聲響,也只覺是自己聽錯了。
一把濃密漆黑的長發披在身后。她親自拿著梳子自上往下,細細梳理著。
鏡子里的婦人,容顏還是昔日模樣,眉宇間的神色卻已經日漸不如過去了。
她果然還是老了。
鏡中有一絲寒光一閃而過,她慌忙丟開了梳子伸手去拿,一根銀絲便夾在了她指間。
陳氏嘆了口氣。一個用勁將其拔下。
有些疼……
她無措起身,想著昔日住在玉茗院的時光,心潮起伏。
“瑾兒……”
身后忽然傳來一聲久違的輕呼,她一怔,旋即飛快轉身去看。便見謝元茂站在那定定看著自己。
海棠院里配給她的幾個丫鬟婆子皆連大氣也不敢出,低著頭站在那。
她心頭先是涌上了一陣厭煩。
都這般久了,才來見她,有何用?
但心煩氣躁的同時,她面上卻漸漸綻開了一個悵然的笑顏,似歡喜又似悲愴。
她已徐娘半老,嬌聲說話卻依舊信手拈來,“六爺。”
短短兩個字,自她口中喚來,竟似有風情萬種。
她這輩子的努力,都仿佛掰開揉碎浸在了這一聲“六爺”里,直聽得謝元茂骨頭都酥了。
在宋氏那,回回說話,他都似入墜冰窖,由內而外透著幾絲冷意。
可在陳氏面前這一站,他就覺得自己如沐春風,似有桃紅柳綠在側,渾身舒坦。
這天夜里,他就歇在了海棠院。
消息傳回玉茗院時,宋氏正在燈下做針線活,聞言直發笑,擺擺手道:“由得他去。”
他的妾,想歇不歇,自是他說了算。
沒有陳氏,那也還有旁的貓姨娘、狗姨娘……
她依舊做著她的針線活,連眼皮也沒抬一下。
接連幾日,謝元茂都歇在了海棠院。
次日宋氏從未往海棠院送過避子湯,陳氏不由松了一口氣,暗暗想著也許自個兒也還有機會,這死水般的人生,大抵也還能有所起伏。
她仍想生個兒子。
陳氏便使出了十八般武藝,將謝元茂吃得死死的。
半老的徐娘,自有其別樣的風情,成熟的蜜桃,焉是那些瞧著鮮嫩的小李子可比的。
謝元茂倒也食髓知味,面帶紅光,心情舒暢了不少。
許是運氣使然,沒過幾日,他忽然得了消息,他的位置興許能動一動了。
這才過了多久?
謝元茂更覺是陳氏旺自己,歡喜得緊。
結果誰知,竟是外放。
去的地方,更是惠州……這分明是明提暗貶!謝元茂傻了眼。
謝姝寧卻覺得很滿意,看著汪仁送來的信,笑逐顏開,“惠州荒涼孤苦,古乃流放之地,果真是最合適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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