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見王端瀚欠債的狀況,王端淳不可能拂袖而去,全當看不到,有時他也私底下感慨,曾經他認為高不可攀,才華橫溢的兄長落到這步田地,真可謂造化弄人。
王端淳讓隨從給了銀子,換清欠債后,打手罵罵咧咧,又狠踹王端瀚一腳,慢慢的散去。
王端瀚揉著小腹,低垂的眼瞼擋住憤恨,也不知是對打手,還是對施以援手的王端淳,這份施恩,格外讓他心里不舒服,仿佛以前一個掌握在手掌心且永遠跟在他身后的人,一下子比他站得還高。
“……謝謝……”
王端瀚在不是滋味都得繼續演下去,一個勁在心里默念越王勾踐,默念韓信,即便此時受辱,來日他會連本帶利討回來,耷拉著腦袋,王端瀚起身連衣服上的灰塵都沒拍,轉身離去。
“兄長。”
王端淳反而叫住了他,王端瀚背對著王端淳,果然,太積極反倒壞事,他對付王端淳極是有經驗的,以前他和王芷璇能把王端淳玩弄于股掌中,絕不僅僅因為他們兄妹更得寵。
“何事?”王端瀚挺起胸膛,故作冷傲的說道:“舉人老爺還有何事吩咐?”
王端淳面色微愧,對父親王譯信拋下王端瀚兄妹,他在內心深處略有怨言,畢竟他們也是父親的骨血,如今他生活錦衣玉食,無論到何處都受推崇,尊敬,而王芷璇……聽說香消玉殞,曾經的大才子王端瀚又落魄得跟個乞丐似的。
以前他受得再多的委屈,也該消了。
況且他本身就沒受委屈,王芷瑤并沒把一切的事情都告訴他,后來他師從尹薄意,雖然被師傅教過一番。心里曉得要同嫡親的妹妹親近,曉得嫡庶之爭,但本性善良的王端淳很難對如今落魄的人再行雪上加霜的舉動。
他學識增長。眼界開闊,更能放下宿仇。
“堂兄怎么沒同伯父他們一起離開京城?”
“為什么不離開京城?”王端瀚似被踩到尾巴的貓。俊臉通紅,激動的說道:“他們是一家人,王家哪有我容身之地?在京城他們尚且把我當作浪蕩子,去江南……弄不好我會被他們害死,何況我是秀才,我還要參加鄉試,你是不是想我一輩子都過得落魄,好成全你這個首輔的愛婿?侯爺世子?”
王端淳嘴唇動了動。說不出話來,首輔愛婿,侯爺世子也如同兩道枷鎖一般,壓在他身上,他有時不知風光是因為自己的才學,還是因為他的身份。
他曉得自己做不到妹夫顧三少那樣,驕傲得不在意任何人的議論。
“既然兄長心中還存舉業,就別在市井廝混了,方才那些人看起來不是好人。”
“王家把一切都變賣了,什么都沒給我留下。”王端瀚悵然仰頭。“京城雖大,難尋熱容身之處。”
“我幫你訂一處會館可好?”
“不必,我不想受世子爺的恩惠。”
王端淳拽不住王端瀚。眼見著他離去,默默的嘆息一聲,轉身對身邊隨從吩咐,“這件事不許告訴侯爺,不得告訴任何人。”
“世子何必再管他?”
“他總是我兄長,我若見不到,自然無事,可眼下他偏偏在我面前落難,我怎能視而不見?”
王端淳道:“你趕上去。送他兩張銀票,我給他銀子。他不會要的。”
隨從是王端淳自己挑出來的,也沒經歷過王家的一番波折。對王端淳最是忠心不過,家里也有兄弟姐妹,王端瀚的境遇任誰看后都得唏噓,取過銀票追上步伐蹣跚,淚灑衣襟的王端瀚,“世子給你的銀票,你且手下罷。”
擔心王端瀚拒絕,他直接把銀票塞到王端瀚手中,轉身飛快的離去。
王端瀚抬頭看了一眼王端淳方向,默默的嘆了一口氣,微微點頭表示感激,攏在袖口握著銀票的手卻是緊緊的,銀票很燙手,這是他出賣尊嚴換來的。
他今日才發覺對王端淳除了嫉妒外,還有恨……對王芷瑤刻骨的恨,不是王芷瑤,他還是王譯信最疼的兒子。
可王芷瑤身后站著讓他懼怕到骨子里的顧三少,他不能,也不敢對王芷瑤有任何的不利,哪怕寧遠侯那邊最想讓王芷瑤死……他也不敢把主意打到王芷瑤頭上去。
翌日,王端瀚又在王端淳必經之路上等候,這回他手中拿著熬夜胡亂寫好的書稿,見到王端淳,他略帶幾分難堪的開口,“我尋不到好老師,無人指點我功課,身邊的人大多華而不實,還請世子爺幫我看看。”
王端淳自然不會拒絕,他一直隨著尹氏的外祖父在書院里做教席,本身也喜歡指點學子功課舉業,如果王端瀚尋他要好處,他反而會起疑心。
“前面有間茶樓,我們邊喝邊談。”
“好的。”
面容相似的兩人走進茶樓,王端淳沒去人多眼雜的會館就是不想王端瀚不自在,同時也不愿妻子,妹妹聽見風聲,他曉得妻子和妹妹不愿意管王端瀚,他只能盡力私底下幫忙,在家人面前不敢露出一分來。
以侯府如今的地位,以王端淳如今的名聲,王端瀚想毀了他太困難沒。
王端瀚若說他壞話,京城的人也不會相信。
王端淳看了手上的宣紙,眉頭緊皺,王端瀚自覺自己寫得不錯,大大咧咧的喝茶,心想震撼了吧,王端淳不過是運氣好,仗著家世背景而已,論真才實學,他比不過自己。
“這是兄長所寫?”
“還請世子指點。”
王端淳搖頭道:“實言相告,想以這篇文章的水平過鄉試,很難……兄長犯了兩個致命的錯誤,破題也沒新意,這樣的文章,學院里許多人都寫得出。在舉業中最難通過的鄉試,寫出這等文章難以出頭,泯然于大眾。”
王端瀚臉一陣紅。一陣白,不是另有打算。他早就拂袖而去了,“還請世子指教。”
他就不該來見王端淳,白白受盡折辱,什么鄉試難過,泯然于大眾?以前在他面前頭都抬不起的蠢貨,笨蛋,如今竟然拿大的說他不行?
簡直……簡直……王端瀚胸口沉悶,似憋了一肚子氣。偏偏又不能發泄,撓了撓額頭,他為何要做聽顧三少的話做間諜?寧遠侯也是壞人,偏讓他接近王端淳。
“鄉試要不求穩,要不求新。”王端淳雖是同情王端瀚,但在指點功課上,任何人來他都不留情的,總是實話實說,“你的文章不穩,華而不實。新意又不足,再苦讀兩年許是鄉試還有希望。”
“這次我一點希望也沒有?”
“沒有。”
王端淳指著宣紙上的錯誤,“兄長連引用圣人的話都寫錯。這樣的卷子一準落第。你太急了,不夠沉穩,我記得兄長以前不是這般,怎么……怎么學問會退步這么多?不是看著字跡依稀像兄長所寫,我萬萬不敢相信這篇文章是你做的,以文章的深度來說,比兄長連中小三元時所寫還不如。”
中小三元已經過去五六年了,王端瀚不僅沒見任何進步,退步倒是很大。
王端瀚一把搶過宣紙。俊臉猙獰,“夠了。我今兒就不該來,你還想怎么辱我?”
“兄長。你誤會我了,我真真是為你著想……”王端淳急著解釋,“我不想看著兄長一輩子無法中舉,幾番落第容易喪失銳氣,學識會變得更為平庸,我勸你一句,這次鄉試還是算了罷,我可以寫信給泰山書院的山長,兄長去泰山書院讀書,一切費用,我會為你打理。”
“你連泰山書院的山長都認識?”
“我曾經給學院的學生講過課,不是不忍辜負父親和岳父的期望,我寧可在書院做個教席,山長也說將來把泰山書院交給我,可惜……可惜我終究走向仕途,辜負山長所愿。”
“好好好,我竟不知我的好弟弟,曾經的吊車尾,竟然做得了老師。”
王端瀚這口氣已經不知怎么發泄了,指了指王端淳,道:“且看著我能不能過這次鄉試,你別以為……以為我不如你,咱們走著瞧。”
“兄長。”
“哼。”
王端瀚拂袖而去,王端淳按著額頭,“我說錯了么?”
在他們沒有注意到的另外一間相鄰的茶室中,顧天澤勾起嘴角,著實很有趣兒,本該被算計的人卻氣得王端瀚火冒三丈,他這個大舅子,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
“三少爺用不用給他透個消息?”
“不必。”
顧天澤眼角的余光瞄到被抓來的王端淳的隨從,“以后有消息就速來告知。”
“是,侯爺。”
他雖然忠誠王端淳,可更害怕姑爺,見姑爺沒吩咐了,他悄無聲息的離開。
“他最近幾年順風順水,以前受得苦,他并不在意,也不明白,尹首輔和岳父總不能護著他一輩子,就算他將來不會涉入中樞太深,然身份擺在那里,他始終是尹家和王家最容易被人利用的一環。”
顧天澤嘆息道:“小七承擔下一切,好不容易同岳父解開心結,而王端淳……他什么都不明白,傻人有傻福,可我不能讓他繼續傻下去,萬一他在我看不到的時候,被人利用傷倒小七怎么辦?這次得給他個教訓。”
“少爺英明。”
“其實我更希望我抓不到他把柄。”顧天澤起身道:“尹首輔最近被陛下折騰得夠嗆,哪有心思管他?岳父也在幫著陛下壓制清流,他們都忽略了王端瀚。”
雖然顧天澤也忙著爭權奪利,忙著收攏寧遠侯的兵權,可經歷過宮斗的他,比任何人都小心,“遠遠盯著他。”
“是,三少爺。”
阿四連連點頭,不僅要盯著王端瀚,還得盯緊王端淳,畢竟夫人住在娘家,同王端淳見面的機會很多。
“少爺,如果淳世子最終無法通過您的考驗……”
“我會讓他去泰山書院教一輩子書。”
顧天澤可不在意尹首輔會不會對此不滿意,“簡單得過一輩子,對他來說未必不好。”
王端瀚自己悶在房中狠狠的發泄一通,砸了筆墨紙硯后,才覺得舒服一些,踩了踩撕碎的宣紙,“你竟敢說我一文不值?好,我一定過了鄉試給你看。”
“王少爺,我們小姐有請。”
王端瀚總算等到了寧遠侯的人,小姐?即將入宮為妃的劉明珠嗎?
他在乾元帝養傷的寺廟,遠遠見過劉明珠,對美艷動人的劉明珠印象很深,這等絕色……也只有顧三少能配得上,他倒是希望劉明珠能成功迷住顧三少,起碼能給王芷瑤增加點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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