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瑯去了瀟湘院,把玉雪調過去近身服侍著,府里的人在知道王氏獨賞了玉雪之后再一渲染,假的也會變成真的。那時就算謝啟功不下令處罰謝瑯,有了孝期淫亂的污點,將來也會于他的仕途形成極大障礙。他這輩子想入朝為仕,那就要看運氣夠不夠多。
謝琬拈起盤子里兩朵珠花,對著窗戶看了看,笑著跟玉雪道:“既然是送給你的,你就收著罷。”
玉雪誠惶誠恐:“奴婢不敢要。”
“我說能要,就可以要。”謝琬點頭。
玉雪這才把東西收了起來。一低頭看見腕上的鐲子,忙不迭地又要取下還回來。謝琬道:“戲都還沒有唱完,你這么著急取做什么?”
玉雪臉上一紅,又且把手收了回去。可那東西就跟烙鐵似的,燙得她渾身不舒服。
謝琬愈發笑起來,玉雪臉更紅了,勾著腦袋沖出門道:“我給姑娘熬粥去!”
與此同時,遺芳閣里的氣氛可就沒這么輕松了。
遺芳閣是謝啟功的書房,因為謝府院子多,所以整個一個院子都成了他的私人所在地。
“你從哪兒聽來的?”謝啟功站在書案前,鐵青著一張臉面對著龐福。
龐福微躬著腰,眼觀鼻鼻觀心說道:“如今府里都傳遍了,太太為了方便給瑯少爺安排通房,特地把偏僻的瀟湘院給收拾了出來,還派了素羅親自給丹香院叫做玉雪的丫頭送去一對珠花。”
“胡鬧!”
謝啟功暴怒,“瑯哥兒尚在孝期,給他備的什么通房!先是遣自己房里的丫頭去使些勾搭手段,如今又公然抬舉起個丫頭,她這是要干什么?!是要借這些丑聞讓老三在京師呆不下去嗎?!”
龐福面沉無波,不喜不怒。
王氏既然敢背地里打大廚房管事的主意,那么作為忠仆的他,把這些危及謝府聲譽的事情如實稟報給他的主子,實在無可厚非。
“老爺,丹香院那邊出事了!”門口忽然有人稟道。
“出了什么事?”謝啟功不耐地道。
“有個叫玉雪的丫頭自稱受了侮辱,要投井自盡。”
謝啟功驚愕起來。府里下人雖多,可是鬧到投井明志的地步的人卻沒有過!
“老爺,這玉雪似乎就是太太特指給瑯少爺近身侍侯的那丫頭!”龐福驀地想起來,然后提醒道。
謝啟功憋著一肚子氣,抬腳道:“上丹香院!”
丹香院花圃旁的水井旁,玉雪伏在地上號啕痛哭,旁邊圍了好大一圈人,謝瑯和謝琬也在其中。
謝啟功到達的時候,王氏也已經聞訊趕來了,夫妻倆在門口碰了面,謝啟功那張本就黑成了鍋底的臉頓時就沉得能滴下水來了。
王氏心下一沉,隨在他身后進了院去。
謝琬看見王氏,哇地一聲沖過來將她抱住,“太太!玉雪她要尋死!我怎么拉也拉不住!”
王氏強笑著撫她的背:“琬姐兒別怕,太太在,她不敢死的。”一面直起腰來喝問眾人:“這到底怎么回事兒?早上不還好了的嗎?怎么如今就尋死覓活起來?!”
謝瑯狠瞪著她哼了一聲,別過了臉去。
要不是他被妹妹叮囑了十幾遍,不能輕易出聲,他早就把她做的那些勾當全說出來了!
可是他不知道,他越是這樣怒而不言,看在謝啟功眼里,就更像是王氏有意在背后耍手段了。
“怎么回事?還不是你做的好事!”他指著王氏喝斥,“你是嫌家里太清靜了,還是嫌老三在京城里呆得太舒坦了,非得找點事來給大伙兒添堵?!”
王氏當著這么多下人撂了臉,心里不免窩火。可她卻也是個明白的,世間本就夫為妻綱,自己雖為夫人,可是被丈夫訓斥也不是什么丟臉到家的大事。這個時候她若跟他頂嘴,卻反而會讓自己下不來臺,所以她立馬歉然道:“發生這種事,自然是為妻的疏忽。只是為妻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旁邊周二家的瞧見,連忙揮手讓圍觀的下人都退出去了。
謝啟功見得沒了外人,便就指著瑯哥兒,脫口斥王氏道:“瑯哥兒如今才多大?老二夫婦熱孝未過,你就著急忙火地給他挑起什么通房!你雖沒讀過書,可你進了我謝家也有三十來年了,這事傳出去丟的是誰的臉?清河距離京師不過三百里之遙,萬一傳到京師,老三的仕途怎么辦?!你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嗎?!”
王氏被斥得無地自容,可她知道謝啟功這是真怒了。
“為妻知道榮兒是老爺的命根子,可是這事兒老爺可冤枉我了。這玉雪可不是為妻給瑯哥兒挑的通房。不過是為妻見著她說往日就是在瑯哥兒跟前侍侯慣了的,瑯哥兒也信任她,所以才吩咐她跟去瀟湘院侍候。”
“太太!”玉雪哭著爬過來:“太太,奴婢是曾侍侯過二少爺沒錯,可那會兒是二少爺身邊的小廝不在的時候,二奶奶讓奴婢過去整整書房什么的。這些都是二奶奶和三姑娘在旁邊親眼看著的,奴婢要是說謊,情愿天打雷劈!”
二奶奶早都過世了,誰知道是真是假?三姑娘雖然在側,卻還是個孩子!她知道什么?
可是在毒誓面前,就是再假的話也會平白多上幾分可信度。王氏臉色一變,不由得往她手上看去,那腕上的赤金鐲子在陽光下閃動著耀眼的光。
“你若是真跟二少爺清清白白,手上又怎么會有這么貴重的首飾?”
玉雪目光落到那鐲子上,淚水流得更利害了。她把鐲子一褪,接著往沙礪地上磨了磨,鐲子面上那層耀眼的金光頓時就不見了,變成了個平凡無奇的銀鐲。
“太太請看!這不過是個鍍了金粉的銀鐲子,外頭二兩銀子就買得到!這不過奴婢羨慕別的丫鬟穿金戴銀拿來戴的,二少爺甚重情義,平日里下人極為寬厚,他就是要送通房,怎么也不會送這些東西啊!”
裝腔作勢愛慕虛榮雖然也讓人不齒,可是比起跟主子有奸情來,簡直可以算作純潔無暇。
王氏臉色很有些難看了。
謝瑯氣在心頭,冷哼道:“就算玉雪當真是我的通房,太太明知道我在熱孝,還特地把我遣到偏僻的院落居住,使我跟妹妹隔開,再獨獨把玉雪送去侍侯,又送來珠花抬舉于她,難道是有意想把我置于不仁不孝之地么?這瀟湘院,我是絕不會去住的!我也不會跟妹妹分開!”
謝啟功也往王氏不滿地瞪過去。擾亂家風的行為,他是怎么也無法容忍的!
王氏額角有了冒汗的感覺,她強笑道:“瑯哥兒怎么總說孩子話?你都十三歲了,妹妹也五歲了,雖是親兄妹,也多有不便。我讓你們搬開也是遵遁禮法,怎么能再容你們這般胡鬧?莫非往后你有同窗或友人來拜訪,你也在丹香院接待他們不成?”
謝瑯沉哼。
謝琬抬頭看著謝啟功,扯扯他的衣角:“老爺,我父親原先不是住在頤風院么?”
謝啟功想也未想,脫口道:“你爹是嫡長子,不住頤風院住哪兒?”
王氏臉色變了變,還沒開口,謝瑯已然朗聲道:“那我們就也住頤風院吧!那里前院后院都有,還有偏廈和幾個獨立的小跨院,妹妹就住在后院里,平時就是來一屋子外人也不打緊。父親雖然不在了,我們做為兒女,更應該好好打理他的遺居才是。”
“不行!”王氏下意識地否決。
事實上頤風院是府里最好的院子之一,一直給府里的嫡長子居住。當初謝騰生下來后就住在頤風院,一直到他正式搬出謝府為止。這院子她連想爭取給謝宏住,如今都還沒想好怎么跟謝啟功開口,怎么能讓他們撿了便宜去?
她忽然覺得,謝琬開口說出頤風堂來,就好像是早就等著謝啟功往里頭鉆似的!
王氏定睛往謝琬望過去,謝琬也正端莊地站在那里看著她,那雙水眸里一閃而過的慧光令她幾乎都有些自慚形穢起來!
不!綿柔耿直的謝騰的女兒,不可能有這么深沉的心機!
她捻緊著手絹子,斟酌著要怎么說服謝啟功,謝瑯卻已然道:“怎么不行?謝家詩禮傳家,雖然沒出幾個大官,但忠孝仁義幾個字卻是不敢忘的!如果我們連父親的遺居都守不住,談什么孝道?我身為二房嫡嗣,不住進二房的院子,又住進哪里?”
王氏緊抿雙唇,恨得快要把牙磨穿了。
她竟不知道外表看來優柔寡斷的謝瑯說出話來竟然這么頭頭是道,這哪里像是謝騰的兒子!
謝啟功捋著須,似是在考慮。
謝琬唇角微動,于此時柔柔地揚高了尾音:“我聽父親說,三叔當初會試做的制藝,就是以仁孝二字破題,然后被季閣老季振元大人大肆嘉獎了的!三叔是我們謝家的頂梁柱,我們可不能拖他的后腿!”
謝啟功聽到季閣老三字,身軀猛地一震,說道:“瑯哥兒說的不錯,二房的子嗣住進偏院像什么話?當然要住進他們自己的院子。龐福,吩咐下去讓人把頤風院收拾出來,讓瑯哥兒兄妹搬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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