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氏母女卻不在,而是去了正院跟王氏說話。
大中午地跑過去立規矩,這可少見。謝琬抱著疑團,又搖著團扇踱到了上房。
老遠就聽見一屋子人歡笑言語的聲音,門下丫鬟通報說“三姑娘來了”,里頭聲音便倏地靜下去。
謝琬低頭入內,只見大伙都在,黃氏母女笑盈盈地看著她,王氏坐在上首,臉上也有著春風得意。
見過了禮,謝琬坐在謝葳下首,說道:“你們在說什么呢?老遠就聽到笑聲。”
謝葳笑道:“有兩件高興事兒,你要先聽哪件?”
謝琬道:“自然是先聽你的。”
謝葳笑著戳她的額尖:“這個鬼靈精,怎么就知道這里頭有我的事了?”
謝琬含笑不語,余光瞟見王氏臉上閃過絲陰鷙之色,但正眼看去卻又不見了。
這就對了,當一個人看見仇家時,哪里能不露出半絲馬腳?如果真能做到這般,謝琬都要懷疑她是不是也像她一樣有著幾世之城府了。
謝葳說道:“算你猜對了!父親來信,讓母親帶著我和弟弟進京去玩一段時間。我們過來邀太太一塊去,太太卻說家里有事走不開。你說,能一塊去多好啊!”
進京小住?謝琬手上團扇驀地頓了下。謝榮才任職一年,住的雖是買下來的一座院子,可是到底張揚,而且趙貞來信上說他如今正忙于跟各路官員建交,那么,他哪有時間陪他們母子?除非……是有用到他們的地方罷。
謝琬輕吁了口氣,團扇又輕搖起來。
謝葳今年已經十四歲,已該是說親的年紀,謝榮近來四處走動,此時讓他們進京,莫非是為的這事。
不過她記得前世謝葳嫁的人只是個寒門出身的士子,雖然后來還算不錯,可在當時卻并不是可以替謝榮帶來什么可靠助力的人家,謝榮既然是這么樣鄭重其事地接他們進京,想來不會是什么泛泛之輩。難道謝葳的親事在今生會有變化?
想到這里,她扭頭去看謝葳,后者還沉浸在急將進京的喜悅之中,分毫沒察覺她的注視。
而黃氏的神情則顯得沉穩得多,高興歸高興,看著女兒的時候,目光還是流露出一絲格外的不同。
“還有件事,三妹妹再也猜不著!”
謝蕓此時見大家都被進京的話題纏住了,誰也沒有關注到他,當下急得跳出來,說道:“任家的雋哥兒已經考上了南源縣的廩生!不過他們家沒有人跟他一塊讀書,所以要到我們家來住,跟大哥二哥他們一道上咱們清河讀書!任伯父都已經跟縣學里打過招呼了!”
謝琬有那么半日才回過神來。
任雋要來府里住,跟哥兒們一塊去縣學讀書,又是什么意思?
她下意識地往謝棋看去,謝棋從一開始兩頰就帶著紅暈,今兒臉上的笑也一直沒停過。
謝棋奪走任雋的玉到如今才一年多,當時鬧成那樣,心里薄弱點的姑娘只怕真的就做出傻事來了,可事情才剛剛過去不久,任夫人就讓任雋來謝府長住,她就不怕任雋真的被謝棋訛上嗎?
謝琬覺得這任家一家人,真真是莫明其妙。
不過這是其次,謝榮那邊的事才是要緊的。
謝琬前腳回到房,趙貞的信后腳就到了。
信上只有一句話,謝榮最近與參知政事魏彬的弟弟魏曦來往甚密。
謝琬拿著手,手指尖莫名地抖了抖。
魏暹不請自來來了一趟謝府,然后謝榮就跟魏府的人有了聯系,這是巧合,還是謝榮在得知道魏暹到府留連之后,便順著魏暹提供的這條線攀了上去?
文人圈子本來就廣,而且那些清流們又素以才學高低為推,謝榮厚積薄發,底子本來就厚,如今進了翰林,這是個活招牌,他又是個極擅于把握機會的人,若是借戚家五爺跟他同科進士的名義去結交魏彬兄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印象中謝榮并不是這種拿兒女的幸福去為自己鋪路的人,他雖然擅謀,但對家人極為愛護。就算有這樣的機會,他也必定會問過他們自己的意見,那么,莫非這是謝葳的主意?
她想起魏暹給謝葳畫的那幅如同她本人一般的寒梅圖,隱隱約約摸到了點什么。
無論如何,謝葳是出色的。
魏暹雖然是三品大員之子,可卻并非長子,將來前途何如,還要看自己的造化。
所以她如果嫁給魏暹,也并不是算很高攀。而且謝葳沉穩又內斂,配孩子氣的魏暹對魏家來說絕對有益。而謝葳對自己的父親十分仰慕,前世里就視謝榮為神一樣的人物,如果說魏家真的看上了謝葳,那有了這門姻親,謝榮的仕途豈不又拓寬了許多?豈非也符合她的心理?
她托腮蹙起眉來。
理論上她必須阻止這門婚事。不管是她的臆猜還是確有其事,她都要切斷這個可能。可是萬一這也是魏暹的意思……她已經欠了他一個人情,如果再壞了他的姻緣,她豈非就成了那恩將仇報之人?
原本很明確的事情,牽扯到這一層,忽然變得讓人難以決斷起來。
思來想去,也只得回信給趙貞,讓他想辦法打聽內幕,并把黃氏帶著兒女進京的事告訴了他,同時也告訴他魏謝兩家結親的可能性。
沒想到她的信發去京師,羅升就從滄州回來了。一身的塵土,發須凌亂,不像個體面的掌柜,倒像個災鄉來的難民。
彼時正值鋪子打烊之時,謝琬每日里過來鋪子里點帳的例行時刻,見到他這模樣她已經心涼了半截。
羅升也沒有想到她這些日子會天天守在鋪子里盯著,連他回房收拾一番再來見她的空暇也沒有。
“常五呢?”她開口問。
羅升氣得胡須直抖,指著窗外咬牙切齒地道:“這常五竟是個地痞!把小的帶到了碼頭當夜,就帶了兩個人,說是漕幫底下的兩個頭工,要跟小的談船銀價錢。小的看到他們身上的牌子,也確是頭工的牌子,于是就放開膽子跟他們談了。
“后來談好了一艘百石小船是五十兩銀子,一艘一百五十石糧的中型船是七十兩銀子。那兩個頭工就問小的要訂金。小的因為沒漕糧那邊還沒確定,不敢給銀子,那兩名頭工就拍桌子威嚇我,后來我只得給了一艘小船的訂金五十兩銀,結果翌日小的去尋他們時,他們卻不見人影了!”
謝琬默了半日,說道:“你確定他們都是漕幫下面的頭工?”
羅升點頭:“小的十分確定!”
謝琬微哼了聲,“漕幫里雖然有幫規,可魚龍混雜,底下人也難保都是守規矩的。”
羅升默然頜首,無言以對。
謝琬站起來,走向樓梯:“再接著物色。”
老實說她對羅升這次去滄州是抱著莫大希望的,雖然那常五看起來不大靠譜,可是畢竟也是目前最有可能帶領他們接觸到漕部內部的人。羅升的失敗無法不令她感到失望,可是眼下說再多也是廢話,這本來就是個無奈之舉。
羅升也盡力了。
誠然,她也可以直接尋到碼頭走尋常程序去辦理米糧托運,可是個中卻不知要克扣去多少銀子,尤其她這種小打小鬧開始的,實在經不起這樣的剝削。如果把賺的錢都送給了漕幫,那她何不繼續做別的利小的營生?
因為這一耽擱,出門時天就已經黑盡了,而平日這個時候,她早已經洗漱完上了床。
眼下路上除了幾間酒樓,幾乎都打烊了。
她心事重重上了馬車,敲了下車壁讓羅矩駕車。
玉芳將搭起的車簾放下來,這樣便不會有蚊蟲飛進。但是這樣一來未必有些悶熱。玉芳低頭去找扇子,遍尋不見,問謝琬:“姑娘的團扇呢?”
謝琬聽得她這么一說,便也中斷思緒去翻坐椅,哪里有什么團扇。回想了想,倒是先前在鋪子里的時候拿來扇過,記起是順手放在閣樓的筆筒里——對于閨閣女子來說,扇子手帕是僅次于貼身衣物的私人物品,斷不能落在外頭。
她又敲了敲車壁,“掉頭回去。”
羅矩回頭看了看,順從地把車頭掉轉。
騾車又回到李子胡同,并且很快,已經接近了綢緞鋪。
羅升應該也回去了,鋪子里已經沒了燈。
羅矩下車叩門,熱得冒出汗來的謝琬由玉芳扶著下了車透氣,等待羅義從內開門。
門開了,羅義看見重新回來的謝琬不禁露出絲訝色,正要出門要迎,可是還不等他抬腿出門檻,幾個黑影已經紛紛落在謝琬身后!羅義的雙眼已經驀地睜大,而緊接著,七八個蒙面人已經從后方飛速沖上來,一面挾制住鋪門,一面將謝琬四人堵進了門內!
玉芳被這突然其來的變故嚇得尖叫起來,蒙面人中的一個立即將她的嘴捂住,然后扇了她一巴掌。
謝琬被人從后頭用胳膊扼住脖子,別說尖叫,就是連吐氣也艱難。
幾個人都被圍在鋪子里頭了。
“姑娘!”
沒被劫持的羅義與羅矩驚惶失措,但是面對伸過來的明晃晃的大刀卻又不敢造次!
謝琬不止被人扼住了脖子,還被兩柄長刀一左一右地對著,刀刃就擱在下巴下,看著隨時都有被割脖子的危險。
羅矩瞪著這七八個人,眼珠子都紅得要脫眶而出了:“你們是誰?究竟想怎么樣?!”
“別管我們是誰!我們只要錢!擺五百兩銀子出來,否則就等著到勾欄院去找你們的三姑娘!”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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