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母女倆對坐下來,謝葳給黃氏倒了杯茶,黃氏嘆氣道:“想不到琬丫頭竟能做出這樣的大手筆,往日里,都是我們小看她了。我覺著,只怕上回你與魏家那事,跟琬丫頭也脫不了干系。我們當時竟都沒防著她!”
謝葳道:“往后知道了留心便是了。與魏家的事縱是沒成,于我們損失也不大。如今父親在宮里不是越走越順了么?如果說皇次孫被立為太孫,那么由此帶來的好處,就不是一個魏家可以相比的了。”
說完她又沉吟道:“說起來,那位廢太孫也著實是扶不上墻,他有著這么好的出身,父親是太子,母親是舉國位列第一的護國公的長女,說起來乃是實實在在的天之驕子。可偏偏落得被貶庶民的下場,倘若他能夠謹慎些,何至于如此?”
黃氏聽完,卻說道:“這些到底離我們太遠了,還是說說眼前吧。
“長房遭此一難,你大伯這輩子只怕是沒辦法養家了,棋姐兒如今這樣,將來還不知找個什么樣的人家才能嫁了。將來的擔子就落在樺哥兒桐哥兒肩上,老太太少不得會要你父親幫襯著他們,他們又是什么好人?接下這么個爛攤子,想想都煩死了。”
黃氏堆起一臉的不情愿來。
謝葳卻不以為意,說道:“這有什么好擔心的,你以為父親就是那么好說話的?他們做下這樣的事,敗壞了謝府的名聲,琬丫頭她們倒好,橫豎不是一家人,搬出去自立門戶就是。咱們可不一樣,打斷骨頭連著筋。父親會待見這樣的手足嗎?
“就是要幫襯樺哥兒桐哥兒,也得等他們考中了功名再說。沒考中的話,豈不是想幫也無能為力?若是考中了,那就可以自行賺錢養家。又可以在官場替父親跑跑腿,做做眼線什么的,也不失為一個好處。”
黃氏嗔道:“你倒是全想周到了。”
謝葳一笑,捧起書來掩住了口。
黃氏笑睨著她。回頭想起謝宏這一屋子的歪門邪道來,又不由憂心。道不同不相予謀,那一支的人沒一個心思單純的,最后是會幫到謝榮還是害了謝榮,還真不好說。
翌日清早,任夫人果然讓人送了兩萬兩銀票過來了,謝啟功讓龐福送到了頤風院,謝琬隨手賞了龐福兩個金錁子,讓邢珠將銀票存去了錢莊。然后擲下五十兩銀子,讓龐勝家的置了幾桌酒席。一席送到正院,一席送到三房,一席自己吃。
她又親自送了對竹籃去給王氏,當作她賠償了這筆銀子的回贈。
王氏看了那竹籃半晌,當場吐了口血。暈了過去。
于是龐福連忙請大夫診脈開方子,府里雞飛狗跳了一陣,就漸漸進了八月。
謝琬在謝府里呆得煩,又因為謝宏傷勢還重,并不能即刻出府,既然多收了人家一倍銀子,她當然也只得容忍著。且等他能下地了再說。于是近來在頌園里呆得多,羅矩已經在京師看好了那兩間鋪子,原本打算租著,如今手上多了兩萬兩銀子,謝琬索性便讓他買了下來。
謝棋依然在府里走動,但是面對的目光就很不同了。當日那與之茍合的董湖原來是長房里一個新來的家仆,被阮氏打斷了胳膊后,竟是也再接不回來,雖然不至于截肢,但往后那條胳膊卻是廢了。再也不能抓握,別說提東西,就是拿條掃帚都已不能。
謝棋如今既許了給他,這董家少不得就要脫離奴籍,不然又如何回應外頭的閑言碎語?王氏倒貼了董家兩百兩銀子,讓他置了幾畝薄田,也算是從此有了活路。謝棋自己則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如此低嫁給個放出去的下人,面對下人的指指點點,不但不覺羞恥,反而常常朝之叉腰斥罵,仿佛這樣便能夠找回些體面來。
由于當夜謝琬消息封鎖得及時,是以外頭并沒有什么人知道這些骯臟事,謝琬在府里的時候偶爾也與謝棋路遇,謝棋總是憤恨地瞪著她,但是目光里卻又不自覺地夾雜著幾分畏懼之意。謝琬總是笑一笑,像從前一樣淡泊而沉靜,然后走自己的路。
時間在很尷尬的氣氛里繼續向前滑行。
當然,對于謝宏的被逐外頭還是有猜測,不過在聽說是因為昧了公中銀子之后,也就沒有什么人對此心存疑惑了,謝宏本就是個外人之子,謝啟功讓他做著府里的繼子,已是難得,如今既然貪昧公銀,實在也沒辦法容忍。
于是他的腿傷,外人自然而然就算到了謝啟功頭上。謝啟功從龐福口中聽來,對此雖然深感憋屈,但也是無可奈何,這比起謝棋的丑事外揚,謝家的繼子被侄女當賊打,總歸要中聽得多了。
“那謝棋也不缺腦子,怎么就能做出這樣的事來?”寧大乙因為那天夜里被錢壯找來打聽刀疤臉他們的下落,因而也知道這事。這時坐在他送來的一大筐金桔上,眼冒著賊光說道,“可真便宜了那董湖。你們大老爺也是,這種事怎么不叫我呢?”
謝琬沉下臉,丟了手上的茶杯扔向他,被水一燙他哎喲一聲跳了開去,看見謝琬臉色,又忙不迭把那副賊兮兮的樣子收拾好。
謝琬冷盯著他:“說吧,你這么三番五次地老送東西給我,到底求我什么事?”
寧大乙一愣,瞬間激動起來:“我的姑奶奶!你也太神了,這樣你都能看出來我有事求你?”
謝琬站起來:“不說就算了。”
寧大乙連忙緊走幾步攔住她,愁眉苦臉說道,“是這樣的,我在京師看中了個酒樓,想盤下來,你能不能借點錢給我?”
“借錢?”謝琬瞇起眼。
寧大乙的臉頓時紅得像豬血。“自打上回我得罪了你之后,我們家老爺子每個月就給我二十兩銀子,還交代我母親和我大哥他們,不許給我銀子在外頭亂來。
“我沒有銀子,不得辦法賺錢嘛,去年我上京師去,見到鐘鳴坊那片盡是開酒樓飯館的,我們家不是做生意起家嘛。除了做生意我也干不了別的,于是就想在那片盤個鋪子下來。前兩個月我就看中了一家叫東來福的,地頭還挺不錯,可是得八千兩銀子。家里不肯給錢,我只得求你幫個忙。
“其實也不是全借,我的意思是,咱倆合伙兒,你出一半錢,我出一半錢,你入干股就成,經營由我來,不必您費心。只是我那半錢,想你先墊伏著。你看成不成?”
說起來活到這么大。他還真沒跟誰借過錢,這么丟人的事,他也只敢在謝琬面前提出來。就連平日里一處玩的那班狐朋狗友,他也沒提過半個字。就算每個月只有二十兩銀子的花銷,他也要裝得財大氣粗爭得付帳。
所以到現在。城里倒是有大半的館子記下了他的帳,只是看在他是寧大乙的份上,才沒有跟他討要。
可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他總不能把城里所有的館子都欠下吧,就算都欠下來了,欠完之后呢?他不還是沒錢還?到頭來還是逃不了老爺子一頓板子。
反正謝琬已經見過他最丟臉的時候,倒也不怕她再讓他丟臉一回。
謝琬聽他一開口便要借這么多錢。也是意外。打量了他片刻,看他不像說謊,便就回到石凳上坐下來,說道:“八千兩銀子是全部成本,還是光盤鋪子的錢?”
“他那新修繕不久,我估摸著有兩千兩銀子費用差不離兒。加起來。就是一萬兩。”他討好地重新給她沏了茶。
謝琬瞪了他一眼,接過茶來喝了口,而后道:“一萬兩可不是小數目,這事得容我仔細想想。”
他連忙道:“那當然,那當然。您只管想,想好了別忘了回復我就成。”
謝琬脧了他一眼,尋思起來。
傍晚時謝琬叫來羅升,“你寫封信給羅矩,讓他查查鐘鳴坊那邊是不是有家叫做東來福的酒樓要盤出來,要他務必摸清楚底細,再寫信告訴我。”
雖然寧大乙不大可能在她跟前玩得起空手套白狼的把戲,但關乎一萬兩銀子的事,她總得多留個心眼。接觸了這兩年看來,寧大乙并不是那種天生性本惡的劣胎,本質上他還是分得清是非的,只是家教的緣故,使得他漸漸養成了胡作非為的德性,再加上,的確缺了點腦子。
比如,說到謝棋時他居然敢埋怨謝宏雇的人是董湖而不是他,他也不想想,謝宏雇了董湖是來害誰的?她敢保證,如果寧大乙當真存著碰她的心思,她能一刀把他剁了。
羅矩正在京師忙著米鋪開張的事,等到他回信時已經是半個月以后了,頌園里的楓樹葉正變得火紅,宅子里像是四處都有團團的晚霞掛在頭頂,無端燦爛得很。
謝琬看完信,跟錢壯道:“你讓人去傳話給寧大乙,讓他這幾日過來一趟。”
寧大乙還沒有來得及過來,府里就傳來了謝棋懷了身孕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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