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聽見她的話,背脊頓時有些冒汗。
他們姑娘經營手段這么厲害,稼穡算術無一不通,他以為已經是獨一無二的了,沒想到私下里她還要向大爺討教!不管謝琬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她敬重哥哥是不爭的事實。
可是剛才他在做什么?他在他敬如神明的二東家面前指手劃腳地跟大東家說話!
想到這里他就渾身都不自在了,頓時把腰深深低下去。
謝瑯因為才接手,這幾日便叫了這些掌柜的上門說話,他知道他們說的是對的,可是他們的態度也讓他這個好學謙和著稱的人感到無措。謝琬這么樣給他臺階下,他自然就順水推舟道:“不過是尋常算術不值什么。”又想起她來只怕有事,便就與下方掌柜道:“你先回去,今日就到這里。”
掌柜地連忙告辭走了。
謝瑯搖頭嘆道:“多虧你解圍。”
謝琬安慰他:“哥哥才接手,遇到困難是正常的。下面人欺生也是尋常事,你莫要怕,也不要急,等到過段時間你熟悉了,他們自然不敢小覷你。”
謝瑯笑道:“也只好這樣了。”又道:“你來有什么事?”
謝琬沉吟道:“哥哥可還記得我身邊曾有個叫做霍珧的護衛?”
謝瑯赧然:“怎會不記得。”
謝琬又道:“哥哥可曾想過他有可能是什么人?”
謝瑯正色起來。
盯著筆架默了片刻,他站起來,若有所思地道:“這個人雖然來歷不明,但是客觀點說,他的好教養卻是掩飾不住的。
“我記得他在頌園的時候,面對丫鬟們的示好一直都保持著一定距離。待人也還算親切。我看他行事作風并不魯莽,倒有幾分叱咤沙場的氣勢,又很有幾分寬容大度,他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什么胡作非為的歹人。”
說到這里他轉過身來,看著謝琬:“他是什么人?”
謝琬微笑站起來,“他就是這陣子的風云人物殷昱。”
旁邊椅子被踢得一響,謝瑯驚住在那里。
謝琬嘆了口氣,遂把殷昱有關的始末說清楚了。“之前沒告訴哥哥,是我還沒有打定主意,究竟該不該說。可是如今看起來,這個人對我們是利大于弊的。而細想之下其中之弊也是我們可以克服的。如今內閣重組在即,昨日魏夫人特意邀我去說話,我聽她的意思,應該是打算爭一爭這個位置了。
“雖然事實上他們也不得不爭,但由殷昱來做這個牽頭人,顯然更有說服力。魏彬如果進了內閣,我們就在斗垮謝榮的路上前進了一大步。也等于文武兩方我們都擁有了可以說話的人。像舅舅被罷免這樣的事,吏部就再也不敢胡亂來了。”
謝瑯聽完她的話,已漸漸平靜下來。沉吟片刻,他說道:“你說的對。謝榮如今比我們強的地方就在于他已經進了朝堂,并且身后有個季振元,所以才會那么輕易地把舅舅捋下來。”
謝琬點頭:“我也正是從這件事開始想到,如果再這樣單打獨斗下去,那么謝榮能夠罷免舅舅一次,也可以罷他兩次,何況還有趙貞靳永他們。只有把包括魏彬趙貞這些有利于我們的力量緊緊地凝聚在一起,我們才能夠擁有拿下謝榮的實力。”
如今季振元和殷曜倒是擰成了一股繩,而她這邊力量是有,可惜都是分散的。靳永他們雖然是站在謝榮的對立面,可是并不見得會幫著她去跟謝榮斗。所以需要一些東西把這些人都捆綁在一起,而這些東西,自然就是殷曜倒臺之后的結果。
只要殷曜再也沒有了奪嫡的希望,失去目標的季振元他們才會變成一群散兵游勇,而那個時候,自然也就是殷昱帶著這些人上的時候了。靳永那么精明,會不知道跟著殷昱會比自己獨自鉆營來得更有保障嗎?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謝瑯道。
謝琬不會平白無故跟他說起這些事,除了跟他分析情況,他能猜得到她有事派給他。
謝琬對哥哥的反應并不意外,因為最近他很多時候都能夠明白她的想法,她望著他,嘆道:“哥哥是我們家的當家人,我覺得到了眼下,很多事情也該你出面去做了。這次魏夫人的表態代表著他們愿意與我們以及殷昱結成聯盟,雖然魏家還沒有正式消息傳來,但我們不能不事先做好準備。
“不管他們最終怎么決定,你都要把靳永和趙貞這些早就屬于我們的力量以你的名義繼續聯合起來。我終歸是個女子,在男人們面前號召力有限,而且如今年歲也大了,好多地方不能再去。這些年我雖然維持了他們對我的信任,可不代表永遠會如此。所以眼下,也是該交到你手上的時候了。”
謝瑯點點頭,說道:“我明白了。接下來我應該去靳府趙府出面拜訪,然后盡可能地借助他們的力量擴展人脈。雖然我尚無官職,但是靳永是我的表叔,有著這層關系,我也能夠隨著他接觸到官場中人。”樣我不但可以學到更多,同時也能更快地把這些力量攏聚起來。”
“不錯。”謝琬笑著點頭,“除此之外,魏彬對你一直印象不錯,而且這次雖然舅舅的事魏大人沒有幫上忙,可是心意卻到了。眼下你就可以借著致謝的名義進行拜訪。有些事,終歸還是男人與男人說起來方便,拜訪的途中說什么就看哥哥把握了。”
謝瑯聽著,目光里漸漸變得堅定,他再次點頭,起身道:“你說的很對!我正該這么做了。”說完又望著她嘆道:“一晃你又十五了,眼下也要準備開始說親了,我再不接手到時就匆忙了。趁著你在閨閣還有段時間,我邊做邊學,也能有個過渡。——琬琬,你真個天生的管家人!”
想想這些年也是多虧了有這個妹妹,若是只憑自己,或者妹妹根本沒有這樣能干,他做夢也不會想到手頭會有這樣規模的家業,他如今要人有人,要錢有錢,正該是他接過擔子扛起家族重任的時候了,想到這里,他就更加地感慨謝琬為這個家所做的一切。
而謝琬明明跟他說著再正經不過的正事,沒料到他口風一轉就說起她的婚事來,卻不由得頓在那里。
謝瑯走到她面前,溫柔地傾下身來:“傻姑娘,雖然哥哥也舍不得你,但你總歸要嫁的!”
謝琬很無語。
錢壯把信送到的時候,殷昱已經起了床,但是只合了一個時辰的眼,但他看起來依舊精神奕奕。
錢壯規規矩矩地站在他木樓上,并不像從前那樣與他勾肩搭背的稱兄道弟,也不再是那個可以讓飯后散步的他帶兩斤燒刀子回的他。
殷昱拍拍他的肩,笑著按了他坐下。指著桌上茶壺道:“我這里沒有酒,不過壺里有水,自己倒。”一面坐在他對面展信。
錢壯看見他這樣子,立時自在了許多。
殷昱看完信,折起來想了想,然后問他,“昨天她去杜府,有沒有遇上什么事?”
錢壯不敢隱瞞,便把遇上謝葳的事說了。然后看他摸著下巴不言語,想起從前他跟在謝琬身邊時雖然話不多,但是極細心,想著也許還有幾分主仆之情,于是道:“公子不必擔心,那謝葳都不在我們姑娘話下。”
殷昱點頭,“我知道她有分寸。你回去轉告她,我后日休沐,會邀謝大爺同去魏府拜訪。”
錢壯應下起身。
殷昱隨之站起來,一面與他下樓,一面說道:“謝葳受了這番羞辱,可能還會有下招,以后若是碰上了,你讓邢珠她們倆多留點兒心……”
謝葳的確不甘,不過在她向謝榮訴說這一切的時候,謝榮也陷入了沉默。
他竟然不知道謝琬已經來到京師定居。
她把整個謝府視為仇人,這是勿庸置疑的事,這已經不是他有沒有傷害過謝騰可以解釋得清的了,而他居然因為一心想往上爬,連她進京了快半年都不知道,這是多么大的疏漏?
這幾個月里,不知道她布署好了多少事情,這從她與魏夫人走得如此之近就看得出來。現在想起來,前次齊嵩罷職之后又很快復職,絕對是她插的手,就算她沒能耐打動段仲明,也與她脫不了干系。
他還記得在清河時她那副柔弱里透著剛強的神態,曾經他也懷疑過她的能力,一個女孩子,野心再大能有多大?心志再堅能有多堅?他以為,在步步高升的他這位三叔面前,雖不說她會投降,但是也應該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了。
可是原來在他輕敵的時候,她已經能耐到這種地步。
雖然如今外頭把殷昱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他最近也常與季閣老商議對策,可是謝琬究竟是怎么跟段仲明攪和到一起的,牽線搭橋的人是誰,他并不知道。
不過季閣老也提醒了他一句話:“段仲明多年前曾經做過殷昱的老師,雖然殷昱會幫齊嵩跟段仲明說話的可能性極小,但是你也不妨敲打敲打他們。你那個侄女,看來并不是什么善茬!”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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