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吉東云
姚梵一聽,窗外的人原來是李海牛,驚疑地道:“你怎么還不睡?”轉念一想,自己這話問的太傻,便招呼道:“進來說話吧,我也沒睡呢。”
于是李海牛重又進了姚梵的房間。
李海牛進來見了姚梵之后便猶豫地看了看外屋,姚梵知道他的意思,擺擺手說:“三姐就像我妹妹一樣的,無妨,有什么事你只管說就是。”
李海牛微微低頭,虎著臉咬咬牙,突然就跪倒在姚梵面前,抬頭仰望道:“東家!您是不是要造反?”
即使這旱年夏夜突然響起晴天霹靂,電閃雷鳴地下起瓢潑大雨來,恐怕效果也不會比李海牛這話更令姚梵震驚。姚梵的精神和肉體都突然緊張起來,感覺自己像是走夜路時突然踩了一個坑般驚悚心跳。
李海牛跪在那里抬頭看見姚梵這一剎那的變化,兩眼一下熱切地睜得滾圓:“東家,海牛斗膽猜想,東家您今晚說的故事,都是有深意的!”
姚梵的表情瞬間恢復平靜,他也不扶起李海牛,只是沉靜的回身坐到炕上,盤腿道:“你起來說話罷,我這里不興跪拜的。今晚我只是說個故事給大家解解乏,你覺得能有什么深意嗎?”
李海牛起身,使勁咽了口唾沫橫下心來,弓著身,對姚梵壓著嗓子道:“東家平白無故的招募這么多伙計,難道只是要建些費而不惠的薄木板房子?俺聽說那洋灰可只廣州才有,從西洋萬里外運來,素來賣的極貴,東家買了,難道是只為了鋪個操場?天下商號要那么大個操場?要來作甚?
如今登萊道上那么多等死的乞丐,東家不但派人大批的往本地收羅,現在還教人下了村子,四處的招攬。就說我這樣一個籍貫不明的東西吧,東家明明看出端倪,也愿意遮瞞著用,這說明,有些東西東家您根本不在乎!”
姚梵雙手在胸前十指相抵,淡淡笑道:“天下大旱,我多招些伙計,我山東祖地便少餓死幾個百姓,我看你是條漢子,可惜怕你餓死才招了你,難道有錯?
至于那些木板房子,那是給將來的災民住的,用個三年絕沒問題,三年后大旱過去,災民各歸其業、自回自鄉,自然不需要蓋得太好。那個操場我是蓋來給伙計們學騎自行車用的,總不能老是借用守備衙門的校場練車吧?”
李海牛驚訝的問:“東家為何覺著這大旱要連著旱三年?”
姚梵眼皮跳了一下:“也許一年也許兩年,這都不好說,我只是隨口一猜。”
李海牛像是鐵了心般:“我聽東家說的故事,覺得若不是想要造反,東家如何會說那皇帝老兒和地主劣紳是強盜?又如何會告訴俺等太平盛世的模樣?東家若不是想造反,想要創出個那烏托邦島般的極樂世界,又如何會說這些離奇之言?
俺們這些伙計們都受了東家收容活命的大恩,東家卻不許俺們磕頭跪拜,東家還托言開會,每晚以香茶加恩我等,難道不是畫蛇添足的籠絡人心?東家定下各個工作班組的班長,十人一班,這手段難道不是在編練制軍?將來起事,十班一哨,五哨一營,豈不就是和那湘軍一般模樣?”
姚梵越聽越怕,怕的是既然這李海牛能看透,那到底還有多少人看不透?口中立刻斥道:“放肆!你哪里來這般荒誕不經的想頭!這干活的規矩,本就是洋人的辦法,我打西洋學的!”
李海牛見姚梵死不承認,突然再次跪下:“東家,我李海牛看得出你有天大的雄心!可你既然要干這潑天般大的事業,難道就不要個識途老馬么?”
姚梵眼里精光暴漲:“你識途!?”
李海牛聽姚梵這話音里毫無恐懼,反倒透著種興奮,立刻再不猶豫,“砰砰砰”的磕了三個響頭:“回稟東家,海牛以前曾經參加過捻子,還曾經當過騎軍的鋒將。”
姚梵心里狂喊:“他媽的!老子早就知道!你肯定不是個一般貨色!”
由于事關重大,姚梵想了一想,看著李海牛的眼睛嚴肅問道:“那你與那匪首張樂行、張宗禹他們可認識?”
李海牛目光清澈地看著姚梵:“我只是帶一千人的騎將,并不是大頭目,我見過張宗禹幾次,都是聽他命令,我等打仗,并沒有機會仔細結識。”
姚梵道:“你既然要我信你,那就老老實實把你以前的歷史都交代清楚,我信不過一個遮遮掩掩的人。你起來說話。”
說罷,姚梵稍稍提高聲音道:“三姐你給李海牛倒杯茶來。”
于是李海牛便起來在炕沿坐下,把自己以往的經歷一一道出。
原來李海牛出生在濟南府下一個小地主家庭,因為父母二人全都吸食鴉片,田產和房屋便漸漸地全賣了個精光。李海牛見家里破產,兩個煙鬼父母一日比一日沒指望,恰逢捻軍起事,他便偷了村人的馬匹投奔了捻軍。
俗話說窮讀書富練武,山東民間武術又盛行,李海牛小時候家里富裕有馬數匹,曾經正經拜師習過刀馬,在馬上能耍得一口五十多斤的長刀滴溜溜圓!這本事讓他脫穎而出,成了捻軍里一個騎軍鋒將。隨著捻軍逐漸衰亡,李鴻章在安徽剿滅最后一支捻部,李海牛也隱姓埋名的帶了一撥手下從安徽逃回了山東,否則他的口音一旦在安徽被發現,必然是躲不過一刀。
又因為老家里都知道他入了捻,還是個為將的,想要回濟南府是回不去了,他便靠著識字,投身在泰安一家車馬店里當車夫。去年他因為帶了個富商去濟南府,不巧被人認出來,他慌亂之下便趕緊逃回了泰安,變賣不多的一些家什,棄了活計一路向東逃跑,成了乞丐,遷徙流落到青島口。
姚梵聽完李海牛這番敘述,問道:“那你以后打算怎樣。”
李海牛坐在炕沿上捧著三姐端來的一碗白開水,懇切地對姚梵說道:“自打遇見東家,我本打算在東家手下隱姓埋名的當一輩子伙計。可是海牛仔細地觀察了東家的所作所為,又聽了東家今晚一席話后,海牛方知東家才是天下罕有的豪杰,胸中有包羅大千的真學識,雄心壯志意在天下。海牛今后愿意鞍前馬后的服侍,作東家的一條忠犬!”
三姐送進水后一直站在一邊聽著,因為姚梵沒讓她離開,而她又聽得這李海牛在明目張膽地攛掇姚梵造反,驚駭之余,這時突然便問:“你說你隱姓埋名,難道你不叫李海牛?”
“俺本名叫吉東云,俺的母家姓李。”
姚梵聽到這里,突然伸出手,按在李海牛的肩上重重的一握,道:“你既然知道效忠,那這個頭開的就不錯,你今晚的話我只當從沒說聽過,造反一說,今后你對誰也休得提起。總之今后,我怎么說,你怎么干就是了。”
李海牛望著姚梵那充滿深意和飽含大志的眼神,心里頓時如閃了一個霹靂般雪亮,他激動地起身做了個長揖到地:“請東家放心!海牛知道分寸!以往死在海牛手里的清妖,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如果海牛落在官府手里,定是死罪難逃,所以俺斷然是不會背叛東家的!還請東家放心!”
姚梵淡淡地道:“起來吧,以后我每晚開會都要講些故事,你既識字,更要仔細地聽著,若是有不懂的地方,便來問我。”
說罷,姚梵又加了一句:“革命需要理論做指導,沒有先進的革命理論武裝頭腦,永遠都是烏合之眾,成不了大器。”
李海牛點頭道:“海牛全聽東家的!”
說罷又是一揖,恭敬的退了出去。
三姐從窗縫里見李海牛走出了院子,轉身對著姚梵一言不發。
姚梵坐在原處一動不動地看著三姐,只見她兩眼睜的大大的望著自己,半晌后說了一句:“三姐只求大哥一件事,不管大哥將來干什么,都要帶著三姐兒。”
姚梵點點頭。
三姐見姚梵沒有明確開口,又補充道:“我小時候裹腳,可自打被賣了以后,那人販子嫌裹腳的人走不快,便去了我的包腳布,三姐是從高郵一路走到青島口的,腳力好得很,來了此地后,三姐再也沒有裹過腳。”
姚梵笑了,說道:“那樣最好,否則你將來跟我走遍天下,可是沒人背你的。”
眼看著周家開堂會的日子到了,姚梵這次橫豎推不過去,索性便把照相機掛在脖子上,騎著自己的山地車,帶著手下一干騎二八農用自行車的伙計們,浩浩蕩蕩的騎向周家的莊子。
鄉間土路雖然崎嶇不平,可是因為好久不見下雨,路面板結,硬的厲害,自行車騎上去有種爽快的感覺。
姚梵騎在車上仰著首,體味著迎面吹來的那純天然清風,難得的放松了起來。自打他決定要造反那一日起,他腦子里的弦就始終繃緊著,這下終于有了放松的機會。
姚梵的身后,緊緊地跟隨著他的自行車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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